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回头就要强行带叶云舟走,结果转回脸,赫然跟一双血淋淋的眼球对上。
那双糊着腥臭血痂的眼球就镶在叶云舟后脑勺里,瞳仁疯狂地四处乱转,在发现九命棺后,刹那间停了下来,直勾勾地锁定了他。
“滚开!啊啊——!”九命棺头皮一麻,下意识的把叶云舟推出去,那双眼睛却不依不饶,唰地飞了出来,任凭他如何挥爪也拦不住,只能惨叫着看它在眼前放大,一点点挤进自己的眼眶。
叶云舟被推了个趔趄,稳住身形只见九命棺跌倒在地打滚,五指抠着自己的眼皮,一边胡乱嚷着“师父饶命”“我这就去杀人”“别罚我”之类的求饶之语。
慕临江撑起雨伞,步履如常地走上前来,在叶云舟身前一步站定,语气不带丝毫温度:“解释。”
叶云舟不吃他惶音吓人这套,想了想道:“我要是说他同情我,不忍见我身陷魔窟,所以想接应我逃离此地,你信吗?”
“长老院尸鹫老人的徒弟,他同情你?荒谬,若是我不在此处,你是不是还想两边押宝?亏我如此信任你。”慕临江冷笑一声,伞面微抬露出面容,眼中混着怒意和失望。
叶云舟移开目光歪了下头,他心说你信任我,又不是我信任你,你信任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觉得慕临江能信任他到何种程度,且不说相识几日,他是煌都静微门的人,知道了寂宵宫最高机密,还在夙宵殿当临时工,无论哪点说出去都很微妙。
三个月后,慕临江真会如约放他离开?哪怕他人离开了,严谨起见也该抹去相关记忆。
叶云舟之所以不想和慕临江商议九命棺的嫌疑,就是要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他不想依附任何人,也从未依附过任何人。
“为什么不说话?”慕临江眼中突然攀上一缕黑色,粘稠的漆黑在他眼里徐徐扩散,像某种挣扎的触手,最终交融成深不见底的纯黑,吞噬了原本绚丽的晶紫,让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只剩空洞,“真当我不敢动你?”
“……先别生气,我们可以坐下来再谈条件。”叶云舟率先妥协,他记得原著最后慕临江自挖双目遭正道围攻,尽管没有结局,但没了暝瞳多半凶多吉少,他替慕临江惋惜,就放软了态度敷衍,“我会给你一个解释,别用暝瞳了,还是紫色更衬你的气质。”
慕临江眼中黑色翻涌,稍稍褪去了一点。
“明天不是还要带我去个地方吗?我去就是了。”叶云舟讨好地说。
慕临江压下伞面,遮住自己恢复原状的眼睛:“哼,别以为我会这么算了,等我处理完九命棺,再和你算账。”
叶云舟站到他身边,九命棺翻滚着沾了一身雪,慕临江挥袖一扬,九命棺看见的幻影顿时铺陈开来。
雪夜的冷光尽数消去,黑暗如影随形,九命棺躺在一张石台上,手脚皆被锁链束缚,石台边上站着一个耄耋老人,树皮一样的手中端着碗咕嘟冒泡的液体,九命棺嘶声求他放过自己,但老人还是不顾他绝望哀求的眼神,捏住他的下巴强灌,把他呛得不断咳嗽。
“别……师父!”九命棺低吼着爬起来,掐着自己的脖子阵阵干呕,冷汗和着雪浸湿了偏分的头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那就是尸鹫老人。”慕临江鄙夷道,“缩在山洞里沉迷炼制活尸,亵渎逝者,恐吓弟子的败类,他若见到你,第一件事就是灌你一碗尸毒。”
叶云舟沉默不语,琢磨自己要动手杀头发稀疏的老人家会不会有心理障碍,虽然说论年龄旁边的慕临江可能比这老头都大。
他想过去问九命棺几句话,慕临江已经收了暝瞳,但九命棺的思维还未清醒,恍惚中看到有人接近,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挥出一爪。
“啊,好危险。”叶云舟跳开两步,同时抽剑架在他颈上,“别再让我受惊了,不然我一哆嗦,后果可不太美妙。”
九命棺跪坐在地上直发抖,血泪顺着脸侧滴落下来,叶云舟看得别扭,蹲下去拿剑敲了敲他的肩膀:“喂,别哭了,你不觉得丢脸吗?”
九命棺这时才缓过一点,闻言拿袖子猛擦脸,结果暝瞳好像连泪腺一起攻击了似的,眼泪根本停不下。
“落到你们手里,算我倒霉。”九命棺恶狠狠地瞪着叶云舟,“想问什么就快问,给我个痛快!”
