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有人再愿意听他说话,没有人。
……
因为杀害了赤凝峰首席弟子,“叶辞”即刻被拉上斩妖台,由无妄仙人亲手执行。
“杀了他!杀了他!”
“此等邪道,人人得而诛之!”
“替□□道!杀了他!”
叫喊的声音已经不足以让鲜血淋漓的心再划出一道伤,所有的悲愤、冤屈、不甘、愤怒、仇恨涌上心头,最后止于洛玉然那支离破碎的尸体上,一切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喉咙深处发低低的笑声,像是在嘲讽底下的人。
“听说过罗生门的鬼吗?”
无妄仙人来到他身边,面对这个曾经是自己徒弟的妖,他眼里没有半点感情,仿佛这几年的师徒情谊只是过眼云烟:“叶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叶辞”低低笑了起来,视线扫过底下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到身边的无妄仙人,然后又低下头:“何为正,何为邪?人心不古,正邪不分。”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体里爆开,身上的伤以肉眼的速度愈合,伴随着越来越疯狂的笑声,“叶辞”断开了身上的枷锁,他缓缓浮空,像是看蝼蚁一样俯视众人。
“妖!是妖!”
底下一片混乱。
梦境在这里徒然一转,再现时,“叶辞”已经化为西忆君建起灭妖城,他不管不顾地领着众妖去攻打蚀骨魔尊所在的妖城,可就在他即将砍下蚀骨魔尊的头颅时,蚀骨魔尊的面具突然滑落,露出里面和他七八分相似的脸。
蚀骨魔尊:“你要弑父吗?”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怔愣,蚀骨魔尊就抓准机会朝他袭来。
这是一个陷阱。
因为冲动而付出的沉重代价,就是他再次失去一位亲人。
大概是从来没想过不靠谱的百里裴会突然出现,“叶辞”还保持着脸上的愕然。
“……别管我,快走。”
这是那个养育他,教他修行,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的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梦境再转。
“叶辞”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力量把蚀骨魔尊的脖子给掐断,意外的是,头颅和身体并不是紧密相连的,就像是把一个人的头安在另一个人身体上一样。
是夜,九黎留书一封,悄然离开。
这个世上最后与他亲近之人,也离他而去了。
而后,百家仙门讨伐妖族,然后被“叶辞”反杀,再遇“莫余”时,他已经成了一具行尸,念着之前的恩情,“叶辞”给了他一个痛快,没想到却遭来了一无所知的莫晖奋不顾身的刺杀,于是他便木着脸把莫晖一并杀了。
然后是整个莫家,整个修真界。
待一切结束之时,“叶辞”已经站在世界的最顶端,所有人都畏惧他,可他却没有半点快意,或许他早就只剩下没有魂魄的躯壳了,屠杀修真界便是他活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的疯狂。
是啊,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了。
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
☆、七十四
殿内,洛玉然和九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些年来洛玉然一直在外游历,许是看尽了世间百态,身上少了几分少年冲动,反而多了几分沉稳,笑眯眯的模样让人无法猜出他在想什么。
“越来越像你家的老先生了。”
洛玉然笑眯眯回答:“父亲心中也一直在挂念九黎长老呢。”
九黎冷笑一声扭过头去。
洛玉然笑容依旧。
两人的确是叶辞信任之人,因为这份信任两人才会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客套话,但一个是人,一个是妖,该有的敌意还是一分不少的,九黎讽刺洛玉然少年老成,洛玉然就暗道她骗人真心。
一来一往,明枪暗剑,气氛紧张,唯有黑袍男子坐在后面淡定饮茶。
叶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看到洛玉然,疲惫地皱眉:“不是让你找借口?”
洛玉然站起来:“事情有变。”
叶辞的目光移到黑袍男子身上,顿了顿:“纪留声?”
纪留声摘下兜帽,看向叶辞的眼神很是复杂。
洛玉然:“你这要我打着救人的名义闯进来,可是要让他人以为,是你拐了小师叔过来,以便洗清他投身妖族的嫌疑?”
