夜晚的风很清凉,本来应该把浮躁的心吹得沉静一些,却让江屹又多了些难耐的烦躁。他心里琢磨着案情,反复地想了想程秋媛方才说的话,眼眸越来越沉。他闭上眼,眼前却又突然浮现一张淡然的面孔,眉尾一点小痣像是被灼开的白纸烟痕,然后整片燃烧,烧的灰飞烟灭。
江屹垂眸看着空旷的地面,忍着心中微动,掐灭了烟。
到晚上,江屹给大家点了外卖填饱了肚子,然后在大家嗦粉嗦得起劲的时候,残酷地宣布待会儿留下加班开分析会。
林林:“技术部调了周明雨家附近的监控,发现她周五回家以后,没过多久就独自出门。在万寿路邮局门口上了一辆银色面包车。车是套牌的。面包车似乎对监控很熟悉,上了公路以后很有技巧地躲开了。可以肯定的是,周明雨是主动上的车,跟车上的人肯定认识。”
林林继续说:“周明雨姐妹俩不是本地人,虽然来了一年多了,但是从学校和邻里调查情况看来,适应的并不好。”
“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子,对大都市的人都会抱有很高的警惕,不会轻易被诱拐。她们认识的人,估计都是老乡。或者,帮助她们接触更好资源的资助人。”
“程秋媛也说,当晚看见了一辆面包车。因此,这辆银色面包车嫌疑很大,抓着这个司机,就能基本锁定嫌疑人。”
“另外,三中并不是没有宿舍,她们姐妹俩竟然在外头租了房子住,虽然是狭小的车库,但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这个也值得我们注意。”
“猴子,你最近把之前几起确认为失踪的案子再整理整理,看看能不能找出来什么联系。”孙小曲闻言点了点头。
江屹:“周明雨是第一个确认死亡的受害者。我们并不能保证失踪案件彼此有联系,但这一次我们有了目击证人,可以把周明雨案作为重点突破口,看看能不能摸出其他几起案件的线索。”
“另外,翡翠山庄附近确实很偏僻,据程秋媛的说法,当时周明雨和那名嫌疑人有过交流,后来才发生了肢体冲突。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怎么到那里的?嫌疑人是计划好了在那里杀人,还是一时冲动?这几个问题都需要我们寻找答案。”
江屹保持了高度的严谨与慎重,说道:“至于苏小娅暂时还没有和前几起失踪案产生联系,暂且先不要混入一起。我们的重点,先放在周明雨一案上。”
既然提到了这个,孙小曲眼珠子一转,朝着江屹提出一个猜想:“江队,你说,那个苏小娅,和周明雪又是同班同学,她们俩又都下落不明,会不会待在一块儿啊?”
这个想法令众人都拧起了眉毛。就在此时,江屹手机上来了一通电话,而会议室的门也被敲响了。
几分钟之后,他们收获了一则消息:周明雪和苏小娅都回来了。
江屹面色凝重,朝着孙小曲道:“还真被你说对了。”
——周明雪真的和苏小娅在一块儿。
第4章 生不由己(4)
逼仄的小车库里,一组上下床已经占去了绝大多数的空间。这一片学区房的车库大多都进行了改造,方便出租给走读学生。它们的布局十分紧凑,不到二十平米,但包含浴室和小厨房等结构,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周明雪呆愣楞地坐在下床上,毫无生气,像一个被掏空心肺的空壳木偶,别人跟她说什么,她都是一副灰暗的表情,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她的一只手里一直在摸一条淡蓝色的项链,就是全国每个景区都会贩卖的那种款式,似乎是她这次出行给周明雨带回的礼物。
她的另一只手握着正在充电的手机,眼睛盯着她之前没来得及看的那堆短信,神色已经痛苦到木然。
苏小娅和周明雪回来的消息是林湫第一时间告诉警方的。市局接到周明雪回来的消息,直接从车站把周明雪和苏小娅接到了局子里。可是周明雪知道消息以后,只是哭,民警就只好把她送回家先休息了。等到第二天,警方才主动上门问询。
林林:“你和周明雨在景东市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周明雪呆呆地盯着手机。林林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周明雪仿佛才听到一样,缓慢地摇摇头。
“没有老乡吗?”周明雪还是摇头。
叶圆接着问周明雪问题,而林林则在一边坐着暗中观察。
小屋子里东西都很简单,衣物数量、款式都很少,但是摆放整齐。墙上和床沿上都挂着一些小女生的东西,有海报、有迷你玩偶,但都很旧,像是捡的。书桌上头还贴着两张“阶段进步显著奖”的奖状,姐妹俩一人一张,日期都是上个月。
他侧眼看见周明雪带回来的包里,有几样是从汝息县带回来的特产点心,还有一些作业本。看来这孩子并不像老师说的那样不用功,其实还挺把学习放在心上。
“你有没有什么线索想要跟我们说的?”
