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楚望着门外那棵枝头覆满白雪的干枯老树,眸光灰暗,久远的回忆在脑海中浮浮沉沉、飘忽不定,他想,那个时候要是他身边也有一两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挚交好友就好了。
他又仰头饮下一口酒,入口苦涩。
思绪在一片晦暗中飘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教学楼的天台上。
那时也是个冬季,入眼处不是光秃秃的枝丫便是落在地上被无数人踩踏而过、即将腐烂的残叶。
水泥砖瓦简单铺就的天台上,寒风呼啸而过,凛冽刺骨。
木楚赤着脚站在那窄窄的砖瓦砌成的扶手上,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往日被勒令必须穿戴的整齐的蓝白校服外套,此刻却被随意的扔在地上,在这冰天雪地里,他只着了一件黑色的薄薄短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还有被殴打留下的斑斑青紫痕迹。
单薄的身子似乎随时会被无情的寒风卷落,他仰着头看着天边积重难返的阴云,悲凉的眼里落了空洞与绝望。
那是他被冤枉的第二年。
木楚仰头又喝了一口酒,酒味辛辣。
他记得那年他刚上高一,他成绩向来不错,上的也是重点高中,他是怀着满腔热血踏进新学园的。
他都打算好了他要在这里好好地度过这三年,三年后他要考上他理想的大学,学生时代不留遗憾,再然后他要靠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地为自己争得一片光明,争得一方璀璨天地。
他信心满满。
可是美好的梦境通常碎得也很快,噩梦的来临从来不会预告,只会措不及防。
在高一第二学期一次十分重要的分班模拟考上,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事——
试题的答案泄露了。
这是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作弊事件。校方对此十分重视,因此一开始便勒令全校严查,每个人的书包都不可避免地要被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他一向都是三好学生,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检查他书包的老师在检查书包之前落在他身上那十分信任的眼神,而他则报以腼腆一笑。
然而却在所有人都震惊的眼神中,那位老师从他书包里拿出几页薄薄的、皱如树皮的答案纸张。
那位老师从信任转为怀疑再到鄙弃的眼神,这中间只花了不到一分钟。
他面上血色尽褪,不知所措。
之后理所当然的他被公开通报批评。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好像不过是日常例行公事的一件小事,不值一提。
他曾奋力辩解,自证清白,然而换来的不过是冰冷的“不知悔改”四个字。
因为这次答案泄露,所有人都需要重考。
那些之前考得好的人都埋怨他,那些考不好的人鄙夷不屑他,他彻底沦为了人人厌弃的、肮脏的坑下老鼠。
每个校园似乎都不可避免地出现过校园霸凌的现象。
而他,现在则成了人人可欺的、被霸凌的对象。
在一次又被打得浑身是伤时,他倒在墙角,只有微弱的呼吸与他为伴。
他看到曾经他以为的挚交好友跪在他跟前痛哭流涕,一遍遍地说着三个字——“对不起”。
他忽然就明白了。
是他遇人不淑,识人不善。
那个人在木楚跟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无非就是学校的恶霸盗窃答案,又恰好被他撞见,后来事情被捅了出来,恶霸要找一个替罪羊,就找到了他,他被威胁,他没办法,他不想受过受处分,于是他把罪恶的根源塞进了木楚书包。
他说,你一向成绩优异,是公认的三好学生,老师也很看重你,你被冤枉你还有退路,而我,我什么都不是,我要是被冤枉,就完了,说不定这一生都会毁了。
弱者的自白总是那么苍白无力又惹人厌弃,像洁白墙面突兀的黑脚印,像白粥之中的那粒老鼠屎。
木楚双拳紧握,浑身冰冷,话语却掷地有声,震得枝头残叶轻颤,“滚!”
从那之后,这件事就像横亘在众人心头的一根锐刺,不管木楚做什么都会引来各方各种怀疑,各种猜测。
所有不好的事,所有应该备受谴责的事,人们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事是不是木楚干的?”
不分青红皂白,没有是非对错。
他孤身一人,在这周遭打量,漫天冰霜中艰难地独自行了两年。
直至他站在那座高高在上的教学楼顶,寒风呼啸中——
一切都在清晰中变得模糊。
回想这一生,他似乎什么也没得到过。
在亲情中,他上有哥哥,下有弟弟。
哥哥虽然资质平庸,但是人缘极好,在朋友堆中总是混得风生水起,父母也总夸他会做人,偶尔惹事,父母也不过是责备两句,事后依旧温言好语。
弟弟似乎生来就是被疼爱的对象,尽管顽劣,却没有缘由地分走父母绝大部分的爱。
而他呢?
