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希的心被“不告而别”、“遗忘”、“欺骗”这样的字塞满了,他的痛苦流向其中,像只盛了半杯水的水瓶,被晃得叮当作响。
“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阮希舔舔嘴唇,尝到一股血腥味,“我死了会少许多麻烦事。”
“杀了你?”
“嗯。”
“为什么?”
可是陆征河靠得太近了。
也许是空气潮湿,阮希的发梢沾了水似的黏腻,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额角。陆征河一靠近,也感受到酥麻的气息。
“为什么……”
阮希闭了闭眼,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溢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咬着牙,咬着舌头,想说话,说不出,只想要把丢人的眼泪给吞咽下去,但可惜那块纱布不在,他就算咬得自己满嘴是血,眼泪还是会自己跑出来。
他慌张地垂下眼,怕被陆征河看见。
他开始想,人在什么时候才会闭上眼睛看不见任何事物呢?接吻的时候,对,在两个人双唇相接的时候。
反正都这么近了——
想着,阮希将压在身下的那只手抽出来,从两个人的怀里探出手掌心,悄悄捧住陆征河的脸。
然后他吻了上去。
一声闷哼被封在陆征河的喉间。
没有深入、没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激烈。
阮希偷偷睁开眼,看见了对方闭上眼睛的模样。
受到冰城环境影响,他感觉到陆征河的嘴唇冰凉,像永远不会诉说想念的北方。
接着,陆征河空出手,反客为主,将结实的臂膀撑在椅背的上方。
停战结束,缓和的气氛仅仅持续了几秒,阮希被迫张开唇齿,迎来招架不住的攻势。他低低地喘气,捧住人脸的手被拿着挪开,再压到头顶。
久违的吻让想念铺天盖地。
完了,阮希更想哭了。
他那只被压上头顶的手腕仍是被强势地摁住的,陆征河的进攻太过□□猛,他什么都抓不住,也不知道抓什么,只能徒劳地去拽安全带,抓紧了又放开。
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久别重逢的吻能够如此漫长。
车内充满一股繁复迷人的味道,像长满了细密的刺。这股玫瑰味带给阮希一种尖锐的刺痛感。
亲吻结束,陆征河汗湿的鼻尖抵了上来。
眼前的男人稍稍后退,两个人之间空出一段可以沟通的距离。
陆征河凝视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近乎落泪的疼痛。片刻后,阮希的手突然被抬起,中指接触到一种冰凉的触感。
那是一枚戒指。
准确地来说,是一枚婚戒。
而这枚婚戒正被陆征河郑重其事地、慢慢地套入阮希的中指。
这是什么意思,招了?
阮希完全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表情。
“你知道吗,我们结婚了。”
陆征河的表情那样真诚,像在婚礼上发誓的新人,用一生中最诚挚的态度在说我愿意。
对于阮希身上的陌生气味,陆征河有所察觉,又不太确定。
两兄弟平时相处的时间很短,又不合,虽然血浓于水,但那是种和自己身上完全相反的味道让陆征河极为反感。
他能从阮希身上闻到不同的人传递而来的气息,又不敢鲁莽确定。那种气味不是像玫瑰,更不具有什么沉闷的诱惑力,反倒像暴雨扑向群山后的雪松林。
他是在刚才靠近阮希后完全感受到了这种味道,直到卫弘的名字隐约浮现在心头。
除了心情好的时候会变得话多,其余时候,阮希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样。除了被欺瞒之外,陆征河想不出他有什么别的生气的理由。
干脆就坦白了吧。
大不了被打一顿,再努努力,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们……真的结婚了?”阮希吃力地重复。
“是的。婚戒我一直带在身上,想着哪一天能对你说出实情。”他低头,将阮希的手背托举起来,“原谅我。”
阮希并没有提什么原谅不原谅,而是反复确认,“预言家为你预言的那个命中注定的omega,会是我吗?”
“我想是的……”陆征河笑不出来,“或许我们小时候在南北集会上见过?”
