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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夜雀(推理悬疑)——玉芋子

时间:2021-03-27 14:30:26  作者:玉芋子
  江屹就等这句话,身子一让,露出厨房水池里已经解冻好的一份里脊肉、十只鸡翅、洗好的青椒和削得坑坑巴巴的丑土豆。
  “林老师,拜托您了!我去剥蒜去。”
  林湫上了当也不恼,道:“饿了先把你这西红柿炒蛋解决了。待会儿凉了不好吃了。”
  江屹“噢”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江屹冰箱里有好几罐无糖可乐,林湫便拿出来准备做个可乐鸡翅。里脊肉就切薄片,混着青椒来份辣椒炒肉。林湫望着方才江屹才削皮的丑丑的土豆,愣了愣,朝着外头喊了一声:“江屹,炒土豆切丝还是切片?”
  江屹听声立马回:“都行,听你的。”
  行,问了等于白问。
  林湫抿了抿嘴,垂着眼安安静静地把土豆片切成了土豆丝。
  林湫手快,江屹这边蒜刚剥好,林湫的备菜已经全部完成了。
  江屹一愣:“还要我干点什么么?”
  林湫垂着眼打量着江屹厨房里的锅:“淘米,煮饭。然后出去,别影响我。”
  江屹乖巧地听从指挥,淘米煮饭之后就安安静静地退出厨房去了。
  林湫则看着江屹柜子里收着的紫砂锅,心里微痒。这可是好锅,用来煲汤多好。他看了一眼沙发上“衬衫围裙”都还没解下来就开始翻案卷的江屹,本来还为紫砂锅道了一句可惜,见到江大队长微微皱眉的认真侧脸,又在心里轻轻道了一句:算了,锅子,体谅一下我们江大队长吧。
  锅里的可乐鸡翅咕噜咕噜冒泡,林湫便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等待。
  江屹的家虽然有一种微乱感,但细看其实很干净。风格清爽而平易近人,处处看似平常却又藏着精致。家具都是极简风格,皆是价格不菲。就拿落地灯来说,看似平平无奇,细看也极富设计感,现代与古典融合,富有旨趣。林湫的目光落到了茶几边的一个蓝色礼盒上。江屹嗅到了香味,肚子也叫了起来。他抬头看见林湫若有所思,顺着眼光看过去,原来是之前中秋节单位发的月饼礼盒。
  “中秋的时候在忙,没想着吃月饼。放在一边,竟然也都忘了。”
  中秋节的时候,刑侦支队正为了手上的碎尸案忙的焦头烂额,别说过节了,觉都没好好睡。
  江屹把礼盒往腿上一拿,一边拆一边问:“林湫,你应该也拿了吧。吃了么?好吃不?喜欢哪个口味的?”
  江屹发问起来好像金鱼吐泡泡,一个接一个。林湫倒是认真地回答道:“我也没吃。”
  “啊?为什么不吃?”
  林湫道:“因为我不过中秋。”
  我无父无母无亲人,独居在山野一隅,过什么中秋呢?林湫能在世上活到现在,自然也有说得上话的朋友。不过在寻常人可以阖家团聚之时,他的“友”毕竟不是“亲”,朋友有自己的家和亲人,林湫只有自己。
  江屹道:“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过节。你也知道我爷爷,喜欢热闹,逢年过节家里人特别多,烦死人了。不过中秋挺好的。月亮很圆,很漂亮。而且啊我小时候很喜欢吃月饼。到中秋的时候,我就兜着三四块月饼,跑到自己屋里的阳台上,自己看月亮。”
  林湫不由得想象起江屹小时候的样子。他一定娇生惯养,白嫩嫩的小娃娃,故作老成地在大人堆里逗乐一片,完成自己“吉祥物”的任务以后就溜到一边,自得其乐。
  江屹一边说一边把月饼在盘子上摆好,嘴里还唠叨着:“小时候最喜欢的是奶黄月饼。五仁月饼不怎么爱吃,长大以后倒也没那么挑了。后来还吃过咸蛋黄的,还有鲜肉月饼。听起来奇奇怪怪,味道确实不错。欸,没想到这礼盒里竟然都有。林湫,待会儿你都尝尝呗。”
  月光从客厅落地窗慢慢爬进来。江屹的公寓很高,林湫一弯腰正好可以看见窗外的一轮圆月。
  “林湫,好巧。今天也是十五,我给你补一个中秋吧。”
  江屹转头看着林湫,咧着嘴笑了笑,特别诚心,特别灿烂。“都说中秋节是要跟家人待在一起的。林湫,你要是不嫌弃,就勉强把我当你的家人吧。”
  那个从来面容清冷的男人闻言,愣在了桌边,依旧是毫无表情地垂下了眼。
  江屹摸了摸鼻子,只当自己又碰了灰。林湫这块冰,的确是太冷了一些。不过他有耐心。
  他也不恼,正想抬头,厚着脸皮凑到厨房边上看看林湫的“成果”,突然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一瞬间被一团温热围绕。
  林湫穿着江屹的白色T恤和宽大睡裤,上头还萦绕着江屹常用的蔚蓝香水。林湫身上自带的清冽如山泉的气味和江屹的淡淡男香混在一起,竟然分外和谐。林湫一边膝盖半跪在沙发上,手臂环在江屹的脑袋边,十分用力地把他拥入自己的怀中,手臂紧握却令人感受到一份珍惜之意。江屹就这样一头埋进了林湫的胸膛,侧耳便听见这个孤独患者的寂寞心跳。
