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善和这户人家女主人的善,没有任何区别。
慕临江见卫一飞快低下了头,收敛了些笑意,把剩下的纱布递给叶云舟,叶云舟顺手抓住他的手腕,马马虎虎地用湿毛巾擦去他手心的血。
“你搓澡呢?轻点。”慕临江缩了下手不悦,就叶云舟这力道幸亏没让他医治伤员,不然卫一恐怕当场厥过去。
“我又没给别人擦过手。”叶云舟瞪着他哼道,“知足吧。”
“我刚才……想到一段画面。”卫一低声开口,似乎有些犹豫,“我看到自己被严刑逼供,最后死在乔心月剑下,尸体留在刑室里,苍蝇在凝固的血上密密麻麻的趴了一层,我的尸体渐渐腐败,生蛆,我每天都盼望有人能来,我还有没送出的消息,我甚至数清了那扇门上有多少条纹理。”
“……”慕临江嘴角微微一抽,他自己都不知道被动暝瞳这么细节。
“直到有一天,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不疾不徐气度从容,我大喜过望,可宫主就站在门外不再接近,说夙宵卫不需要无用之人,既然令他失望,便该在不见天日的角落化为枯骨淤泥,我难以相信宫主如此绝情,就拼命挥舞扭曲弯折的胳膊撑着地面向门外爬……”
叶云舟打量着慕临江,发现他眼中有些无奈,手背在身后搓了两下,但还在专注地听,叶云舟猜卫一的话本涉猎范围肯定比慕临江还广,讲起来居然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
“我不知在那里爬了多久,我的身体不断发出咔咔沙沙的响声,我一路爬,那些蛆虫和烂肉就在地上留下蜿蜒的粘液,等我爬到门口,贴在门上,却看见宫主带着永昼灯过来,我恍然大悟,宫主是来赎人的,宫主还没放弃我!”卫一骤然撑起身子表情生动喜忧参半,慕临江不着痕迹地往后稍了半步,站到叶云舟身边。
叶云舟已经看出慕临江这会儿开始后悔听,进退两难的境地了,他暗中捏了下慕临江的手,手心有点凉。
卫一慢慢放轻了声音:“我想出去告诉宫主别听乔心月的话,宫主还是绝情一些好,乔心月是言行无常的恶鬼,她站在宫主对面,脸像蜡烛一样慢慢融化,笑得那么阴险得意,我想劝宫主直接杀了残魂,救乔堂主,我已经没救了,可我出不去,我一直敲,一直敲,敲到腐肉都掉下来,手上只剩白森森的骨头,我一直敲……”
慕临江撑住额角制止道:“住手吧!”
慕临江整了整衣襟,十分费解:“你到底怕什么?暝瞳让你口若悬河文思泉涌,我是不是该罚你每天看我一个时辰?”
卫一连连说不:“只有叶公子能看您一个时辰!属下绝不敢逾越!”
慕临江:“……”
卫一胡乱解释:“属下听殷岁一席话,感触良多,就是觉得对不起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属下瞎想的,您自然有您的原则,您这纱布结都打这么好看……总之您是个好人!不管别人怎么想,属下确信您是个好人,当然主要还有叶公子,叶公子一定能理解您的!”
慕临江缓缓回头看了看表情复杂的叶云舟,又看看捂着脸被自己感动的快哭了的卫一,终于把听完现场鬼故事迟来的激灵打了出来。
“灌他一瓶安神丹。”慕临江指着卫一表情肃穆地对叶云舟吩咐,拂袖转身就走。
叶云舟目送他出去,摇头感慨道:“卫先生,你这词汇量怎么飘忽不定忽多忽少呢,鬼故事怎样都无所谓,夸宫主的时候要华丽啊。”
卫一虚心接受仔细反省,叶云舟追出门去,就看见慕临江靠在门口,天幕只有一轮清冷的蛾眉月,他负手站在冷白的光里,嘴角挂着点难以辨认的弧度。
“开心吗?”叶云舟哼了一声。
“没有。”慕临江板起脸否认道。
“欲盖弥彰。”叶云舟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寂宵宫宫主一个月就移情别恋忠诚下属,这个消息可比什么寂宵宫宫主半夜吃小孩劲爆可信多了。”
慕临江一时不知该澄清哪个,笑了笑反问道:“那我移情别恋之前,喜欢的是谁?”