他想起那个未成年时就已经相遇的预言。
可是我成年之前都没出过ablaze城。阮希很想这么回答,但是忍住了。
果然。
陆征河一脸良心发现的样子,但是果然什么也没记起来。
你喜欢我吗?阮希也不敢问。
也许是神怜悯他,这样的结果已经比较不错了。至少他很大几率会是所爱之人的omega,自己是有权利和对方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个人。
见阮希不讲话,陆征河抬起眼,去看那张让自己感觉到疼痛的面孔。
陆征河在军队学习武力、学习如何做领袖,却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去爱一个人。
但他知道,爱不仅仅是欢喜,还有疼痛,而阮希的恨意能让他感觉到胸腔内莫名的撕裂感。
尽管他们早就结婚了。
对上阮希漂亮的眼,陆征河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贯耳。
阮希的呼吸很细,像在强制性地忍耐什么。
他张口,吐出的话语微微颤抖:“陆征河……有时候我真想一把掐断你的脖颈。”
陆征河没动作,只是答:“可以。”
“你这么瞒着我一路,看我因为婚约的事情发愁,看我像个被逗弄的玩偶,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阮希倏地抬起眼帘,一圈绯红占据了他的眼眶,拳头越发收紧,“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只是你们兄弟二人之间争抢的所有物而已?”
“没有。”
想要触碰他的手指僵硬片刻,陆征河的语气强硬起来,“我从来没有。”
“是吗,”阮希勉强挤出冷笑,“你为什么没想着要取消婚约?”
“一开始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是见到你之后……”陆征河说话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着,“我发现幸运眷顾的是我,委屈的是你。”
不能听他的狗屁话,这是个混蛋。
阮希闭了闭眼,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被陆征河现在一时说出的话语蛊惑。他定了定神,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继续配偶关系?”
“如果你愿意,”陆征河说,“我会对你尽到alpha应有所有的义务。”
阮希这下是真的冷笑出来:“包括上床?”
看他满不在乎的态度,陆征河有些受伤,抓住他手臂的力度松了松,最终也不得不求饶似的喊一声:“阮希。”
“我不信你。”
阮希紧紧盯着他,像是想要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出半点痛楚……可是只有内疚。
阮希心下一叹,认命似的把眼神挪向别处。
“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陆征河说,“不管为了什么,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ablaze城也好,你一定要活下去。”
阮希在想,如果没有这一场早已预知的灾难,如果陆地上的居民们愿意相信预言,有许许多多的死亡就可以规避。
在婚礼开始的那一天,他会在阮家庄园的后院坐上前往zenith城的直升机,然后顺利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或许会被击落,或许会有不测的风云,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他抬起眼,态度冷冰冰:“你不和我一起去你的家乡吗?”
“要,”陆征河勉强挤出微笑,用鼻尖抵住阮希光洁的额头,态度温柔下来,“带你回家是我目前第二想要完成的事。”
“第一呢?”
“让你活下来。”
听他这么说,阮希抬起头看他:“那你呢?”
陆征河避而不答,用手掌心托住阮希的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往胸前带了带,阮希将脸埋到他的颈项边,暂时没有反抗。
全世界安静了。
冰川、河流静止,天空仿佛在绽放绚丽的烟火。
阮希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往后退了退,有意想要回避陆征河的亲近。
他忽然想象出他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他们本该有全城庆祝、栽满整个婚礼会场的红玫瑰、华丽繁复的礼服、幸福又讨厌的复杂仪式,以及所有亲朋好友的道贺。
他看着陆征河的眼睛,一时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关系去面对对方。
而陆征河好像在用眼神问他:你会爱上我吗?
我已经爱你好多年了啊。阮希心想。
Glacier·37 你老公咧?
第三十七章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它如同一颗石头摔到了地面, 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对视过后,两个人的呼吸声重了起来,像刚才历经过一场劫难。
陆征河叫他:“阮希。”
阮希还没有回过神来, 轻声道:“你说。”
陆征河明白阮希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别扭, 直截了当道:“是卫弘吗?”
阮希一愣, 也干脆不遮遮掩掩,点头道:“是。”
“他告诉你什么了?”陆征河问。
沉默片刻,阮希说:“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在zenith城, 在北部联盟……你是闻出来的吗?”
