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正堂的长桌餐厅里,史平一脸板正肃然,低头坐在上位拿刀叉切着盘里的牛排。
常年商场的应酬忙碌让他疏于锻炼,曾经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端正青年,现在已经是一个肥胖臃肿的中年男人,宋叶端坐在他的右手边,同样一脸浅淡的吃着饭,四宋和史溟分坐在长桌的两侧,情愿或不情愿的也低头默不作声的切着盘子里的肉。
史溟其实挺烦跟史平宋叶这两个人一块儿吃饭的,但今天按照惯例这两个人抽测考校的日子。
每到月底,四宋这几个人就上鸭子干架似的,急哄哄的找他补课抄笔记,鉴于在金融计算方面的一些内容宋朴他们也主动帮了他不少忙,史溟也就没再拒绝,只不过这月李教授教的课程太多,四宋补了整整三天两夜的笔记都没补完,临上阵前,就只能把他拉来挡枪了。
怎么说都是史平的儿子,大家都是聪明人,有史溟在,提问的重点对象肯定就会转移。
“听李教授说,”史平抬眼看了底下几个人一眼:“你们几个最近学的挺不错?”
“还可以,”宋朴最会来事儿,他笑脸迎合着:“是姑父您给我们找的老师教得好,我们几个歪才这次跟着沾了溟哥的光,这不,前几天我带着宋迁他们圈了个地儿准备置办点产业,有些手续还得等着姑父您点头呢。”
“做什么的?”史平问,听起来貌似挺有兴趣。
“餐饮酒吧,”宋朴笑道:“我们还嫩,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小事儿。”
“嗯。”
“别太得意了,”宋叶淡声提醒着:“该学的还是要学,李教授是名师,你们跟着他不会出错。”
“姑姑说的是,”宋迁附和着:“放眼国内商界巨鳄,一多半的人都是李教授的徒弟,咱们听李教授一堂课,那得少走多少弯路啊!”
史溟耳朵忽然一动,就抬头看了眼宋迁。
自从那天被揍后,史溟就成了宋家兄弟这几个人的心理阴影,被他的眼神一盯,宋迁立马僵住了笑,偏头问着:“溟哥有什么话想说吗?”
“没有。”史溟低头,但心里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史溟,”史平在那边听了半天宋朴叨叨,见史溟始终一语不发,直接点名问着:“你呢。”
“我就那样。”史溟随口敷衍着。
史平冷哼一声。
“我叫付康那边空出两个位置,他说得到下半年了,”宋叶对史平说:“你看他们五个怎么安排?”
“是实习吗,姑姑?”宋元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按照你们五个的成绩来,一个月的实习期。”宋叶说。
“在哪儿啊?”宋元有点期待的问:“S市总部的大公司吗?”
“是分公司,”史平抬眼看了下史溟,强调说:“在广州。”
史溟抬头,漠然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史平一见史溟这种要死不活的模样就来气,冷着声说:“名额就两个,你们自己抢,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没本事,就别总给我摆脸色。”
史溟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虽然他依旧懒得搭理史平,但机会肯定是得要的。史溟吃完了饭就去敲了李教授住在史家的客房,他有太多事没做,需要他完成的任务如日累加,他除了不停的往肩上扛着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外,别无他选。
李教授是个挺犀利严苛的白眉老头儿,架着一副银丝边框眼镜,佝偻着腰,总喜欢背着手,上课的时候手里还习惯性的拿着戒尺,让人不禁梦回将“严师出高徒”奉为圭臬的旧世纪。
史溟今天又一次来背诵分析完了明天的任务,虽然这次他进步比之前大很多,几乎挑不出瑕疵来,但李教授仍旧是不满意的。
他眯着一双锋锐的老眼,盯着站在他跟前儿的年轻人,责怪道:“宋朴他们这么能闹都知道按规定遵守上课时间,你却总想搞特殊,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守不住,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
“实力凌驾于规矩之上后,”史溟丝毫不受影响:“我就是规矩。”
“但没我的允许,”李教授盯着他说:“你明天依旧走不了。”
“我一个月学完了你准备三个月讲的课时,”史溟淡淡看他:“你没道理再拦我。”
“这就是你在这儿跟我讨价还价跟我狂的理由?”李教授犀利的发问。
