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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素贞因为此事本就烦躁不堪，现下又被他扯的手臂有些发疼，面上立即笼了一层薄霜，她‘嗯’了一声算作回答，随后撤回手臂背在身后，昂首道：“若我没有看错，他应该中了砒石之毒。”
她话音刚落，一位年长的老御医便颤颤巍巍的走到御儿面前垂着眼睑，恭谨道：“皇上，经臣等反复勘验，发现藤原皇太子是乃毒发而死。”
御儿拧了拧眉毛，厉声道：“皇宫之中竟有人胆敢下毒？！”
老御医连忙摇了摇头：“回禀皇上，藤原皇太子所中之毒为砒石，此毒虽猛，却为慢性。也就是说，藤原皇太子中毒之初距今毒发，至少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
冯素贞暗暗思索着这四个字，却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张绍民静立片刻，沉吟道：“那不是在东瀛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下毒了？”
“回大人，正是。”
御儿走至冯素贞前方，仰起头小声问道：“爹，依您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冯素贞面带苦笑，整一整御儿衣冠，温言道：“皇上不必担忧，臣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李兆廷皱着眉毛，忧心忡忡的道：“冯兄，东瀛储君死在我朝，万一他们的皇帝得知这一消息，以此为借口发兵中土，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发兵便发兵，我泱泱大国难道还会惧怕他个弹丸小国不成？况且御医不是说了，藤原镰在东瀛的时候已经被人下了毒了，与我们何干？”张绍民立时火从心起，攥紧了拳头忿忿道。
冯素贞轻叹一口气，摆了摆手，有些疲惫的道：“绍民兄息怒，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不可马虎。”说着，她示意众御医退下，自己则再次来到藤原镰床前细细观瞧，良久，她淡淡道：“砒乃大热大毒之药，此毒尤烈，鼠雀食少许即死，猫犬食鼠雀亦殆，人服至一钱许亦死，虽钩吻、射罔之力，不过如此。若得酒及烧酒，则腐烂肠胃，其毒入经，必致杀人。”她倒背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边思考边喃喃的道：“若要达到致死之效，必须每日连续少量服用，那么他来到中原之后对方又是如何下的毒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她忽的神色一变，随着脑海中划过的一丝雪亮，终于想通是哪里不对了，她赶忙止住脚步，回身在人群中快速扫视几遍，高声问道：“奈子姑娘可在？”
“我在这里。”藤原奈子一边应着，一边从角落里走出来，她神色平静异常，看不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冯素贞凝眸于她，语气略略发沉：“奈子姑娘，令弟如今命丧黄泉，你难道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藤原奈子深吸一口气，徐徐走上近前看了藤原镰一眼，语气淡漠道：“他死了，对于很多人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冯素贞紧紧的盯着她，语气中透着些许的凌厉：“你当真下的去手？”
藤原奈子不卑不亢的回望着，脸上兀自浮起一个幽绝的笑意：“公子何出此言？小女子听不明白。”
“呵呵。”冯素贞似是自嘲般笑了笑，突然抬手一指德川家康，冷冷道：“德川大人，我的话她听不明白，你不会也听不明白吧！”
众人本就听的云里雾里，见冯素贞颜色肃穆的指向德川家康，不由纷纷向他看去。
德川家康一扫之前唯唯诺诺的庸态，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只有自己能察觉的微笑，淡然道：“驸马大人，下臣明白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明白的太迟了。”
“好一出精彩绝伦的双簧。”冯素贞怒极反笑，啪啪的拍着手掌，赞道：“果然与我最初的猜想如出一辙。只不过，用来嫁祸我朝的牺牲品由奈子姑娘变成了藤原镰，这一计，还真是高啊。”
第91章 <二十五> 进退两难
藤原奈子轻巧一笑，不以为意的道：“公子果然聪慧，只是，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冯素贞苦苦一笑，黯然道：“其实我并不知道。”她一张俊美无暇的脸上本就带着几分疲惫，此刻更是多了分失望：“方才，我只是想到藤原镰中毒之初，仿似正是你欲将出逃之时，我唤你，仅仅是想问你那时有没有发觉他有不妥而已。没想到，你的神色却让我觉得十分之奇怪。”
藤原奈子抿嘴想了想，忽然笑了：“原来公子只是在试探我？”