唯一能让父母看得上眼的便是比哥哥和弟弟都要省心,不争不抢,还有就是被拿来攀比的成绩。
后来省心的变得不再省心;值得攀比的东西变成了污点,像粘在身上撕不下的狗皮膏药,像烙在血肉中无法恢复的罪恶烙印。
他们以他为耻。
他们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怎么还不去死!”
恶毒的话语,字字锥心。
扎得他鲜血淋漓,刺得他日夜难安。
而友情呢?
算了,不值一提。
忽然发现,他这一生好像什么都没有呢?
呵,挺可怜的。
他惨然地笑着,笑容苍白无力,也就只有自己可怜自己了。
而今站在这高楼上,再往前一步,便是厉鬼缠身,万劫不复,但也是一身洒脱,自在逍遥。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逃课的这二十四小时里,没有人知道他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了二十四小时。
他绝望地看着这片浩浩苍穹,却无一朵云彩肯为他驻足停留一分半秒。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热气在冷风中瞬间液化成冰冷水雾。
算了吧,他想。
就这样了。
没什么可怜的,也没什么可惜的。
却于此时天空降下了冬日第一场雪。
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
在他空洞而绝望的目光中,这一场新雪落到了他乌黑的发上,落到了冻红的脸颊、耳畔,落到了皲裂的唇边,落到了单薄的肩上,最后落到了冻得通红的脚背上。
在他千疮百孔的心里最后留下了一片洁白的宁静。
漫天白雪终是为你停留,愿你再看这渺渺人间一眼。
泪水忽然不受控制地划过脸庞。
他缓缓蹲下身,无助地抱紧膝盖,单薄的身子缩在这漫天白雪之中哭得撕心裂肺……
忽然肩膀一重,木楚得以从破碎的回忆中逃脱。
【作者有话说:井渊提着四十米长的大刀正在追杀一个叫流颜非语的人……
QAQ】
第20章 本仙尊回昆仑
木楚饮下一口清酒,推了推歪在他身上的苏子玉,“我又不是柱子,别靠着我,很重。”
谁知这一推,苏子玉却是嚎啕大哭,大骂道:“骗子,都是骗子!”
木楚拍拍他的肩膀,“谁骗你了?来,和我说说,我和你一起谴责。”
苏子玉抽抽搭搭,也不打酒嗝了,哽咽道:“你知道她当初怎么和我说的吗?”
苏子玉揉了揉鼻子,抽噎道:“她知道我天生不辨五色,她没有嫌弃我,她还跟我说,从今往后,她就当我在世间的眼睛,当我眼里的斑斓五色。”
“她不喜欢我,不愿嫁我怎么不和我说,我又不会拿刀逼着她非嫁不可……”
“我总觉得她待我好,但我天生残缺,就配不上她,她和子秦之间……我虽然有所察觉,但是却从不细想。她,她一直都是善良温婉的,我不愿也不敢去想……”
木楚沉默着听写他颠三倒四的话语,眸光微黯。
苏子玉歪在他肩膀上,抬手拍了拍他另一侧肩膀,又接着道:“你不用愧疚,其实,其实我挺感激你的,真的,兄弟,我很感激你。这些虚情假意的东西幸好有你替我揭穿。老实说,我轻松了不少,真的。”苏子玉忽然哈哈一笑。
而后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她要怎么做啊!我、我心里,真的很难过……”苏子玉一手覆着眼眸,哭声断断续续,难以自抑。
木楚垂眸轻声道:“或许她后来嫌弃你是色盲了。”
苏子玉闻言哭声一止,愣了愣,然后又打了个酒嗝,忽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对,对,也对。”
说完,他再捞起身旁一瓶酒,咧着笑,“来,这瓶酒,敬兄弟,其他的,都让他见鬼去吧!”