“不,”史溟注视着他的眼睛:“这就是你喜欢我的理由。”
没有那个老师不喜欢聪明又勤奋的学生,尤其像史溟这样博古通今又天赋异禀大文才,尽管在理性逻辑上稍差别人,他也一直在花时间弥补,从开课到现在,史平派给李教授的五个学生,只有史溟一个人超额完成了当前的任务量。
宋朴办产业,史溟其实也完全可以,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只要手里头儿有点钱,又有史平当靠山,那做点什么事儿都是轻而易举的,但史溟不准备这么做,他受够了什么事都要倚仗史平,更不想再花他一分一毛的钱,他着手做的事,是跟宋朴完全不同的一种投资——
金融股票和基金。
他和史平,一直都是前期投资和后期回报的纯利润关系,史平给他的那些钱,他花的这么毫无心理障碍,就是因为他有信心在不久的某天,一分不差的全都还回去,彻底从史平手里解放自己。
他先投了几万试了试水,有赔有赚,但这才刚开始,离史溟预计完成自己的目标还早,他有的是时间去精细的计算和优化他的投资组合,他学什么不喜欢白学,尤其是别人被迫他学的,史溟觉得,他要不折腾出点什么事儿来,他都对不起自己天天盯着电脑的那双快要瞎掉的眼睛。
李教授死板嘴硬,打死也不肯承认他喜欢史溟,但第二天上课时瞥到了书房排列桌子最前一个的空位时,他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带着帮史溟糊弄了下找人半天找不到的孟东。
“别找了!我派他去干别的事儿了!”李教授对孟东说,虽然他也不知道那狂小子到底去哪儿了。
周三是被狂小子算计有预谋一天,给贺子兴拼的唱片机已经好了,之前给他念得书、唱的歌也都录好了音去刻成了胶片,临放学他使了点小手段,让孙诚刘兵几个人去堵住孟东,他自己提了礼物盒就跑出来了。
现在,史溟坐在出租车上惬意的看着窗外,后车座旁边放着的,就是用牛皮纸手提袋装着的、给贺子兴小朋友的生日礼物,窗外风景如梭变换着,史溟瞧着来往已经穿上半袖的行路人们在路灯清光下结伴而行,挺赏心悦目的,他突然又转头看了眼身边的手提袋。
就这一瞬间,忽然就生出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贺子兴。
史溟在心里轻念着他的名字,嘴角微扬。
被人正温柔惦念的某人,此刻心里一点都痛快不起来。
贺子兴拨拉着手机,挺烦躁的来回看了好几遍史溟跟他的对话框,一个劲儿的坐在书桌前挠着头。
这死混蛋!这都特么快八点了!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虽说今天是工作日,但这就是史溟忘记他生日的理由了吗!操!他已经很给这人脸不去打扰他了!可这人连个“生日快乐”都不给他发!这也太过分了!
贺子兴一抓又一抓的又开始挠着手机屏,满心怨懑!
他不想再看手机了!他手机里全是祝福红包和订单发货的提醒!但那都是别人送他的!他现在只要史溟!史溟!只要史溟的一句话就成!!!
“贺子兴!”黎明同志在房门外喊:“过来二楼调馅儿!”
“来了!”贺子兴挺悲催的喊了一嗓子,然后推门下楼。
他妈今天看着他生日的份儿上给他开了房门锁,还特体贴的要亲自给他包饺子擀长寿面,但馅儿还是要贺子兴自己调,黎明下手向来没轻重,撒盐用料那都跟不要钱一样,有时候还喜欢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里面,贺子兴为了自己不再生日这天被他妈毒死,暂时放下了心里对某个负心汉的声讨,去厨房洗手调馅儿。
“三楼的厨房抽油烟机口出了点故障,”黎明站在那边儿揉着面说:“我已经通知了物业来修,这几天做饭先在二楼。”
“哪儿故障了?”贺子兴擦着手回头问着:“工具箱放哪儿了?一会儿我去看看能不能修好。”
“工具箱在车库,”黎明说:“我看过了,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嗯,你把车库钥匙给我一下,”贺子兴过来端过呈茴香肉沫的馅儿碗,往里洒着盐和味精,随口问着:“对了,妈,车库好久没进去了,里面的灯好像也不怎么亮了吧?”
“早坏了,”黎明掏出钥匙塞贺子兴裤兜里,在边上开始擀面皮:“要不你一会儿过去的时候再换个灯泡好了。”
“啧,”贺子兴调着馅儿笑了声:“妈,你说咱家要不要雇几个人给打整打整啊,这得亏我在家里,不然你上哪儿给你找免费劳动力去?”
“我倒希望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学校安稳的上课,”黎明瞥他一眼:“还打整,咱们家里有多少重要的文件资料你不清楚?随便打整两下出了事是你我能负担得起的?”