叶辞点头。
洛玉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纪留声上前道:“师兄,让我和他聊两句。”
其他两人走后,殿内就剩下叶辞和纪留声。
叶辞打量纪留声,其实他和纪留声并不熟悉,不管以前还是现在,纪留声对他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以前没有什么交集,现在唯一的联系还是通过莫余产生的。叶辞记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这几年修真界都说莫余研究灵符贡献极大,但若无纪留声在身后修正补充,莫余的灵符恐怕根本不能做到优秀到令人忌惮的地步。
“你的意思,可是让小师叔回凌云宗?”
叶辞点头。
纪留声嗤笑:“不可能了,宗主下了死宗令。”
叶辞顿了顿:“事在人为,只要做得足够真。况且,若是凌云宗不能留他,还有莫家,莫家是修真界大家,他人不敢冒犯。”
“你知莫家会护他,可你有没有想过,莫家也会弃他?你是不是觉得,小师叔他还有地方可以去?”
叶辞愣住:“什么意思?”
“前几天言良偷偷告诉我,莫家,要和小师叔断绝关系,自此,小师叔是死是活,莫家一概不管。”
“怎么会?莫庄主他……”
纪留声打断:“这正是莫庄主提出来的。”他定定地看着叶辞的眼睛,眼里有一份不可撼动的执着:“所以,你还要赶他走吗?”
“……我这不是赶他,只是,他不能待在这里,至少,不能待在我这里。”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赶他走。”纪留声沉默良久,突然像是忍无可忍般把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他几乎不能压制自己怒气,青筋尽显,手里捏着刀扇,锋利的扇骨被他掐得发出痛苦的□□,叶辞迎面就对上一对怒目:“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他为了来这里找你,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凌云宗视他为叛徒,宗主更是恨不得就地处决他,莫家也准备宣布他被放弃了,届时,没了莫家的庇佑,修真界的人怕是要把他给逼死!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他无处可去,然后连最后的栖身之所也吝啬于给他吗?”
叶辞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没有什么比跟在一个随时都可能失控、被魔尊突袭和修真界讨伐的人更危险的了。
况且。
叶辞低头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刚刚连自己都差点害了他。
还是走吧,越远越好。
哪怕没有庇佑,百里裴可以护他,百里裴的鬼斧之名和他在灵符上的成就,足以让他人不敢轻易得罪,虽然生活不会很轻松,但也好过把命稀里糊涂地交代在这里。
叶辞没说话,纪留声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你还在想这些,可你知不知道,小师叔他连自己的生路也掐断了,你死了,他也活不了。”
“什么意思?”叶辞凝眉看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纪留声却答非所问:“金目黑蛟乃是上古遗脉,最大的弱点就是失魂症,你的失魂症,好了?”
叶辞:“用药缓解了,没有根除,却不会再轻易发作。”
“那你可知,那药,是什么?”
“千年石心,肉芝……”叶辞猛地一顿,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加强烈,几乎要从心头爆发,他记得当初莫余跟他说的也是这两样东西,可是为何丁迟之在知道他就是用西地妖王滕百丹赤换下肉芝的人的时候,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他失控的那段时间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而莫余也要向他隐瞒的事情?
他不安地望向纪留声。
然而纪留声只是发出苍白的笑声:“你可知道,靠这两样俗物并不能治疗失魂症?小师叔同我说过,他最想隐瞒的人就是你了,可我现在,不想替他隐瞒了。”
“叶辞,还有第三味药。”
“你没察觉,他的修为自七年半前起,就不再长进了吗?”
叶辞彻底愣住,脑海里一片混乱,疯狂地搜寻出这个时间点关于莫余的回忆,那时候他顾着百剑会和设计地狱莲,似乎,不曾留意莫余的灵力波动。而现在不知莫余用了什么东西掩盖了自己的修为,虽然他能直接探查,但并未动手查过……加之这七年他听说莫余修为停留在金丹,还一直以为是他忙于研究无心修炼的缘故……
紧接着,他听见纪留声慢慢吐露出莫余千方百计要隐瞒他的事实:“第三味药,就是他的修灵丹,他把他的修灵丹给了你,没了修灵丹,他没法修炼了,灵力如同死水,连灵力入体也无法阻拦。”
叶辞的脸煞白,然而纪留声的话还没说完。
“可是,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代价——痛感相连,性命相接。所以说,他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你死了,他后一只脚也就跟着踏进去。你以为让他远离你是为了让他活下去,可你又怎知他早已把性命托付于你,他舍弃一切来到你身边,而你却要赶走他。”
“西忆君,你没有心的吗?”