叶云舟一愣,慕临江注视他的目光很认真,这种认真再配上月下发亮的紫,叶云舟实在无法用玩笑的口吻说出叶公子三个字,仿佛这眼神有种说不出的魔力,会让任何开口的虚假不自觉的沦陷为真实。
“而且我也没听过什么半夜吃小孩的谣言。”慕临江先转回了头。
“也对,半夜吃这么腻的东西必定上火长痘,别人一看你这冰肌玉骨,谣言不攻自破啊。”叶云舟面无表情地幽默。
慕临江:“……”
慕临江佯怒道:“今夜就吃了你。”
“我又不是小孩。”叶云舟反驳。
“是小孩才不能吃。”慕临江顺口一接。
叶云舟反应了一会儿,深深地望了慕临江一眼,在骚话上无声认输。
第42章 钓场01
“卫一带出来的卷轴已经遗失, 但那片山林中既然设有传送定位,必定是十分重要的秘密基地。”慕临江正色道,首先结束了没用的闲侃。
叶云舟顺势点头:“嗯, 我也有前去一探的意思, 殷岁与凌崖城的关系比残魂更亲密, 这趟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另外转告殷思一声, 我们找到卫一了, 让他专心负责乔心月。”慕临江略微偏头往厨房的窗子瞥了一眼,陈武正愁眉苦脸的坐在灶台前看着热水。
叶云舟给殷思传了条讯息,照例没有回复,他也没在意,就等着慕临江收殷思的汇报。
厨房内陈夫人正搅着火炉上的粥,陈武突然起身趴在窗边望了望,谨慎地关严了窗,陈夫人不解地抬头道:“武哥,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不太对劲。”
陈武忧心忡忡地叹气, 小声说:“你……你不觉得那两个人可疑吗?”
“是吗?”陈夫人不以为意, “他们刻意过来告诉我阿盈没事,况且咱们就是个木匠坊,糊口罢了, 那两位公子谈吐不凡,衣着华贵,也不可能图咱什么,你多心了吧。”
陈武有些焦虑地踱步:“当年那小子接近咱们, 不也没看出他别有用心,而且阿盈烧了房子,执法堂后来连一具尸体都没找到, 这些年来打听阿盈的也都是仙家的人,这事儿水太深,咱最好别掺和,听哥的,明天就收拾行李先躲一阵,钱和命比起来还得要命。““可屋子里那个兄弟怎么办?”陈夫人皱眉道,“他伤的重,明天也不能走的利索吧。”
陈武警惕地往门缝瞄去,走到炉边小声提醒:“你注意了吗?他醒过来说谢咱们,可完全没问陈公子和他表哥是谁,我一直在厨房听着动静,后来你出去,那屋子里就什么声都没有了,他们总不能干坐着瞪眼吧?总之他们都不太对,阿盈下落也有了,赶快走吧。”
陈夫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叶云舟和慕临江在正厅把两人对话听了个清楚,他们自以为声音足够放轻,但也逃不过想偷听的修者耳朵。
叶云舟摊手道:“他们比我想象的更敏锐,看来这顿粥咱们都没必要蹭了,毕竟救了卫一,可不能恩将仇报,再让人家担惊受怕啊。”
“他们说执法堂前来,一具尸体都没找到。”慕临江摘了句重点,“是谁带走了尸体?”
“或者,有人没死?”叶云舟托着下巴猜测,“先带卫一回客栈吧。”
卫一已经穿戴整齐,把几天积攒的夙宵卫汇报简单过了一遍,叶云舟要带他离开时陈夫人也刚熬好了粥,见状下意识出言挽留,陈武倒是松了口气。
慕临江暗忖左右也让陈家起了疑心,就直接问道:“那位欺骗迟盈最终被她所杀的男人,是何名姓,相貌可有特征?”
陈武一听问题更坐实了自己的猜疑,陈夫人又垂下眼帘露出难过:“现在想想也可能是假名,他叫林安,特征的话……左边眉梢有一颗痣,你们打探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叶云舟笑着带过,“我们客栈就在前面,让伤者和我们住一起,也方便照顾,我要是有需要之处,就直接过来,不和陈夫人客气了。”
“嗯,那……你们慢走。”陈夫人本想去送,但陈武悄悄拉了下她的衣裳,她只好临时改口告别。
卫一扶着墙壁离开木匠坊,看向叶云舟犹豫道:“他们不会有麻烦吧。”
“他们明天就要搬家了。”叶云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损失了一间口碑上佳的木匠铺,得到一个让余生安心的假消息,真不知是亏是福,有时我也摸不清这些人的想法,换做你的话,你怎么选?”
“如果是我的话,我还是选假消息。”卫一想了想,“毕竟安心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这话还真有宫主的风格。”叶云舟调侃,“正道栋梁已经开始蔓延了吗?”
