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临江缓缓抬起胳膊架在桌上,单手撑住额角,语气冷硬:“寂宵宫还养不起你了?笑话。”
“我的个人喜好没影响我们的关系就好,那说正事吧。”叶云舟给酒盏重新斟满,“我姑且称给尸鹫老人提供情报者为‘神秘人’,他阻止我们取走神剑常羲,和钥匙天柱有什么关联吗?”
“擎雷山之战时,常羲剑和三把钥匙有过接触,如果取出常羲剑,就能通过残留的气息找到钥匙。”慕临江答道。
“所以神秘人目的是自己得到钥匙。”叶云舟推测,“那张地形图不只是图那么简单,还是一个钥匙追踪器,图落在尸鹫老人手中没几天,三把钥匙都还没被拿走,我们现在虽然没有常羲剑,但可以通过地形图先发制人,只要神秘人想拿钥匙,一定会和我们产生冲突。”
“你若亲身赴险,就如池鱼幕燕,敌暗我明,寂宵宫保护不了你。”慕临江看着他,“我并非危言耸听,永昼灯在默影都范围,但剩下两把钥匙分别在煌都夜都,连具体位置都要顺着地图跟踪确定,你真做好为此丧命的觉悟了吗?”
“我不怕死。”叶云舟回的坦然,“你呢,怕了吗?”
慕临江安静半晌,在他端杯喝酒的时候平淡道:“我少用灵力的话,还能撑半年时间,将死之人,怕什么。”
叶云舟闻言一声闷咳,感觉这口酒全呛进气管,他为了颜面强忍咳嗽,匆忙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眼眶都憋红了。
“那你死后,寂宵宫谁来继承?我的文侍身份呢?”叶云舟面露悲伤,眼泪将流未流,“哦,节哀顺变。”
慕临江:“……”
慕临江又给他倒了杯水:“先喝水,你这哭丧如此敷衍,我都不给你钱。”
叶云舟转头拿手帕捂嘴清清嗓子,喝完之后忧心忡忡道:“你若撑不到三个月就驾崩,我会继承你的遗志,替你解决常羲和钥匙的隐患,所以你要不要现在留个遗诏。”
慕临江:“……”
“咳,看来谈正事你不爱听。”叶云舟话题一转,“那我们谈感情吧,既然你还剩下半年时间,与其在寂宵宫保守的消磨珍贵的余生,不如出去放手一搏,人生能有几回快意放肆?”
慕临江心说你天天都很快意放肆。
“最后一起做个大事。”叶云舟简洁道,“再拯救一次世界,约吗?”
慕临江抿着自己的药,他承认此时想说一句该死的我居然会对这个动心,叶云舟最后甩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诱饵。
叶云舟收敛笑意,认真道:“我知道一些罕见的仙品灵药位置,应该对你的伤有用,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也不是让你半死不活就跟我出去拼命。”
这可能就是先抑后扬,游说的艺术,连慕临江都开始分辨不出叶云舟用意真假,他最后要提供灵药真像那么回事,跌落谷地的心情回升一点,慕临江居然诡异的感到了安慰。
叶云舟精通把人扔在雪里冻个半死,再假惺惺送炭,但看慕临江小口喝药,和原著里不可一世的反派对比,总觉得有些压抑。
“你还是活久一点吧。”叶云舟真心道。
慕临江已经波澜不惊了,他搁下空碗,起身掸了掸袖子,眼光一沉:“如你所愿。”
“那恭喜你……”叶云舟笑了起来,挽着袖口给慕临江倒水递给他,拿自己的酒盏跟他干杯,斟酌了半天措辞,“重振雄风?”
慕临江:“……”
慕临江把那杯水顿在桌上:“滚。”
叶云舟愉快地出了门,下楼找望梅要了药箱,简单给自己的手背包扎了一下,望梅看他的眼神很心疼,还有点闪躲,叶云舟盯着她藏在身后的玉简,狐疑道:“你方才看什么呢,寂宵宫内部通讯吗?”
望梅支支吾吾道:“是,我们无事闲聊罢了。”
“那带我一个可以吗,我平时只有夙宵殿的告示板,都是公务,没什么意思。”叶云舟对她伸手亮出指环,“谢谢。”
望梅有点冒汗,叶云舟口吻客气不容拒绝,她拿着玉简朝叶云舟的指环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躬身退后:“我去收拾桌子,先退下了!”
