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宁紧张地抓紧被子,非常警惕地盯着他,其中抵触之意溢于言表。
塞北王顿时感觉自己的一腔柔情都付了东流水。
“我、我是成渊。”他鲜少自我介绍,悲伤之余前几日练习的开场白都忘光了,苦涩地对殷宁解释了一句后陷入词穷。
见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塞北王绝望地想,果然宁儿已经把我忘记了吗?
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无奈地表明身份:“我是要与你成亲的人。”
太久不见,宁儿忘了也很正常,以后慢慢来就好。
听到塞北王说的话,虚弱的殷宁就像是被人迎面抽了一鞭子一样。
什么,与自己成亲的人,难道这就是塞北王?
他打量对方,不错,果然穿着大红喜服,腰间还坠着白玉佩同心结。看上去像是要成亲的样子。
不过自己只是来和亲而已,塞北会如此重视?殷宁留了个心眼,淡淡地没有作声。
塞北王想要命人去给殷宁煮一点粥来喝,刚扭过头还没来得及下令,搭在榻边的手指便被轻轻碰了一下。
只见殷宁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自己,低声下气地请求道:“请问大王,我的侍从阿风在哪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论眼前这塞北王是真是假,自己落入他手已成定局,硬碰硬是下下策。
阿风?塞北王眯着眼想了想,遍寻记忆而未果,忽然灵光一闪,难道就是在马车里抱着他的那个小子吗?
虽然相信殷宁,但他还是忍不住心里发酸发苦。
自己还没有那样亲密地抱过宁儿呢,如何能忍得了别人。
见他不作声,脸色也说不上好还是坏,殷宁不善察言观色,心里就不安起来。
“他、他是我的陪嫁小厮,不知道是否在此处。”除了担心阿风安危,殷宁心里还存着一个疑影儿。这里也没有别人,焉知此人是不是真的塞北王,抑或是别人派来毁他清誉的骗子。
他从小跟着九皇子,听他诉苦都因觉得自己被信任而甘之如饴,是知道些宫门里争风吃醋的夺宠手段的。
塞北王叹了口气,唤门外的士兵前来:“把那个小厮带来。”
殷宁没有什么力气,逃脱不得。只能慢慢跟面前的人周旋,在不激怒对方的前提下试探。
士兵领命而去,他跟坐在床边看起来很沮丧的男人相顾无言,很快阿风就被几个身穿盔甲的人带来,为首者进殿请示:“大王,犯人已到。”
殷宁一听他称阿风为犯人,急得就要起身:“阿风,是阿风吗?”
阿风在殿外也激动不已:“少爷,少爷!”
见两人情深至此,一群押解的士兵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把他带进来。”塞北王沉声道。
阿风被带进内殿,被身后轻轻踢了一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见过塞北王。”他到底是从小察言观色的,刚吃了苦头,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以后关系少爷生死荣辱的关键。因此被踹也没作声,老老实实地跪在着给他磕了个头,郑重行礼。
殷宁见阿风安然无恙就放下心来。也是凭他这个反应,他基本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原来这就是在京城中被称为关外阎罗的塞北王,是自己要嫁的人。
殷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语气神态都与刚刚截然不同,语调恳切婉转,低声下气地说:“大王,求您让他们都出去吧。”
一路小跑着带阿风过来的下属直接好家伙,这块地还没站热呢,就撵走啊,烽火戏诸侯吗。
塞北王当着殷宁的面,不好再说把阿风关起来的话,只能命令道:“把他带下去,嗯,给点饭吃。”
这小子在马车里抱着殷宁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实在是说不出好生招待之类的。
殷宁自身难保,怕激怒塞北王他和阿风更加遭殃,无法再为自己的小厮争取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群壮汉推推搡搡地带走。
阿风虽然说是他粗使的奴才,但其实一直以来在殷府根本不干重活,与殷宁一同吃住,养得细皮嫩肉。
如今掉进狼窝里,万一......