“兵不厌诈，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藤原奈子见事已至此，也无心再遮掩什么，她从容不迫的行至桌边，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细细饮了几口方道：“知道也无妨，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被发现了。”
张绍民看她一眼，上前几步，语带凌厉的道：“常言道：最毒妇人心，看来这话确实不假，姑娘亲手弑弟，事后却能当作没事一样坐在这里喝茶慢语，在下甚是佩服！”
藤原奈子低头把玩着手中茶杯，对他的话只作不闻，反而一旁的德川家康黑着张脸，沉声道：“大人！眼下的情形是我皇太子殿下在贵国惨遭不测，此事，我等定会回禀天皇陛下，到那时，陛下一定会发兵中土，跟诸位要一个说法的！”
李兆廷一听，立即气的火冒三丈，他嘬着牙花子来到德川家康面前，愤愤的道：“呸！你个倒打一耙的老匹夫！分明是你跟这毒妇联手害死了你们的皇太子，居然还好意思栽赃给我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德川家康挺直身子，眸中迸射出阵阵冰冷的杀意：“那又如何？事实俱在面前，容不得你们砌词狡辩，这皇太子的尸身便是铁证！”
张绍民拉开欲将反驳的李兆廷，居高临下的望着德川家康道：“别以为用这般肮脏下作的手段嫁祸成功了就有什么了不起！也别仗着自己是一品大员就敢如此目中无人！德川，你不要忘记，这里是中原天朝，不是东瀛倭国！信不信，本官这就捉了你二人，送进刑部让你们尝尝那三十六套刑具的滋味？！”
“你敢！”
“且慢！”
藤原奈子镇定自若的抬手示意德川家康冷静下来，她嘴角衔了一抹苦笑，徐徐在众人面前踱了几步，幽幽的道：“你们口口声声的指责我，甚至谩骂于我。但你们知道吗？出身皇室，本身就是一场最顶尖最黑暗的争斗。如果我不这样做，那今日死的便是我！”
她心中悲苦，说到此，不由双眼通红，声音哽咽道：“这许多年来，他何曾当过我是他的亲姐姐？何曾顾念过一丝一毫的亲情？你们又可知这毒药，这穿肠烂肺的毒药不是出自别人，而恰恰出自他自己的手里！你们天朝不是有句古话叫：作茧自缚么？这，便是生生的例子。”
众人听罢，皆是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谁也不敢出声。
冯素贞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疲倦的揉了揉额头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
“公子！”藤原奈子深吸几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心绪，半晌才道：“我无伤虎意，虎有害我心。这是注定躲避不过的。”
张绍民冷冷一笑，清冷道：“姑娘的一箭双雕之计固然完美，可也是百密一疏。一个公主，一个太政大臣，只要我拿下你二人，即使你们那个什么天皇要起兵来犯，我们也有可以要挟的筹码，有赌就未必输，你说是不是？”
藤原奈子侧首对他浅浅一笑，微微摇头道：“如果你们不想两国交战，尸横遍野，我劝你打消这等鲁莽愚蠢的念头。”她回身望着冯素贞，含了笑继续说道：“我国储君已暴毙与此，倘若我这个公主再被你们挟持，你说，换做是你们，会怎样处理？必定是倾全国之兵力，不惜一切代价去复仇吧？所以，放我回去，这是唯一一个避免两国交战的方法。”
“不行！这无异于放虎归山，皇上万万不可啊..”
“臣复议，臣也以为不妥..”
“皇上，如果归国之后他们食言，那必将发兵中土，到时一样生灵涂炭，不如现在就拿下他们..”
冯素贞蹙着眉头看着众人围在御儿身边七嘴八舌的各抒己见，她徒的厉声道：“都别吵了！”
殿内顿时噤若寒喧，诸人望了望已经动了真火的冯素贞，纷纷闭了嘴巴，不再言语。
藤原奈子展目一笑，轻巧道：“公子，你觉得如何？”
冯素贞眸中绽放着意味深长的光芒，转而向她道：“你怎就这般自信，觉得我会放你回去？”
藤原奈子垂首拂了拂衣袖道：“公子可还记得你我初遇之时我说过的话，我说我定会换你一个人情？”她嘴角舒展出诚恳的笑容，抬头看她：“若我归国，他日必会继承大统。届时，我便会下令，不准东瀛进犯天朝，公子觉得这个人情够大了吗？”
德川家康闻得此言立即一怔，随即快步走到藤原奈子身侧小声的说着什么，看那面色，仿似对她方才的决定有所不满。
藤原奈子耐心的听着，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德川家康便如雷压顶一般面如死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神色甚是畏惧。
藤原奈子好像很满意这个效果，于是不再看他，而是细细瞧着冯素贞，眸中微微发亮：“公子可有决断了？若还没有，那你我不妨赌上一赌罢。”
冯素贞略微疑惑，好奇的问道：“赌什么？”
“信任。”
“信任？！”
藤原奈子轻轻走到她身前，与她面对面，莞尔道：“我赌你会相信我，放我回去。你赌我会遵守我的诺言，免去战乱。公子，你敢赌吗？”
冯素贞不屑的哼了一声，疏朗道：“即便我敢与你一赌，可万一我输了..”