陆征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眸黑沉, “没闻出来,但是大概猜到了。”
阮希平静看着他:“你怎么猜到的?”
“在我告诉你之前,我感觉你已经知道和你结婚的是我了,”陆征河回答,“不然我告诉你的时候,你应该抬手就甩我一巴掌。”
“……”
阮希没搭腔,默默地看着陆征河的侧脸,想象上面有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该是什么模样, 大概帅得六亲不认的脸会肿成猪头, 肯定就没有这么帅了。
不过自己确实是想动手的……
可是再动手就变成家暴了啊, 不好不好。
“你那么想跟我打架,是因为这个吗?”陆征河又问。
阮希“嗯”一声,乖乖回答道:“占一半吧。”
嗯?
还有别的欠揍的原因?
为了保命, 陆征河没敢继续往下问。
想了想,阮希决定自己还是应该勇敢一点,不要做畏畏缩缩的可怜虫, 能原谅欺骗,不代表能不去知道答案。因为生长环境和性格所致,他天生不擅长与人接触,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他深呼吸过后,将问题抛了出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两个原因。”
“哪两个?”
“第一,见面那天,灾难来得太突然,我在一开始没有亮明身份的机会,你对婚约表现得这么反感,我怕你知道之后就不愿意和我走了。但这是我的错,不应该贸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陆征河顿了顿,继续说:“第二……”
他看着阮希的眼睛,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对方语气很淡:“第二,是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omega只能有一个alpha。全陆地都知道我们的婚约,但我却没有足够的能力保证你可以活下去。”
陆征河说着,将凝视阮希的眼神看向了远处,“你知道,这一场灾难让一切重组了,你是个自由、独立的omega,你有权利在它结束之后开始新的生活。所以我想要把这个决定交给劫后余生的你。”
同时,我也害怕你真正变成我的omega。
他挪回眼神,明亮的光波跳跃在彼此眼底,寒冷的风从车窗缝隙钻入,像鞭子抽在皮肤上,抽得气氛也紧绷起来。
陆征河自认不是个对预言深信不疑的人,但是阮希带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非同一般。戏剧化的相遇、莫名的吸引、越来越多的不可言说,都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你哥哥说,我应该是他的配偶,说你抢了他的东西,”阮希一边说一边摇头,“可我觉得不是他说的那样。我只看结果,我也不是你们兄弟二人的私藏品。”
“那你一定要给我让你看结果的机会。”
根本不用想,陆征河都能想象卫弘那张狗嘴里能说出什么话。
他的兄长自私、暴戾、偏执,在很多事的处理上都近乎疯狂,什么都要和他争夺,能直接来堵住阮希也是他能想象到的事,只是陆征河没有料到那么快。
见陆征河的情绪缓和下来,阮希淡淡道:“他似乎没有想到我这么抗拒他的出现,他对我的个性表现得很吃惊。你知道吗?他开枪,派人来偷袭,我甚至杀掉了他一个来攻击我的部下。”
听到这里,陆征河隐隐动怒。
卫弘就是这样,在任何事情上还不会鱼死网破,而是会选择一种戏弄的态度,不断地在陆征河的红线上面疯狂试探,知道陆征河率先动手,亲手斩断血浓于水的纽带。
对方在赌,在赌谁先撕破卫家表面和气的脸皮。
“这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游戏。”
·
他们在冰河漂流结束后抵达城邦中心。
家庭比武大会未成,车上也无法施展拳脚,阮希决定暂时不跟他算账,等到了稳定的地方再说。
他先把“隐瞒我结婚事实”这一条记入记仇小本本,用来提醒自己:看到没有?alpha都是大猪蹄子!
除了这一句,阮希满脑子还有另一句:我们终于结婚了。
不过婚前婚后——
对于他们来说应该也没差吧?逃命最重要!谈恋爱、过日子都是次要的。
胡思乱想时,阮希又想起文恺提醒过的“不能再注射抑制剂”,掐指算了算下次发/情期,脸蛋忽然红成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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