说罢他仰头又灌了一口酒,之后“砰”的一声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脸颊还有泪痕未干。
木楚看着苏子玉通红的脸庞,今晚过后,或许他就真的走出这段情伤了。
他摇了摇手里的白玉瓷瓶,酒水声叮铛作响,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井渊今晚送木楚到院门口,难得没送到房门口就匆匆回去了。
回屋之后,他就反锁了屋门,一声不吭地将自己泡在冷水里。
寒冬腊月天,他的体温却是比冷水还要凉上三分。
他攥紧双拳,猛地一拳砸向水面。
水花四溅,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他在这溅起的水花中抬起一张俊俏依旧的脸,神情却是十分气愤,黑眸幽幽沉沉,狠戾和自责两种情绪在眸中交织纠******缠。
散了满头的青丝被水一浇,全都湿漉漉地搭在光洁的后背,肩头,以及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他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是和往日纯良无害的模样相去甚多。
少了纯良无害,多了狠辣果决。
他接连捧了好几捧冷水洒在脸上,内心的狂躁才稍稍安定。
他搭在木桶边缘的手紧握着,青筋暴起,并且还在微微颤抖。
井渊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困着一只时刻等着磨牙吮血的凶兽。
他一直都控制得很好,把凶兽深深的、牢牢的囚禁着。
他不敢表露半分,怕伤害身边的人。
但是今天在师尊面前他却差点失控了!
胸腔里的凶兽擦亮利爪,舔舐着锋利尖锐的獠牙,在心中疯狂地叫嚣着。
要据为己有!
要牢牢囚禁!
要他拉着他共赴深渊!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假装纯良无辜,假装善良无害,企图在师尊那里瞒天过海,企图把最深的欲望扼杀在心底最荒凉的角落里。
他不能伤害师尊的!
不能的!
不能的!
井渊通红的双手捂着脸,巨大的恐惧令他浑身都在细细战栗,嗓音破碎,低低呢喃——
不能的……
不能的……
第二日启程归程的时候,许谨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昆仑山的木仙尊,缥缈峰的峰主苏子玉,两人烂醉如泥地躺在地上,四周横七竖八都是满地乱滚的酒瓶。
房间一股浓烈的酒气简直挥之不去。
许谨厚头疼欲裂,这两人昨天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怎么会喝成这个鬼样子。
木楚平时对许谨厚那是“掌门师兄掌门师兄”地叫得热乎,那么眼下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也自然是由掌门师兄来帮忙收拾这个残局了。
谢悯然拍了拍许谨厚肩头,以示安慰,回去喊李清祁过来给这两位喂点醒酒丸。
李清祁踏进这间酒气逼人的房间,整张脸都是皱着的。
他鄙夷地看着地上两具“死尸”,解酒丸也不喂,而是一挥衣袖洒了一层粉末。
然后就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
谁知他才刚踏出院门就冷不丁被迎面而来的人一撞,他后退了几步,眉间拧得都能掐死蚊子了。
李清祁抬眸一看,巧了,正是里面的醉鬼木楚的小徒弟井渊。
再观这小徒弟,面颊陀红,神情恍惚,呼吸沉重。
李清祁眉头一挑,得,这师徒俩都不是让人省心的料,里面师傅烂醉如泥,估计得要黄昏才能醒,他小这徒弟倒好,发烧。合着这师徒俩还真是“患难与共”呢。
今天看病还真是讲究买一送一了。
李清祁翻了个白眼,拿出一瓶特效药扔给井渊,冷淡道:“烧昏了脑子专用。”
而后一身青衣飘扬离开了这乌七八糟之地。
木楚和苏子玉是在黄昏时分醒来的,醒过来之后自然是被许谨厚一顿数落。
谢悯然笑吟吟地看着这两跪在地上挨骂的二货,他自悠然自得地坐着饮茶,时不时还给许谨厚递上一杯茶水,让他润润喉,好接着数落他们。
木楚幽怨地看着谢悯然,丫的,他就不知道谢悯然这么没有同情心的!
说好的师兄弟情谊呢?居然还没有看戏来得重要吗?
木楚长叹一口气,继续低头听着许谨厚长篇大论滔滔不绝。
直到隔天,昆仑一行人才全部御剑返程。
李清祁这次倒没有回昆仑,而是和许谨厚道了声“要研究医患”就挤进缥缈峰的马车里去了。
木楚灵力已然恢复五成,御剑飞行也不是问题。
井渊吃了李清祁的药虽然退烧了脑袋却还是昏昏沉沉的,许谨厚不放心他单独御剑飞行,自然就由木楚这个师尊带着了。
木楚这一路飞得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啊,就怕井渊一个不甚摔了下去,那他谋害井渊大大的罪名不就板上钉钉?然后他就会被那劳什子天雷追着再劈一下直接给井渊大大陪葬!
木楚一想到这个冷汗都快下来了。
于是他越战战兢兢,越分出心神去关注身后的人,便越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到最后他都不知道是他灵力的问题还是心情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踩着一辆破单车,身后还载着个人,然而这辆破单车还好死不死的轮胎没气!
故而他一路御剑回昆仑觉得自己简直是累成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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