  林湫想,不管了。不管这份暖意需要多大的代价,他都不能再拒绝和逃避了。这么多年的漂泊太久太累,哪怕即将是生命尽头,他也要拼尽全力有个家。
  江屹的手也顿了顿,却很快抚上了林湫的背。他轻轻地拍了拍,用轻哄的语气说道:“林湫,我是认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做你的家人。每一个需要家人陪伴的节日,我们一起过吧。我不想……”
  刚才林湫落在月饼上的眼神,让江屹心中一揪。不过是一块月饼,因为象征着团圆,象征着家人和陪伴,却似乎让林湫避之不及。他的孤独成为了骨子里流淌的毒素,似乎陪伴对他而言那么陌生,也那么奢侈。
  江屹闭上眼,轻声道:“我不想让你孤独了。”
  林湫的右手托着江屹柔软的黑发。他的目光垂落,其中温柔如窗外月色,声音依旧清冷却已软了几分。
  “谢谢你,江屹。”
 
 
第64章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21)
  这“补办”的中秋宴还算有模有样。两荤两素,林湫再翻出来一包紫菜,烧了个紫菜蛋花汤。配上一盘月饼,也算满满一桌,两个人吃,还算丰盛。
  江屹对自己的西红柿炒鸡蛋颇为沾沾自喜,因此特地一口没动,等林湫差不多忙好了,江屹才屁颠屁颠地微波炉热了一下自己的“大作”,恨不得捧到林湫嘴边,再晃一晃他的大尾巴。
  林湫见江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知道他什么意思。他夹了一筷,稳住脸色吃了,点了点头,道:“挺好吃的。继续加油。”
  江屹果然喜笑颜开。他说:“真的么?好吃你就多吃点。我厨房是开火开的太少了。以后肯定勤加练习,到时候请你验收!”
  他一边说着一边也给自己夹了一口,正想自夸一番,脸一皱,赶紧抽了纸巾把这口吐了出来。
  江屹讪讪:“……吃到盐块了。”
  林湫憋了半天,现在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江屹本来很窘,但看到林湫真的笑得很开心,反而觉得自己这波操作挺值。
  他心里痒痒,百转千回,试探地开口道:“林湫,看来验收有风险,恐怕还是要你多莅临指导。”
  林湫道:“我也只会做些家常的。”
  林湫没有逃开话题,顺着江屹的话说下去,这让他心中暗喜。江屹赶紧接话,不让林湫有后悔的机会:“没事,我嘴不挑。家常的最好,在家里还是要做些家常的嘛。”
  林湫看着江屹,他口中的“家”字令人心中熨帖,眼中温润。“行。”
  林湫就这样应下了,江屹还觉得怪不真实的,好像自己飘在云端了,晕乎乎的。“那,那我下次去超市多买点东西。”
  林湫继续点头,道:“行。”
  江屹眼珠子一转,得寸进尺:“那你来办公室的时候,咱们下班就可以一起去超市,然后回来吃个饭。”
  林湫吃饭的动作顿了顿,道:“行。再说吧。”
  虽然是迂回的“再说吧”,但前面至少有个“行”字。江屹占便宜占够了,也不做饕餮,心满意足了。
  吃完饭,林湫坐在沙发上,盯着月饼,却不下手。
  江屹把月饼切成小块,道:“这样就可以多尝几个了。没事,剩下来的我当早饭吃就是了。”能吃林湫的“剩饭”,他还屁颠屁颠挺乐呵。
  林湫的车还停在美华新天地。两人吃了饭以后,江屹就散着步送林湫送到酒店停车场。
  晚间的秋风吹响街道两边的梧桐树,留下窸窸窣窣的絮语。适宜的气候令人舒服得毛孔舒张,就连所有的秘密都能从皮肤肌理里流出。
  “顾佳颜泼我,是因为祝星澳。”林湫轻声说。
  既然是“家人”了,林湫不想让江屹心里有疙瘩。虽然江屹面对林湫的甜言蜜语皆是出自肺腑,只要林湫不说的,江屹就真的完全尊重,舍去自己的好奇与无端的猜测。
  “祝星澳是我大学的舍友。因为学校安排,四人间的宿舍,只住了我们两个人。我们俩的关系很好,他也算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
  “祝星澳的女朋友,就是任潇潇。任潇潇是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儿,还是舞蹈社的社长。她是个……十分幸福的小女孩儿,有些娇蛮,有些天真。她追求祝星澳两个月,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这两个人物,江屹无比清楚、无比熟悉。祝星澳模仿剪报杀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友任潇潇,很快就被警方逮住。走投无路的祝星澳挟持人质,最后被当场击毙。而江屹受了伤,老丁头也因此早早离世。