接下来的话叶辞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直到看到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莫余时,空白的大脑才慢慢有了画面——
“你又心口疼了?”
“因为我了解你。”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他心口疼的那一刹那,莫余也有了反应。
不对,恐怕是在在更早之前,就在琉璃岛的地洞下,他把潜入手臂的骨丝以皮开肉绽的方式拔掉,那时候莫余腿软把他紧紧抱住,声音也有些飘忽,那会他还以为他只是害怕,只是因为头一回碰到聂少则而不知所措,殊不知……
那自己这些年无情甚至可以说是残暴地对待自己身体的时候,其实疼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吗?
叶辞回想起纪留声的话:
“那时候是小师叔最难过的时候,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痛苦,疼的厉害的时候,他就会趴在地上咳嗽,直到把自己的喉咙咳破咳出血为止……我试过很多药,很多方法,可是都没有用,我差点就按照他说的把他一掌劈晕了。”
“最严重的时候,他夜不能寐,燕铃说他会整晚整晚地咳嗽,可第二天又会用丹药强打精神,不让我们看出半分端倪,可是身体的虚弱是骗不了人的……”
“就因为这个狗命的痛感相连,把他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活生生磋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
叶辞捂住自己的眼睛,黑暗的屋里更显得他黑色的背影孤寂无比,他用尽了力气才把喉间的苦涩压制住,他伸手以妖力潜入莫余的灵路里,正如纪留声所说的,原本就不宽的灵路,里面静静淌着死水般的灵气,哪怕陌生的气息,甚至可以说天生敌对的妖力入体,也激不起灵力的半点阻挠。妖力就这样畅通无阻来到脆弱的丹田,那里如同三年不雨的旱田,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颤着手收回妖力,叶辞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躺在离莫余一臂距离之外的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半晌,才蹑手蹑脚地挪过去把人抱住,动作极尽温柔,像是对待世间最脆弱的花卉,生怕一用力,面前的人就如同琉璃般破碎。
只有闻到熟悉的气息时,叶辞才稍稍冷静下来,可是内心的悲伤却越来越难以控制,压抑久了的情绪会在某个脆弱点报复式地反弹,名为悲伤、愧疚、思念的海水将他淹没,连一丝一毫的希望也拒绝赐予他,有的,只有漫无边际的阴郁。
叶辞记得,在莫余心里,自己给了他未来,可没想到,他的回报,就是他的前程和生命。
“我没有什么能回报他的,若是能换得这肉芝,大侠你要什么,只要我给得了的,我一定给!”
“那如若我要你丹田里的修灵丹呢?”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他说“好”,没有半点犹豫,坚定,果决。
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有了这种想法。
“蠢鱼。”叶辞以指腹描摹莫余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从鼻子到耳朵,最后落到嘴唇。
他撑起半身,在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落下一枚轻轻的吻。
“醒过来。”
声音低沉沙哑,好像十几年都不曾开口说话。
“我想同你说会话。
☆、七十五
莫余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逃脱,微喘着气。
在梦境里的最后一刻,梦里的“叶辞”毫无预兆地看向他的方向,仿佛在与他对视,可是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却没有生气。
一双死掉了的眼睛。
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身边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然后梦里的那双眼睛便和眼前的这双眼睛重合。只是眼前这双眼睛里,比梦境里那双眼睛多了更多的悲苦,漫无边际,将人淹没,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他感觉到来自眼睛主人身上浓浓的伤感。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莫余:“你别伤心。”
回应他的是低沉沙哑的呢喃:“我没有。”
“可是你看起来一副好像要哭了的表情。”
从冗长梦境逃离出来的莫余一时被眼前所见给迷惑,他伸出手想去检查叶辞脸上是否有眼泪,可是刚碰到凉凉的皮肤时,他的手就被另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当温热的掌心触及两片薄软的嘴唇时,叶辞道:“我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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