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年纪虽小,但有种奇异镇静,还有直觉。
顾母对锦囊的存在意识被模糊了,并且看她此刻与熟人谈笑风生,平时也不是不健谈的人,刚才在那家店对疑似妖怪的女孩回应得那么机械,实在是怪异。
仔细回想,母亲与女孩对视了。
那个时候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所以,母亲当时的回应与现在的锦囊失踪与妖有关?
顾念思索至此忽然感觉身后有道视线,冷不丁回头看,是一面油纸伞,紫色的伞面绘着翠色图腾撑开来正对着他,一圈圈无声旋转着。
翠色,顾念想着个人来,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抬伞站在伞下的分明正是是裹在皮毛袍子里的白发老妇人,翠色的簪子还在她头上别着。都说相由心生,顾念现在觉得这老妇人生的面相虽温柔但存着些狡兔三窟的油滑。
她站在雪地里却也没将积雪踩出个坑来,立在对面直视顾念,伞撑在她手上才瞧见,骨架是竹质的,油纸伞的三个角坠着三个铃铛,与之前的女孩是同样的颜色却也不做声响。
一把紫色的油纸伞在雪夜里显得如此突兀,她撑着伞站在两间店面中间,青苔在瓦砾上蔓延,仿古的屋檐角滴着雪水,一股水汽,潮湿的环境总让人心生厌恶。
那些灰暗的阴沟里潜伏着恶畜。
可周边过路的行人似乎都没留意到那站了个人。
人们对她和那把伞的存在意识也被模糊了
“你的东西在我们这儿”她开口了,和顾念隔着一条街,声音却那么清晰。
顾念有了定论,妖找上门来了。
“阿念?好不好?”还是顾母在唤他。“阿姨邀我们进屋坐坐,你爸待会就来”
顾念看了眼街对面,装作无意,转过身说:“我来时瞧见高叔叔的糖葫芦”
他熟练地拉住母亲的手,顾母挑了下眉,儿子少有主动拉她手。
又见顾念带一个笑抬头看向母亲“刚才我又见着他了”普通小童的心思都不见得有多单纯,何况是他。“看来今天生意不错,我见他的架子上就只有几个糖苹果了,”
顾念知道如何准确抓住母亲的心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他天生难于表露,他抱住母亲,侧着头将视线牢牢钉在对面伞下的人,嘴里说的话带着撒娇的语气“所以我想在这个时候去向他买一个。”
顾念知道,他一笑,他妈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阿念....”顾母有些犹豫,儿子双手推着她的后背进了店并嚷嚷着“我不乱来行不行。”店家是熟人,对孩子一向是疼爱的,也信了顾念嘴上说的,当他是突然馋了,也帮腔说道“尽快去挑个大的买,买完完记得回来,啊”
顾母被推着进了屋,顾念也转过身,他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兴奋,锦囊很重要,从什么时候到了妖怪手上,想要做什么,老妇人是什么妖怪,是不是来自那大妖的世界.....他想知道的太多。
老妇人没走,雪落在伞上,白一块紫一块的,若是把梅红的伞该是多令人称心,这紫色的伞在雪里愈发显得鲜艳。
雪水融了些淌在伞面,不知是什么材质也渗不进去。有灯光闪过去,他觉得那把伞有些通透。
“我的东西不给我么”顾念有点怕,但他也有点虎
“可不是我捡到的,”妇人抬起一只手臂,食指指向一侧“是鹿先生,你得去他那拿” 她的神情真是像极了电视上轮流霸屏的人贩子
妇人转了一下伞,伞面上的积雪便脱落了些“而且,你得亲自去拿”
顾念好奇心重,却也明白母亲的担忧不是不无道理的,好奇心是好奇心,怀疑是怀疑,但某些关于人身安全的事,他是拎得清的。
“凭什么要我自己去?我走了,或许我回不来了。”他又想起也爷故事里的恶妖,想到了便有些发抖
老妇人撑着伞转身,迈步慢慢朝前“可你也不是听话的人,我也不敢害你,没那个胆子也没什么气力”
“呵”顾念害怕,但是还是腹诽成了习惯,翻白眼的功夫他算是炉火纯青,保险起见,他转身要进房门
“顾念”她背对着站立,叫住了他
顾念心道诡异,这怎知他姓名?他站住腿回过头,瞧见雪更大了。
伞下的老妇离他的距离缩短了,他们对视了。
她的嘴角刻意向上扬,或许也因为天生向上扬起,这微笑怪极了,两颊鼓起,胭脂红得艳,牵连着她眼角的皱纹也平了些,非要形容的话,顾念认为,她像是兔子。
“你可是不要那锦囊了,还是你不想知道谁给你的”
“我爷.....”