  “还记得顾佳颜提到了苏汀么?苏汀,是苏小娅的母亲,也是我的青梅竹马,你就当她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吧。我外出上学以后,和苏汀好久不联系了。那天苏汀突然跑来找我,却是先遇到的祝星澳。”
  那天穿着红色波点裙的苏汀美得像画中美人,一下子撩动了祝星澳的心弦。和任潇潇的娇蛮霸道、天真单纯不同,苏汀很会跟男人打交道,温言软语一番,祝星澳很快就彻底爱上了苏汀。
  苏汀来找林湫,其实是为了找林湫要钱。苏汀又怀孕了,这个孩子她不想要。那时候苏小娅已经出生,已经成为一个孩子母亲的苏汀却还在外鬼混。面对林湫的劝说,苏汀却还是游戏人生的态度,林湫把钱甩给苏汀,一气之下把她轰了出去,却没想到祝星澳收留了苏汀。
  任潇潇得知祝星澳变心的消息,勃然大怒,找到苏汀一番羞辱,狠狠地打了苏汀两个耳光。苏汀的道行,不是任潇潇这种温室里的娇蛮花朵、大学里天真女孩儿可以企及的。祝星澳对任潇潇愤怒至极,提出分手。
  从来骄傲如天鹅的任潇潇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也绝不会就此罢休。也因为她的愤怒与纠缠,苏汀也终于被惹恼了。这个毒蛇一样的女人,开始眯着眼睛摇动着响尾。
  这其中还有许多弯弯道道,关于祝星澳对于比其他人年纪小的林湫的多加照顾,关于祝星澳对于胆怯林湫的鼓励,关于祝星澳在林湫哪怕自残的威胁之下也要选择苏汀……关于那一年的幼稚、无力和歇斯底里,林湫也难以再用语言描述,于是便没有再提。
  他对江屹说道:“顾佳颜比我们小几届,或许是任潇潇舞蹈社的学妹。对苏汀和祝星澳彻底失望之后,我便潜心学术,跟着岳教授到了外地参加小学期的课程。回来以后,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祝星澳死了,而苏汀也再次下落不明了。”
  怪不得那时候,江屹没有接触到林湫。
  江屹看着林湫面上有些发白,揽了揽他的肩膀,道:“都过去了。不必自责了。”
  “我的师父,优秀的刑警丁毅勇,我的老丁头,也是在那次事件中受了重伤,没挺过去牺牲了。我当时也在想,如果不是我动作那么慢,那么蠢,老丁头也不至于受伤,也不至于这么早就离开人世。”
  林湫没想到这件事也成为了他和江屹命运节点的共同纽带。
  江屹道:“那段时间我颓废了很久。为什么去看心理医生,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后来,老丁头死前给我留的一封信,终于到了我手上。”
  “老丁头说,知道我的性格,一定会很自责。不过,把这种命运无常的事挂在心上,会影响自己的工作生活。人的精力就那么多,应该要把正义挂在心上,把人民利益挂在心上。老丁头说,他不怪我,只要我百年之后也到他的面前,敢响亮地汇报一句,他的徒弟江屹这辈子当了个好警察。”
  “我想,命运无常的事就这样过去吧。当下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自责,其实也是为了当下和未来。自责其实是自省,从此要改变一些什么,坚定一些什么,这才是有意义的作为。”
  江屹的支持顺着他臂弯的温度向林湫传来。他这么多年放任的伤痕却第一次被话语轻然熨帖,仿佛灵药池塘的流水拂过,竟然有种治愈的感觉。
  他轻轻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看着林湫坐上车、系上安全带,江屹心里还有点不舍。
  “内什么,林老师,衣服记得还我啊。”
  江屹这么说,是怕今晚的林湫只是限量版的,等到了明日又翻脸不认人了。不过只要他还穿着江屹的衣服,江屹就有理由再去正大光明地骚扰林湫。
  林湫点点头:“不会忘的。”
  江屹的语气倒有些幼稚了。“说好的啊,忘了就是小狗。”
  林湫无奈地点了点头。
  告别了有如十里长亭送别的江屹,林湫驶往了自己空荡荡的房屋。
  江屹的温暖一如既往。抱着江屹的时候,林湫有种分外心安的感觉。江屹的臂膀比他有力多了,可他却莫名其妙地愿意相信,江屹的手只会用来抱紧他,绝不会鞭挞他。林湫已然遍体鳞伤,却在面对江屹的笑眼的时候,仍然愿意为他再次冒险。
  哪怕再受伤,哪怕这次受伤后终点就是人格的死亡,他也愿意做这最后一次冒险,林湫对自己这样说道。
  当年凌川被阿黄绑架,被林湫和苏汀所救。在三个小孩儿商量逃生计划之际,阿黄死了。那时,面对着昏迷的阿黄,凌川拿起石块一下一下重击时的眼神,林湫这辈子都不会忘。
  有人可以同甘,却不可共苦。不是因为苦难以承受,而是承受苦难时的窘态,是他们这辈子不愿意让他人知晓的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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