卫一挠头讪笑,慕临江侧目道:“我没说过这种话。”
“那你呢?”叶云舟问他。
“我不需要假消息。”慕临江答的斩钉截铁,“若我将此事放在心里,就一定自己追查,不会把余生安心的机会寄托在别人身上。”
“宫主也没在叶公子的选项里选啊!”卫一一脸意想不到,然后握拳兴冲冲地说,“那我也改改,我选当时就仔细调查那个男人的来路,看他不可靠直接撵出去,不让他见我家单纯善良的阿盈。”
叶云舟:“……”
叶云舟微笑道:“卫先生,精神不错啊。”
卫一顿时蔫了下来,小心地看了看慕临江,见他果然没生气,捂着胸口小声道:“我没精神,不说话了。”
叶云舟站到慕临江身边,扫了眼他手上指环,问道:“殷思还没回消息吗?他现在在哪,乔心月好歹是合体期,想追踪她的位置没那么容易吧。”
“殷思能察觉剑的气息,乔心月是剑修,她逃不了。”慕临江语气沉稳,但抬起手微微蹙眉还是有些奇怪,以往殷思通常都会及时回复传音或者讯息,基本没有晾着他的时候。
三人回了客栈,开门时叶云舟忽然严肃道:“我刚才想到一个重要问题。”
“怎么?”慕临江已经踏进客房,回头问他。
“今晚还睡吗?”叶云舟靠在门口歪头,床无疑留给病号,他们是一人一张躺椅窝一宿缓解一下舟车劳顿的疲乏,还是一鼓作气去干点正事,就有待商榷。
“睡哪?”慕临江看了眼床,吩咐卫一道,“你且去休息吧,等行动无妨,再回寂宵宫。”
“呃,属下已无大碍,床还是留给您吧。”卫一为难地说。
慕临江静静地望着他,卫一倍感压力,又试探道:“留……留给您和叶公子?”
慕临江波澜不惊地说:“美意心领。”
叶云舟:“……”美意个鬼。
叶云舟啧了一声:“我和宫主打算今晚上山,去定位卷轴的位置查探一番。”
卫一闻言在床边坐下,沉思道:“我当时中了毒,五感已不甚清晰,只是感到定位地点附近设有结界,我尽量远离,中途还遇到一个金丹期的修者,但他没发现我,直到碰见陈武才支撑不住失去意识。”
叶云舟一扬眉,问慕临江:“何时动身?”
“子时吧。”慕临江端着茶杯站到窗口,楼下灯火连绵,夜幕中散发着暖光的窗纸上映着生动的人影,偶尔还有几道叫小孩回家的喊声和巷陌深处的犬吠,他忽然有种冲动,稍稍偏头低声唤道,“叶公子。”
叶云舟正在桌前研究地形图,随口应他:“嗯?”
“去吃晚饭?”慕临江笑问。
“不了。”叶云舟铺了张纸画图,忙碌地敷衍道,“有辟谷丹,我在看上山的路线,你自己溜达去吧。”
慕临江不禁有点挫败,叶云舟做事必然谨慎且周全,他叫不动人,只好靠在窗边看楼下来往的人群。
陈家正在匆匆忙忙的收拾东西,陈武生怕晚了走不及,和陈夫人一人挎了两个包袱背着箱子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无人才小心地出门离开。
慕临江道:“陈武夫妻走了。”
“嗯。”叶云舟点点头,“走便走吧,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他们后院那户女孩的彩球挂在树上,取不下来。”慕临江靠了一会儿,化出躺椅坐下。
“那您做个法,助人为乐吧。”叶云舟头也不抬道。
“有户人家在和隔壁吵架。”慕临江又道。
叶云舟无奈地说:“你是有多无聊,看小报不好吗。”
“镇上报纸都是家长里短。”慕临江不屑。
叶云舟心说你现在看的更鸡毛蒜皮,他揉了揉脖子,仰头提议:“今天下午施小梅不是说应轩阳回来了吗?你去打探一下情报,别闲着发霉了。”
慕临江被安排了工作,只好拿出雨伞,正要给应轩阳发个传音云图,指环就亮了一下。
殷思只传来简短的两个字,凌崖。
慕临江怔了怔,关上窗户,陈武夫妻走的小路,黑黢黢的不见行人,慕临江关窗之后,一条人影便明目张胆地跟了上去。
“殷思回讯息了。”慕临江略感疑惑,“只有凌崖两字,很可能是到了凌崖主城。”
“凌崖城这种门派很容易引起误会,你有把握殷思到底是在说门派还是主城?”叶云舟忍不住抱怨,“霍风霆拓宽了版图,怎么不把名字也顺便改一改。”
慕临江深有同感,给殷思发过传音云图,等了片刻,半空铺开的云幕忽然流动起来,凝聚出一个鲜亮的身影。
叶云舟本来还在画图,看见那个逐渐成型的影子之后,也感觉怪异,起身走到慕临江身边,凝重道:“这个人……不像殷思。”
40/116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