“他们人哪配呢”老兔子保持着诡异的笑转过头,像是表达对人类的不满。
她那宽大袍子掩盖住的没准不单有躯体,还有左右晃动的短尾。她抖抖伞,伞面掉下了更多雪块。
顾念觉得老妇人的动作神态,像是怕雪多了加重了伞的负担,并且他这回在身后看清了,那是由什么东西的皮制成的伞面,不是染料,是那皮本就是紫色的,雪水融了,看清了皮下流动的脉络
伞皮是活物
他的天性顾念的求知欲以及想拿回爷爷给的锦囊几个理由各占几份,
他跟着去了,瞧这老兔子成精打的什么主意
☆、过去④
章四醉年街
没人会记得底层的霜雪,就算没有被融化也还会被新雪死死掩盖。
顾念跟在老人身后,期间尽量保持着同一大小的步子,爷爷说过,人和妖力量悬殊,他不敢离对方太近。
所幸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老妇人也没有走太快,偶尔还会停下来等顾念追上。
他们一同没入小巷又接连着拐了几个弯。一路上行人不多,有逐渐稀少的样子,顾念抬头看着天,星星比来时的数量更少,只有那么几颗是亮的,一路上顾念是靠着电灯笼的光探路的。他怀疑可能也有妖打碎了完整的星,导致现在的夜空都是星的碎片。
反正现在妖在小少年心里是坏的源头。
顾念倚靠在拐角的破拦竹筐上,暂时歇了一会儿。轻轻拍打头顶两肩沾上的雪,离他两三步远的老妇人依旧背对着他站在原地。
行人已没有几个,附近的店铺倒是关门了门口悬挂着没有亮的电灯笼。今夜没有星辰。皆是漆黑无比。
顾念心绪杂乱,他不知时间到底是过了多久,连店铺都关门了,母亲会不会担心他.....
狭路口起了风,吹得皮面伞坠着的铃铛左右晃动,要是有声音,该是很好听的。
老妇人摩挲着伞柄,像在安抚着谁一样,平淡的催了句:“快到了,走罢”,她向前去了,原先站立的雪地上依旧是没有留下印痕。
二人再度启程,渐渐走到不知何处,雪化开了不少,借着点路边灯光才明白,是行到泥砖青瓦的石板路,顾念险些绊住脚。啧,老妇人的眼神也太好了些,步伐平缓,地上仍是没有足迹,顾念突然想起老师说过的平移,老人的双足更像是划过地面的。
再过了一段时间,天完全黑了,顾念觉得这大概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了。
“牵着”老妇人说
顾念轻轻伸手,触到了些软滑的引路杆子。
“牵着泯”老妇人说
顾念有种错觉,老妇人说这句话的语调很温柔。
“泯?”他皱着眉,想松手,可那物件有灵性似的,扔也扔不开。老妇人没回答,她在前面走,顾念跟在后边牵着杆子走
过了一段时间,她才说:“伞的名字”
那么泯便是那把皮质的伞了,顾念对它的映像并不好,方才瞧得真切,这伞有脉络。
现在摸着了,伞有人名,摸着也确实像人皮,与活人皮肤的温度确有不同,它在吞噬他身上的温热。
那么,老妇人是爷爷说过的折磨人的恶妖么,那么这伞是某人被活活剥下皮肉制成的了?
置身黑夜里,顾念听得见碎冰被压碎的声音,嗅到一些林叶的味道,脚下踩着的也成了湿润的泥土,雪大概是化的差不多了。周围水汽重了不少,让顾念想起幼年清晨爷爷送他去邻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水汽也重,换个方式说,山雾也重。
一段路过去,顾念随着伞拐了弯,多了许多杂音,像有很多人在说话,说的什么他倒是听不清。脚步声也多,像在黑暗中悄悄多了结伴而行的人。
他记起某日临睡前,爷爷掐灭了灯,告诉他:“山雾里不仅有水汽,还有恶妖藏匿在里面!”
顾念立马打了个哆嗦,他开口:“妖,你会保护我么”
前面的老妇人像是在笑,顾念感觉手中的伞也在抖动
“你知我是妖,目前我确实会保你平安护你周全。”
“那你是什么妖?”