这个念头,若是以前,殷宁是绝对不会想得到的。
但现在连他自己都成了棋子成了玩物,更何况阿风。
这寝殿是塞北王为了大婚亲自着意布置的,殿内绝说不上冷,但殷宁却仿佛进了一个冰天雪地的所在。
以后他的命运、阿风的命运,会不会受辱、有没有吃喝、甚至能不能活命,都系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了。
自己再也不是殷府意气风发的小少爷,那些个满腹经纶、妙笔生花都要埋到心里最最深不见底的地方去。
他要用前几日路上被逼着学会的本事,来讨好眼前人。
想到这里,殷宁竟然有了力气,轻轻攀附着塞北王的大红喜服,坐了起来。
塞北王被他拉住,愣愣地没有动作。
殷宁见他无动于衷,只能跪在床上,越发谦卑地俯下身去,想要解开他的腰带。
塞北王始料未及自己的小妻子竟然如此豪放,吓得一个拂袖抽身站起。
殷宁本来都要挨到他了,结果被他忽然的动作搞得往前一扑,眼看就要跌下床铺。
他闭上眼,在那一瞬间心里喜忧参半。若是跌落下去必定容貌受损,也许以后塞北王就会嫌自己的样子倒胃口避而远之。但在这塞外,如果自己连这张普普通通的脸都没有,又能用什么勾引他、拴住他的心呢。
殷宁没有如期坠地,扑上来的塞北王接住了他。
这个高大男人惊魂甫定,脸上满是关切神色。他嘴张了张,却不说话。就在殷宁怀疑他吓哑巴了的时候,塞北王终于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相公小心!”
殷宁大惊失色:“相公?!”
塞北王非常坦然,中原不都这么叫吗?
刚被带领着走到门口、想要来请示和亲礼宴是否如期举办的大熙使臣同样大惊失色,拉着塞北将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殷宁此时心情极度复杂,他奉旨前来和亲,本以为自己肯定是要被压的那个。
这一路上所学的也都是承欢人下的东西。
他之前之所以接受不了这项旨意,多半是为着伏身于别的男人身下、实在屈辱,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
但如今他听着塞北王一口一个真情实意的“相公”,表情渐渐迷幻起来。
原来这一遭和亲,非嫁乃娶啊!
这天之骄子、令人闻风丧胆的塞北王,堪比世间最威猛雄壮的一头猛虎,在床上要被自己摆布、让自己疼爱了?
这感觉就仿佛他已经把塞北的土地踩在了脚下。
可是——
殷宁并不高兴,他甚至更加忧虑。
对于自己要在上面的这个突发情况,他毫无经验或准备。要想服侍好塞北王,恐怕就越发难了。
第8章 用膳
塞北王浑然不觉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声相公,心意已经全然被误解。
他一方面牵挂着殷宁的伤势,觉得应当早些医治,另一方面又见他憔悴消瘦,怕他饥渴。这下子倒自乱阵脚,拿不准该是先召医官还是先叫厨子。
“相公额头还疼不疼?”他平时杀伐决断,即使在殷宁面前已经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柔,还是带着股子说一不二的味道。
“不、不疼了,嘶。”殷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额头上,发现已经起了一个小包,乍碰到被疼得龇牙咧嘴。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伤到了额头。
塞北王见状直皱眉,明明还疼说不疼,这算不算欺君之罪?
殷宁察言观色色,惶恐不敢再说话。
“来人,传膳。大典择日再办。”塞北王命人先把膳食热过呈上来,并安排得力的手下去处置成亲未遂的一干事务。
“大王,那大典延至明日么?”因塞北宫殿不喜设置屏风隔绝,负责此事的官员不敢进内殿,隔着墙在外屋请示道。
塞北王沉思片刻,扬声问道:“明日黄历如何?”
要知道塞北不比中原,婚丧嫁娶一律靠天吃饭,阴晴既是凶吉。
但中原的习俗是要选良辰吉日才行,里面门道很多,草率不得。
他颇有些沾沾自喜,幸亏自己早有准备,对中原礼仪知根知底,方能显得郑重其事。
屋外沉默许久,只听见刷刷翻书的声音。
“忌安床、求嗣、修坟、赴任、祈福、祭祀……”生疏的读书声响起。
塞北官员多是武将,这已经是被推选出来学识最为渊博的一个。其中还有一个词为“斋醮”,这个词后边一字他实在是不认识,只能略过不读,企图蒙混过关,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糊涂东西,谁要你读忌讳什么?”塞北王骂他,“明天乃十三,是否是吉利日子,有无宜者?”
“有有有!”官员赶紧往后翻,“啊,宜纳畜!”
塞北王刚刚没能按捺住性子怒骂手下,险些在殷宁面前原形毕露,正在后悔。此时偷偷看他,见殷宁在认真听,并没有注意这边才放下心来,恢复了谦谦公子的假象。
“纳畜是什么意思?”为了给殷宁留下好印象,他装作好学地问道。
门外的官员如同当头棒喝,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也不知道啊!