叶云舟的指环亮了一下,他挥手铺开云图,上面写着“寂宵宫内务分堂·贰”,一些笔迹各异的闲话飞快掠过,他动用灵识集中精神才看清楚。
然后他就脑仁剧痛。
他受个伤动静堪比热搜,这么一会儿挨打的理由都有两位数了。
叶云舟飞快上楼,尸鹫老人已经伏法,他们也决定出门,是时候该让慕临江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只是他刚踏上二楼,就看见自己房门前靠墙站着个一身利落黑衣,冷眼抱剑的男人。
那人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无需接近就能感受到摄人心魄的煞气,那双眼睛漆黑幽深,藏着惯于杀戮留下的血腥和漠然,独特的气质将他从周遭安逸的环境中剥离,如同一尊突兀的死神。
叶云舟微怔,猛然想起他的名字,殷思,原著被男主感化的忠犬攻。
叶云舟上下打量他,殷思回过头,不带一丝感情的盯过来,叶云舟感觉自己像被瞄准了,对方仿佛只盘算着“这个人不能杀”“能杀的话怎么下手最快”,着实看不出殷思这个时候就暗恋他……或者说在原著中就暗恋男主了。
按照原著的时间线,殷思还有三天才能回来,男主在小黑屋里被慕临江折磨的伤痕累累,殷思假借汇报任务把慕临江叫走,悄悄留下了一瓶药。
往后的数次殷思也都用同样的方法默默守护男主,但男主却以为慕临江折磨他,自己内心也在承受痛苦,所以用送药的方式表达愧疚。
而殷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在直觉和效忠之间反复徘徊,导致任务分心身受重伤,跑到小黑屋里昏迷,男主给他包扎时发现了同样的药,这才明白过来,但此时男主已经对慕临江产生了既痛恨又可怜的复杂心理,无心应付不懂感情的殷思了。
殷思,总之一个字,惨。
叶云舟有点后悔自己刚包扎完,不然正好试试殷思会不会给他药。
正回忆着,殷思却主动走了过来,他步伐很快,不像慕临江那么从容贵气,有种直奔主题的简练,叶云舟抬头缓缓道:“殷大人?”
殷思目不转睛地凝视半晌,叶云舟觉得脖子有点酸:“殷大人,有事吗?”
“不对。”殷思没头没尾的说,眉梢微动,似乎有些疑惑。
他本来就是个惜字如金的人,除了汇报工作很少能听见他说其他的话,楼下望梅本想上来擦地,一看见殷思和叶云舟站在楼梯口不知道对视什么,她不敢八卦殷思,轻手轻脚地撤了回去。
叶云舟想了想:“出去说?正好我也想问几个问题。”
“走。”殷思径自下楼。
两人先后来到后院,院角有个池塘,本来上面已经冰封了一层,叶云舟没注意什么时候竟然开了个窟窿,池塘边缘还放了个板凳架起钓竿。
殷思站在水边,似乎觉得走的够远了,才回头道:“感觉不对。”
叶云舟抓了抓头发,心说殷思这个意识流真的难搞,也不怪男主了:“什么感觉不对?你多说几个字要收费吗?”
殷思眸光一冷,似要将叶云舟从里到外检查个遍。
“你不说的话,那就轮到我了。”叶云舟走过去,站在他身侧,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的左臂,然后弯下腰扇了扇他的袖子,果然嗅到一阵柔和的清香,这是原著中男主在被殷思掳走时给他包扎用药,最后连瓶一起送给了他,但也算不上好药。
殷思始料未及,面瘫都医学奇迹般的露出诧异。
叶云舟不等他说话,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暗恋我?”
殷思:“……”
叶云舟也觉得自己像个骚扰良家侍卫的变态,于是又追加了一句:“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普通伤药?解释一下,好让我安心。”
殷思只感内心波涛翻涌,他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抬手对着叶云舟拍出一掌,叶云舟跨步躲过,扣住他的手腕闪至身后,另一只手去按殷思肩膀。
这应对本来没什么问题,但叶云舟忘了他们站在池塘边光滑结霜的石头上,旁边就是窟窿。
寂静的庭院骤然传来噗通两道落水声,伴随着冰面裂开的脆响,望梅不明所以地开窗,然后看见一道撑伞的身影从二楼飘然而降。
叶云舟从冰寒刺骨的水里探出头来抹了把脸,咳出几口冷水,慕临江一撩衣摆在板凳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叶云舟,还有待在水里没出来的殷思。
他哼笑两声,拿起鱼竿往叶云舟面前一甩,悠然道,“深更半夜,和我的首席剑卫拉拉扯扯,解释一下?好让我安心。”
第16章 旅行指南04
叶云舟冻得嘴唇发青,他撑着石头想爬上来,结果慕临江把钓竿一横,大有他不解释就一直待在池塘里的意思。
“你的首席剑卫殷大人在房门口堵我,你不问他原因吗?”叶云舟牙齿打颤,一句话说的哆哆嗦嗦,“再不让路我明天就休病假。”
没人干活事关重大,慕临江伸手拽着叶云舟的领子把他拉上来,钓竿点了点水面道:“殷思。”
一道流光钻出池塘落在地上,殷思上岸的同时已经蒸干了衣服,还是那副利落妥帖的样子。
“属下见过宫主。”殷思单膝跪下行礼,规矩道,“属下无意冒犯少君。”
慕临江抖了一下,第一次听见这个正式的称呼,连他都略感奇怪。
叶云舟攥着湿漉漉的头发打了两个喷嚏,又冷又热的感觉让他十分烦躁:“那是我冒犯你了?”