老妇人却没再出声,顾念也闭上嘴跟随着走着。
又走了一段路,顾念瞧见了些亮光,他算是感受到了高速路上过隧道的体验,看上去是快到光明地的状态了,他暗自苦笑,这可不是课本上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看清了黑夜里一路一同走来的同伴们长什么样子。
身边走着位狐妖,头顶的小圆帽没能掩盖住他的耳朵,除了发髻有些狐狸毛发,四肢是明显的品种特征,别的倒和人类差不多。
顾念还听见身后蛇吐信的声音,听的耳朵发麻,他也不太敢回头。左侧走着只大熊,还穿着半截绣了花样的红色马甲,袖口边缘还有柔顺的白色容貌,顾念想着他不冷吗,不过也想起来,人家是熊妖,毛厚,保得住自己。
有一阵由小渐大的铃铛声,叮铃叮铃摇曳作响,在很近的地方,
顾念随着声音,找着了源头
是来源于伞上的铃铛--它们原来会响动
顾念走出黑暗,老妇人收回伞,将他拉到身边,
他们此时面对的是澄澈的江河,湖底有些植株也有些鲤鱼在吐泡泡。
一只毛茸茸的兔爪搭在顾念的肩上,顾念抬头看,是老妇人,这下倒好了,她果真是只老兔子----一双兔耳毛色暗淡,耷拉在她头上。
兔老太的眼珠子可还是圆的,瞳色很符合兔子的身份,顾念不怎么怕她了,好歹也是同行了一路,怪不得黑夜里老夫人的视力还挺好,她吃胡萝卜,顾念腹诽道:“种族优势”。
兔老太瞥了他一眼,摇响伞上坠着的铃铛,又对河里的游鱼说话:“大人办事,要我领人回来”。
水潮涌起,在顾念面前高涨,越过了兔老太的高度腾起一座竹桥。桥上每隔一段路便漂浮着对称两盏纸糊的红灯笼,可惜都没亮。兔老太牵着顾念走了上去。嗯,兔子的爪子挺软的。
经过灯笼还有点距离,顾念瞧见眼熟的红色团子又举着亮黄色的小灯笼从灯笼后飞出来一跳一跳站定在灯笼檐,一抛一洒,红灯笼亮了。
想起顾家门口的的灯笼,顾念拉住兔老太:“你们早就打好了算盘”
老太继续前行“就是如此。”,她坦然地回复。
顾念回头去望来时的路,望不见什么,红团子又原路返回将灯笼里的火光收回,桥的那头似汪深潭,那些清冷但有人味的一切都归与晦暗了。
他们过了桥,到了河岸这头。
桥的这一头灯火通明,灯笼一串挨一串,有一些庙宇供奉着看不清的神像,香火满当。穿街过巷的也不像人,推车出摊的商人包着头巾,露出的手臂缠绕着狸猫的花纹,售卖的东西多是红色春联,有老人将身后蛇尾甩向讨价还价的客人,买胭脂的姑娘们将手绢轻轻一抛又掩着面甩着狐尾而去,着米色大褂的狐耳少年端着两碗汤面从她们之前穿过不断嚷嚷着:“借过借过,别耽误我跑活计”,他过路差点踩中猫妖的长尾。
“你把我带到了么”顾念抬头
兔老太什么表情他瞧不清楚,他只听见“中间那十字路口有个牌坊,进去,右边拐弯那家客栈,你的东西也在那。”
顾念绕过矮胖兔妖毛茸茸的袍子望向前方,是了,前边十字路口当中是立了个牌坊,修的三层楼房高的样子,醉年街的十字路口也有这样一个牌坊,只不过相对年久失修了些,单薄破烂。
面前的牌坊发着亮堂的金黄色的光,由两边石柱子撑着,柱子上雕刻的祥云神龙缠绕着珠子游动,牌坊顶挂着几串纸糊灯笼,牌匾当中央龙飞凤舞写了“醉年街”三个字,很是喜庆
“是在过年吗”
顾念明白了什么叫他也该来醉年街一趟
这可比今日将夜时的醉年街还要热闹
☆、过去⑤
章5 你寻我来了
醉年街的牌坊是镇街之宝,顾念信了。
由那牌匾三层顶端而下,数盏灯笼悬挂在硕大几条街的上空,今夜星辰遍布,皎月位于高空,此处灯火通明。他听得琵琶声响识得竹笛瑟瑟,有两只小妖在坊檐击鼓。见云雾婵婵,他侧身便也注意到云雾里腾空飘过的游鱼了。
一介人类,他从未见过在月下有这样景象。
兔老太习惯了眼前奇景,顾念留意到自下了竹桥起,雪地上便留有了兔爪的痕迹,这在人间是没看到的。
他心里清楚,这才是他爷爷说的醉年街,这是妖的世界。
他小心地四下环顾,周围皆是身躯庞大,人面布衣的寻常妖怪,他们也在悄悄打量他。他听见盘附在牌坊圆柱上的花精告诉漂浮的鱼:“瞧,那是大人的客人。”长尾动物总是灵巧的,他们从顾念身边飞速挤过,他避让不及,便被别人尾部的绒毛蹭得他心痒。
也不是不怕,他方才的确是没见着长得像故事里凶神恶煞的恶妖,街上的大小妖看着多是面善。
奇怪,他在醉年街,却心生出在这儿与在人世也没太大区别的错觉来。
他还能不能得去记忆里的小院子?
“妖”他轻声唤,怕惊了其他妖怪
“何事。”兔老太将那扇人皮伞拎在手上,听见问也没回头停留
“等我拿回锦囊,你会送我回家吗”
顾念自认是有多于其他孩童的镇静,但现在他的好奇心没抵过对自己身在异界的担忧。
“你自然回得去,没人会伤你”
得到口头允诺后,顾念继续跟在她身后,见到雪地上留下的爪印是一深一浅,猜想兔老太大概受过伤,联想起她对人类的态度,或许伤和人类有关,兔子讨厌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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