“就是买进猪、牛、羊等牲畜。”殷宁淡淡地说。
他还搞不懂塞北王到底是什么态度,想是不是在和手下一唱一和,来羞辱他,好给大熙使臣、给大熙皇帝一个下马威。
宜纳畜之日来和自己成亲。
如果他们决定明天办,无疑是要将自己当成牲畜来看待,那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塞北王没想到殷宁会忽然回答他,自然是意外之喜,忍不住称赞道:“相公真是博学多识。”
殷宁没反应过来。
“传令下去,明日兴百业,开盛集,让老百姓们把自家最好的牲畜牵出来!”塞北王慨然高声,按着腰间短刃站在榻前,意气风发道,“塞北王宫,明日纳畜!”
殷宁:???
外面的官员忙不迭地接了旨意,马上退下去,雷厉风行地开始筹办明日的集市。
殷宁踌躇半晌,犹豫着说:“也......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不是为了你而劳师动众,而是塞北本就有集市,只是提前在这么个吉利日子办来而已,我们去看看热闹。”他认真地为殷宁解释,并补充道,“多亏了你,要不我们都不知道这日子吉利,适合买卖。”
说来奇怪,这时候殷宁竟不那么怕他了。塞北王的眼睛生得极好,被他注视着的时候,殷宁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正映在他双眸中央那点光上。
塞北王温柔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来将他的一缕乱发理到耳后。他常年金戈铁马,指腹结着一层厚厚的茧子,不经意间擦过殷宁的脸颊,那粗糙触感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殷宁的脸慢慢飞起两片红晕,他低下头,轻轻地用手去摸刚才这个男人帮他理好的头发。
这是什么?殷宁摸到一手乱糟糟形状的东西,将波浪般的头发揪到眼前细看。
所幸这时候午膳被呈了上来,黄澄澄的西域风金色雕花大盖子有殷府门口的石狮子底座那般大,罩着底下的一干菜色也不知是何物,看起来倒是非常别致神秘。
塞北王没告诉殷宁他现在头发半卷半小辫子乱得就像鸡窝,连忙解释:“刚才你躺着,怕你的辫子硌得难受,我刚给你解开了一半。另一半吃完饭再弄吧。”
殷宁想到自己这头从出了金沙关后几天就未曾再洗过,脏得发痒自己都不愿意碰它。塞北王竟然能不嫌弃,便有些感动。
也许,他在这里未必会过得很坏。
但他忽然想起塞北王刚才用这手摸过他的脸,又难受起来,觉得脸上油乎乎黏得难受。
塞北王怜惜殷宁疲倦体弱,不打算让他下床。他在下人端着的黄铜水盆里净手,打算亲自给殷宁布饭。
“你们下去吧。”塞北王擦干了手上水珠,随便把手帕扔回盆里。
“我,我也想洗一下。”殷宁小心翼翼地说。
塞北王自然同意,他本来想命人再打一盆水来,节俭惯了的殷宁却阻止了:“无需再劳动他们,我用这个就好。”
见此塞北王自然是心花怒放,说不出半个不字。要知道中原礼教严苛,婚前两方接触越少越好。
殷宁竟然愿意用他洗过的水,这其中意味暧昧,在他心目里近乎勾引的程度。
而这边殷宁将盆中手帕润湿后,轻轻拧了拧,拿起来擦了擦左边脸颊。
他目光炽热,随着殷宁的一举一动而心魂荡漾。只见殷宁动作优雅利落,衬得自己刚才愈发粗鲁不堪,越看越喜欢。
塞北王屏退众人,稳稳当当地端起一个不及自己巴掌大小的描花白瓷小碗,右手拿上筷子准备挑选。
那可怜的碗在他手里竟然透出一股子楚楚可怜的味道。
说起来这套碗碟乃是他亲自画了图样,让手下带去中原寻能工巧匠烧制回来。正配殷宁的气质,等吃完饭后,他就跟殷宁详细说来,他一定中意。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惊喜,必然令他大为感动,自荐枕席。
对此塞北王信心满满。
电光火石之间,擅长观察的塞北王忽然想到,殷宁擦的地方,好像就是刚刚他装作不小心、故意碰过对方脸的地方!
他呼吸一滞,一腔热血被骤然浇了冷水,险些拿不起筷子。
殷宁为何要去擦洗自己碰过的地方,难道、难道他是嫌自己脏不成?
再看殷宁时,他那有礼有节却无比疏远的动作就像是在往塞北王心上撒盐。
殷宁洗过脸后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他见塞北王端着碗拿着筷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疑惑道:“大王,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塞北王回过神来,安慰自己好事多磨,反正现在人都娶回来了,总有琴瑟和鸣、水乳交融的一天。
他转过身子,掀开金盖,打算盛些菜到小碗里面,让殷宁垫垫肚子。
屋里香气弥漫,殷宁在他背后的榻上,更觉得饥肠辘辘,实在等不得了。他迫不及待在榻上膝行着靠近塞北王,却见他眉头紧锁,并不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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