周明雪仍然只是摇头。
昨晚上,周明雪一开始见到他们的时候,身上还有风尘仆仆的气息,但整个人眉宇之间都很轻松,甚至眼睛发亮。这跟之前江屹在运动会照片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儿一点都不一样。这时的周明雪眼中盈满了希望,好像刚刚破茧的蝴蝶,什么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似的。
可当他们把周明雨遇害的消息告诉她的时候,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周明雪眼中名为“希望”的焰火猛然被吹灭,这个女孩儿变得比从前更加寡淡干枯。
从周明雪家里出来他们回到市局,孙小曲见叶圆和林林的脸色都不太好。
“周明雪情况怎么样?”孙小曲问。
叶圆摇摇头叹气:“可以说是半个活死人了。”
“也能理解。她逃课跟同学出去,回来发现妹妹死了,打击肯定挺大的。何况她妹妹死前还给她发了那么些短信。”孙小曲道。
叶圆:“周明雪说,苏小娅邀请她一起去汝息县散散心。周明雪听说苏小娅有抑郁症,担心她一个人会有什么意外,就陪她一起去了。听起来是不是怪怪的?听同学讲,她们俩也不是很熟,而且这还是在学期内,怎么就逃课跟人家散心去了?真的不知道现在这些小女生心里怎么想的。不过苏小娅和周明雪至少不是也失踪了,稍微让人心里好过些。”
“你们呢?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孙小曲昨天给苏小娅做笔录,今天去访查周明雨在景东市区的社会关系。
“还记得周明雨姐妹有个资助人么?他是本市一个小商人,做外贸的,叫卢福成。他是通过一个叫‘仰望春天’的公益项目帮助到她们的。卢福成每年给她们三万块钱,偶尔电话联系,接触不多。不过,这个公益项目在她们老家绿山县甲头村有个叫黄伟义的负责人,他倒是很热心。卢福成说,黄伟义经常帮村里的贫困学生、留守儿童争取公益补助、拉资助,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卢福成知道姐妹俩坚强,怕她们抹不开面子提要求,经常会跟黄伟义沟通。黄伟义肯定跟周明雨姐妹有着经常联系。”
“我和江队明天会去绿山县甲头村,再了解一下周家姐妹的情况,再去找一下那个黄伟义。”
林林没看到江屹,问道:“江队人呢?”
孙小曲一笑,又成了张猴脸。“江队今天有事,已经走了。他还说,我们也不用加班了!”
叶圆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我今天终于能早点睡个美容觉了。”她往窗外一看,眼睛一亮。“林副队,你弟弟来接你下班儿啦!”
林林往远处一看,只见林朋坐着轮椅在门堂等着他,撞见了他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弯。
林朋十一岁时出了意外,双腿残疾,从此离不开轮椅。不过他只萎靡了一阵子,又对生活燃起了希望。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习,不仅考上了大学,而且考了教师资格证,目前在一家大型教育机构工作,平时就在家里远程授课。
林朋和他哥一样,都是难得的好脾气。而且林朋比他哥还帅,是奶油小生类的英俊。这也给他的工作提供了便利,毕竟谁不喜欢帅老师呢?叶圆亦非常中意这一款,每次林朋来接林林下班儿,叶圆都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林朋身上。
“林老师,你再不来,我们圆姐就要得相思病了!”孙小曲唯恐天下不乱,结果被叶圆用眼神狠狠凌迟。
林朋礼貌地回道:“这学期多接了一个学生的课,确实忙一些。今天正好有学生请假,想着好久没接我哥下班了,于是就过来了。本来以为你们又要加班,所以带了点吃的。”
旁边的桌子上还有林朋顺路打包过来的糕点。林林热情地三五下分给了大家伙带回家。
林朋看了几眼,问:“江队长今天不在?”
“他有事儿走了,不然也不会放我们这么早回家。你找他有事儿吗?”