殷思显得很无辜,他毫无表情的脸上透着茫然,这种茫然是在看着慕临江时才有,转向叶云舟就凌厉如刀。
慕临江站起来擦擦手上的水:“起来吧,有什么话继续说,不用顾忌我。”
“我待人一向直接,那就不客气了。”叶云舟直接过去,扣住殷思手臂缓缓用力。
殷思碍于两人的关系,慕临江没有制止,他便站的笔直,直到袖上洇出一抹重色,叶云舟松开的掌心沾上血迹。
叶云舟把那只手在鼻尖扇了扇,除了血腥气以外还有明显的清香,像某种花草的气息,和善良柔软的少年分外匹配,像男主的风格。
慕临江看见血迹终于皱起眉头,冷声道:“受伤了?”
“强闯静微门的护山迷阵,若还完好无损,静微门直接原地散伙算了。”叶云舟讥讽道,“不过外伤也没什么要紧,寂宵宫的殷首席殷大人有的是灵药,为何偏偏要用我这筑基小辈送的跌打损伤膏?是想证明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被我一个破瓶子感动了?”
殷思话少,更不会与人口舌争锋,他眉目透冷,眼中瞬间迸发出的杀意比深渊更为冷寂森然,但叶云舟连专业吓人的暝瞳都不怕,更不会被殷思瞪他这一眼吓到,他不想招上原著男主的桃花,干脆从根本上杜绝。
叶云舟把淌水的袖子搭在慕临江肩上故作亲密:“有什么心思都打住吧,你没机会了。”
“放开。”殷思盯着叶云舟的手,突然冷冷开口。
叶云舟一愣,挑眉道:“我又没搭你的肩,你还管得到宫主了。”
殷思沉默,拇指却抵着剑镗微微抬起一寸,剑刃露出一点寒芒。
叶云舟另一只手化出若水剑,笑的漫不经心:“对了,宫主一直说是请我来,我还得跟你对峙一下,你对请是如何理解的。”
两人之间气氛肃然萧杀,叶云舟收回手握住剑柄踏前一步,就在他将要出招试探的一刻,慕临江却一合雨伞站到两人中间,沉声道:“放肆。”
他的伞尖压住叶云舟的胳膊,另一只手按住殷思的剑柄,眸光骤然一亮扫过两人。
殷思立刻恭顺地收剑跪下,叶云舟神色复杂,把剑收回乾坤袋,殷思对慕临江言听计从,不但不像原著中明里暗里维护男主,甚至还想打他一顿。
叶云舟叹气道:“你别站中间劝架行不行,很容易让我引起不好的联想。”
慕临江给了他一个适可而止的警告,三人在慕临江强压怒意的不耐中回了房间,殷思比慕临江还要高那么一点,但他从不在慕临江面前抬头,叶云舟发现他似乎对慕临江有着绝对的顺从敬畏。
“把你带叶公子回来的经过如实复述一遍。”慕临江往榻上一坐命令道。
叶云舟往桌边椅子上一靠,运起灵力试着烘干衣服,拿毛巾擦头发,殷思没有坐下,余光剜了叶云舟一眼,用他特有的简洁短句风开始讲故事。
叶云舟不动声色的听,殷思讲述的经过和原著没什么区别,他带两个亲信闯入护山迷阵,意外被机关所伤,这时男主的师姐——迟疏雨及时出现,解了机关,带殷思找到正在后山练剑的男主,男主不明所以,直接被打晕带走,中途醒来发现殷思手臂流血,绑匪的命也是命,就非要给他包扎,还送了瓶药。
慕临江听完之后转身打开窗户,吹了会儿凉风,又起身倒了杯桌上的热茶,盯着氤氲热气抬眸,几次欲言又止。
叶云舟颇为好笑:“宫主,要不明天再问?一会儿就到你的睡觉时间了吧,可别失眠啊。”
慕临江长吁口气,问殷思:“静微门没正门吗?”
“有。”殷思如实道。
“你没带名帖吗?”慕临江又问。
“带了。”殷思跪下。
“静微门管事的高层都不在?”慕临江提高了声音。
“……在。”殷思咬了咬牙。
“那我让你尽到礼数请人回来,你绑架他是何意?若是我说话不管用,你何不出去自立门户!”慕临江猛地站起来,眼睛蒙上一层没有丝毫反光的漆黑,质问声急了些,弯腰发出一连串低咳。
叶云舟伸手扶了他一下,被慕临江挥袖甩开,殷思明显慌了,跪在地上忽然拔剑,调转剑尖对准自己胸口,叶云舟见状抄起慕临江放在榻上的伞对着剑身砸下去,抬脚把殷思的剑踩在地上,替慕临江解释道:“他说气话而已,我这个受害者还没追责呢,你自残干什么,先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不听宫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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