“没事儿,”贺子兴朝她笑笑:“有我在呢。”
黎明冷哼了一声,“你不给我捣乱就不错了。”
“诶呀,这个家啊!”贺子兴忽然张开双臂沉声大喊一嗓子:“需要一个英俊魁梧的男人啊!”
“滚!”黎明被惊了一下,直接伸手扇了他胳膊一巴掌。
“妈你轻点!”
“谁叫你突然犯神经!”
“我壮怀激烈一下不行吗!”
“去你的!成天没个正形!”
贺子兴嘿嘿笑了两声,刚想再说点什么,裤兜里的手机就开始激烈的震动响起了铃。
他擦了擦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瞧着来电显示那挺熟悉的让他心心念念骂了好几百遍的人名,就突然有点发蒙。
扑通通的,心脏砰砰跳着,贺子兴不知道自己跟史溟这算不算热恋,但他清楚的知道自个儿一看见他的名字,脸就唰的一下子红了。
“谁啊?”黎明随口问着。
“额……”贺子兴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机递给他妈大大方方的看:“史溟。”
“那就接电话啊!”黎明心里也有点犯突突,但她面上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做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母亲:“打个电话而已,又不是干别的。”
“好嘞!”贺子兴一溜烟跑到厨房门外楼廊里接电话,语气挺兴奋:“喂?哥?”
“方便出来吗?”史溟问:“我在你家门外。”
“方便!”贺子兴边说着就边往楼下大步走着:“哥你等会儿,我马上出来接你!”
“贺子兴!”黎明同志有点懊悔的在后面喊着:“不准出去乱跑!!”
“知道!”
史溟挂了电话,又往门口前走了走,今晚是冯叔值班,他见着史溟就笑着打招呼:“小伙子,又见面了啊!”
史溟冲人点了下头:“我找贺子兴。”
“这大晚上的,”冯叔仰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咋白天不来哪!我前阵子值白班,小飞和小天儿他们几个来都是白天来的。”
史溟蓦得一愣:“李飞他们来找过贺子兴?”
“是啊是啊!”
史溟攥了攥手里的袋子,盯着不远处朝他走来的人凝了凝神。
为什么他来找贺子兴就不可以,李飞他们就行了?
他还记得当他提出来看贺子兴的那天,贺子兴是怎么急切着拒绝的,他们两个人聊天说话也是,贺子兴也是能少跟他聊就少跟他聊,动不动就让他好好学习去,史溟垂着头,有点犹豫的又往后走了几步。
难道……难道贺子兴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在那晚之后有了新的看法?
“晚上好啊!冯叔!”
贺子兴过来先跟冯叔打了个招呼,跟人随口寒暄了几句,然后冯叔把窗户又拉上,贺子兴过来站到史溟跟前儿,瞧见他手里拎的东西,笑着问:“这是给我带的?”
“嗯,”史溟把袋子递过去,凝眉注视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句:“贺子兴,生日快乐。”
“谢了!”贺子兴笑着拽人手腕扥到怀里搂了他一下,然后接过袋子,他扫了眼史溟的右手,伸手握了握:“手好了?”
“好了。” 史溟也攥了下贺子兴的手。
“好了就好,以后别想什么自……自己担着了,想吃水果买现成的果盘就行了。”
史溟低头垂眼心不在焉的把玩着贺子兴的手指,“嗯”了一声。
贺子兴朝他笑笑,然后提了提礼物袋,往里瞧了一眼,里面是个厚牛皮纸样的包装盒,看着挺大的,他拎着也挺沉,贺子兴挑了下眉:“这是什么?”
“唱片机,”史溟握上贺子兴的手腕,拉着人往门外路边儿走着:“手工拼装的,里面还有两张黑胶,给你念得文综知识点,还有给你唱的歌。”
贺子兴心里一暖,一种很奇异又幸福的感觉仿佛因为史溟的“给你”两个字贯通了他的血脉,暖融融的包裹了他的全身,他偏头看看史溟弯眼笑笑:“谢谢。”
史溟低头“嗯”了声,然后就这么静静的拉着贺子兴的手沿着路面走着。贺子兴也笑着伸手和他十指交叉相握,跟人肩并肩走在阴影婆娑的树荫底下散步。
“最近忙什么呢?”史溟面上表情埋在阴影里看不太清。
“也什么特别的,”贺子兴站得又离史溟近了近,胳膊肘轻轻蹭着史溟的衣袖,笑着:“前阵子不是去广州了吗,近些天那边批下来的资金已经到位了,以后网站再运转起来就不是几十万的事了,我又签了不少全职创作人,天天就看各种文件合同和资料稿子,桌前一坐,从早到晚,也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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