林朋摇摇头:“没,就是好奇。他一工作狂人,还有不在的时候。”
“好像是家里有个什么大聚会吧。虽然咱们江队即使骚包也骚包得平易近人,不过也的确是实打实的富三代。有钱人总有些逃不开的应酬。走吧,不想他了,哥今天晚上给你做油焖大虾,你不是想吃好久了……”
长宁区翡翠山庄。
江屹换下警服,穿上一身笔挺黑西装,就从苦逼刑警摇身一变成了江家公子哥。
江屹老家在北方某省,爷爷走了运,跟着兄弟搞矿产发了财,俗称,暴发户。江屹的爸读书好,在南方上的大学,也正好有意留在南方工作,就留校做了教员。老爷子心跟着儿子走,也就中年举家来了南方,美言曰提前养老。
林林没说错,这回真是逃不开的应酬。
江屹父母都属于低调派的,在外头没谁看得出夫妇二人富得流油。但是他爷不一样,做事高调,啥都爱买花里胡哨的贵玩意儿,还喜欢臭显摆。都说“人傻是福”,江老爷子就属于福气特别大、人也特别傻的那一种。他也不知道听谁忽悠,说翡翠山庄的风水特别好,住在那里有利于身体健康,于是就弄上了一套。他品味比较独特,把家里搞得金碧辉煌,像个小皇宫,和翡翠山庄主打的“隐居避世”清幽的风格南辕北辙,他自己还特别得意。
若是江老爷子顺着江屹上班儿路上走一趟,那可才真叫“皇帝出宫微服私访”,一身金光闪闪,得把路边小摊大叔大婶给照瞎眼。
老爷子还喜欢看狗血电视连续剧,近年来对豪门恩怨肥皂剧情有独钟。他自己反正早就退休,坐吃山空,见电视里那些有钱人都喜欢办什么家庭派对,他也有事没事就搞个派对。可,这派对也就是请一堆不相干的人过来吃自助餐,且终极保留菜品为大猪肘子和花式大馒头。
“这南方人吃东西盘子都太小了,看着就不舒服!人家愿意到我家里来吃饭,那我必须得讲讲排面!”
江屹平时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去。其实倒不是不喜欢他爷爷,他倒是觉得老爷子蛮可爱的。不去的理由主要有二:一是受不了老爷子家里金碧辉煌的审美;另一方面,也见不得许多人凑过来拍他爷爷马屁。
老爷子不是不清楚不明白,可他就是爱被拍马屁。家里人跟他说,他就气得吹胡子:“我就这爱好,喜欢听人说好话,不行吗!”江屹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可他近来也有些忙,的确也很久没去看过老爷子了。老爷子小时候带过他一段时间,感情深,心里想孙子想得很。这回打了电话来,怎么说都要江屹回去一趟。
“你就说忙忙忙!怎么回回都忙!不可能,我不信!今天你必须来!不来就是不孝!”老爷子在电话里中气十足地吼出来这句话,江屹也就没了脾气。也实在找不到别的借口,只好来了。
谁知他竟然在人群中遇到了林湫。
也不怪江屹,一派穿金戴银、挂皮穿貂的凡夫俗子里,林湫简简单单就气质出尘,江屹的眼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令江屹吃惊的是,格格不入的林湫竟然跟江老爷子相谈甚欢,把老爷子逗得眉毛胡子飞起来。
这样的场合,江屹是生面孔,蹭吃蹭喝等级的来客一般认不出他来。也因此,江屹能够安安静静地自己待着,观察远处的情景。
他见老爷子聊得开心,想着不如过一会儿再去打招呼。江屹远远地看着林湫微笑的侧颜,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入神了。不过,没等他走神太久,就被亲切的大姑妈给扑了上来,差点给他吓得一哆嗦。
“小屹,哎哟,这都好久没见啦!来也不先找你姑唠唠嗑!”江屹的小姑丈夫去世得早,只有一个女儿还嫁到了国外,近两年也跟着老爷子来了南方定居。
“姑,我也刚到。才把茶叶送到楼上去。”
“哎呀,你有心,一向孝顺。怎么,还没去问过你爷爷呀?你爷爷可念叨你啦!”
江屹淡淡笑:“爷爷这会子跟客人聊得开心着呢,我就暂时不去打搅他的雅兴了。”
大姑顺着江屹的眼神看过去,见是林湫,撇了撇嘴。
江屹见大姑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笑着问道:“姑,您这斜眼的样子,怎么,看那位不顺眼啊?”
大姑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哎呀,你不懂。你爷爷搬到这里来,哪次出门不知道怎么的就认识了那位。两个人一见如故,天天一起下棋、喝茶,你爷爷喜欢他喜欢的很呢!比亲孙子还要好些!”大姑妈翻了个白眼:“也都怪你,你爷爷就你一个懂事的孙子。你老不来看看他,现在好了,外头认了一个。”
“我们这样家大业大的人家,对这些来历不明的人自然要多注意的!我也担心那个傻老爷子,就去查了查那个男的。不查不要紧,一查真得吓一跳的呀。那个男的也是穷苦地方出来的,后来发了一笔横财,住到这里。好像是四五年前吧,有个重病的女人带着个小女孩儿来找他了,估计是来讨情债的。但后来听说,那个小女孩儿不是他亲生的,所以那个男的虽然留下了母女两个,但就是不跟女人结婚。”
“过了一段时日,那个女的病死了。那个小女孩就一直跟着这男的。这男的当年肯定害过她妈妈,现在又来害小姑娘了——”大姑妈的声音又压低了些,“啧啧,那也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这不,也该稍微避避嫌吧?都说这男的呀,仗着一身好皮囊又来祸害下一代呢!还有人说,亲眼见到这位和小女孩搂搂抱抱的,见到人还挣脱。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不过后来,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姑娘反正搬出去住了。后来,这男的也就凑到你爷爷跟前来了。这位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真的把你爷爷哄得五迷三道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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