“没有万一。”藤原奈子扬起脸，露出一个极为明媚温婉的笑容，她忽的踮起脚尖，猝不及防的在冯素贞面颊上吻了一下，含羞轻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断不会失信于你。”
第92章 <二十六> 行路难 意阑珊
冯素贞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的着实一愣，她急忙后退了几步，抬手用衣袖在脸上胡乱的抹了抹，忍不住怒道：“奈子姑娘请自重！”
藤原奈子原本嘴角蕴着愉悦笑意，闻听她言，心下不禁渐渐有了些凉意，她抿一抿嘴巴，状似不以为意的道：“在喜爱之人面前，自重二字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冯素贞放下手臂，对她的话只做不闻，而是转脸向众人，语调古波不惊：“诸位觉得此事该做何处理？”
为首的御儿及张绍民、李兆廷等人仍停留在方才藤原奈子献吻的那震惊一幕之中，对于冯素贞的问话，几人硬是楞了片刻才缓过神来，纷纷咳了几声掩饰尴尬。
张绍民目光犀利的在她面上一扫，语气有些凝滞：“呃，冯兄啊，我觉得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不如，不如放手一搏吧。”
冯素贞暗一蹙眉，惊讶于他眨眼间的变化竟如此之大，刚才还咬牙切齿的欲与东瀛一分高下，此刻却..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再次抬手试了试面颊，继而问向李兆廷道：“兆廷兄，你意下如何？”
李兆廷抿嘴思量片刻，举手掐指算了几算，缓缓道：“此一搏，赌得。”
他此言一出，身后众臣顿时如同沸水一般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各个自持己见，争的面红耳赤。
冯素贞双目微闭，面色沉静如水，她最后将目光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御儿身上：“那皇上呢？”
御儿眉间隐有怒色，却没有发作，而是淡淡道：“此事全权交由驸马做主吧，朕自是不希望看见烽火狼烟四起，百姓苦不堪言。”
冯素贞知晓他心中的不快，也不便再问下去，只好回身对着藤原奈子道：“既如此，希望奈子姑娘可以遵守诺言，你我两国永不起纷争。”
“这是自然。”藤原奈子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继续道：“待我归去，东瀛一直未有出兵迹象，那便我的诚意。”
冯素贞长长吁了口气，冷眼瞧着她，道：“如此最好。可如若姑娘食言，那我朝的虎狼之师也非等闲之辈，定叫那些不安分的贼子有来无回。”
藤原奈子紧紧抿着嘴听她说完，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轻声道：“我会让你相信我的。”
冯素贞撇过头，再也不去看她：“那么，请奈子姑娘略作整顿，稍后我会派人护送尔等登船归国。”
出了藤原镰的寝殿，御儿便带着一众內侍回了自己宫里，其他大臣则纷纷抱拳告辞，只余张李二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冯素贞的身侧。
不待冯素贞开口，李兆廷却是抢先自袖管里取出一方锦帕递给她，道：“冯兄，快擦干净，免得回去公主发现什么端倪那可就惨了。”
冯素贞斜他一眼，并未接过锦帕，而是一字一字道：“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公主的事，兆廷兄的好意绍民心领了。”
李兆廷一番好心却碰了个软钉子，不由讪讪收回手道：“我也是怕那个刁蛮的公主因吃醋而责怪于你嘛..”
“大胆！”冯素贞冷不防肃了面孔，言语凌厉道：“侮辱公主，等同侮辱君上，李大人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李兆廷脸孔霎时雪白，几乎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不明白仅一刁蛮怎就侮辱了君上，连忙辩解道：“冯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啦。”张绍民一见气氛不对，赶忙站在二人中间打圆场：“李兄的好意提醒，冯兄也明白了，大家都消消火气吧，眼下时辰尚早，我等三人也许久未在一起饮酒了，今日不妨同饮一番可好？”
冯素贞极力压制住欲将爆发的怒火，不假思索的道：“不必了，东瀛之事尚未完全了结，恕绍民现在没有心情饮酒，如无他事，绍民先行告辞了。”说完，也不管他二人神色如何便转身离去。
张绍民咂咂嘴，抬手拍了拍李兆廷的肩膀，宽慰道：“冯兄今日诸多不顺心意之处，语气稍过了些也是情理之中，李兄无需介怀。罢了，既然相邀不成，那你我也各自回府，静候消息吧。”
李兆廷强撑起笑容，道：“自打冯兄辞官之后，仿佛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有些陌生，从前我若说起公主刁蛮，他至多淡淡一笑，如今却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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