他那张阴郁的脸花里胡哨的,叶云舟没被威慑到,反而想笑,回头看了看慕临江,问他道:“你觉得应该招什么,都实话说了,宫主面前别刷花样。”
九命棺握拳一砸雪地,咬牙道:“师父恨慕临江灭他门派已久,有人告诉师父寂宵宫内存在一处封印,封印中是能封存消化任何力量的神剑,三百年前那场即将覆灭三都的无上神力就在剑内,只要得到一名合适的人选解开封印,将神剑据为己有,以这股力量驱动的活尸必将所向披靡,他这才威胁夙宵殿的下人给你下毒,想暗中控制你。”
“在别院袭击我的人也是尸鹫老人安排的?”叶云舟问。
九命棺一愣:“什么袭击,我们没干过,这些我也都是听师父所说,没亲自参与。”
叶云舟见他不像说谎,起身和慕临江对视一眼,慕临江一划指环轻声问道:“传令飞剑和那盘茶点的查验报告,马上给我。”
片刻之后,慕临江的指环一闪,他扬手铺开一面云图,上面图文并茂显示着两篇汇报,叶云舟凑过去扫了一遍,飞剑是兵甲堂随处可见的普通法宝,寂宵宫内人员取走无需登记,而那盘茶点……是服下即死的剧毒。
叶云舟皱眉瞄了眼九命棺,都到了这种程度也没必要说谎,他略一思考,忙对慕临江道:“赶紧联系夙宵卫,看好那个小厮,如果不是他有问题,就是茶点被中途调包,寂宵宫内有人想要我的命!”
慕临江直接在云图上勾出几个字符传令下去,他刚收起云图,山路两侧的山坡上毫无预兆射下一蓬利箭,弓手藏在林间,居高临下放箭偷袭。
“小心!”慕临江提醒一声,足尖点地一甩雨伞荡开箭矢,轻飘飘地退到山路一侧。
叶云舟横剑斩开几支流矢,闪身躲到九命棺身后,“快保护我,算你将功赎罪!”
九命棺扬手攥住一支箭,箭尖在掌中划出血痕,暝瞳的后遗症让他集中不了精神聚气,他怒道:“你不是很有本事,躲什么!”
“我筑基,你元婴,谁有本事还用说吗。”叶云舟揪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跑,“况且这不是来灭你口的?”
“师父躲在山洞里,消息哪有这么快,灭哪门子口!”九命棺气急败坏地回身拽叶云舟的手。
“你们还要争到何时。”慕临江提高声音教训,他闪至两人身前不远,宽大的伞面遮在前方,一层暗紫灵力镀在伞上,护住两人。
叶云舟愣了愣,直言问道:“宫主,你是大乘期吧,直接平了这附近,何必龟缩在此。”
慕临江啧了一声:“闭嘴。”
叶云舟感觉奇怪,伞上那层灵力像雨中湖面泛起波纹,两支利箭撞在灵力屏障上,停滞一瞬,紧接着破开屏障自伞面之下直射而来,一支袭向叶云舟,另一支直奔九命棺。
叶云舟举剑一挡,只感一阵让人虎口发麻的冲击,那柄普通佩剑咔嚓一声从中折断,叶云舟急忙仰身避过直奔面门的利箭,却不想那支箭竟是混在箭雨中真正的杀招。
箭枝在空中分解重聚,化成一颗两端尖锐的菱形晶石,调转方位重新刺向叶云舟。
慕临江余光捕捉到晶石的轨迹,他瞳孔一收,双唇微动,像是无声的喊了什么人的名字。
危机之刻,慕临江拂袖将雨伞甩给九命棺,自己扯过叶云舟的袖子带进怀里,似要替他硬挡这一击。
然而痛楚并没有增添多少,慕临江愕然抬头,无数细密的剑气交织出一面天罗地网,把箭雨阻断在外。
“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叶云舟被他揽住后腰不得不趴在他肩上,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又无奈地叹了一声,“需要英雄救美兼苦肉计吗?”
“……你没死就好。”慕临江的语气一松,放开叶云舟疲惫道,“没给我满意的答案之前,我不会允许你出事。”
“慕先生放心,我对合作伙伴一向以诚相待,等我回来再和你详谈一番。”叶云舟手中捏着一道长剑虚影,缓缓露出微笑,“现在我要失陪片刻,去杀几只老鼠。”
第11章 合作02
他身似流光纵跃而上,铺天盖地的剑气罗网紧随其后,精纯锐利,纵横千里,搅碎满山箭雨风雪。
慕临江抬袖遮脸挡住飞雪,顺道掩去一丝讶异,九命棺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柄暗蓝的雨伞替他拦下致命一箭,此时正悬在他身前悠悠转着。
“宫主为何要救我……”九命棺震惊不解,抓住伞柄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伞递给慕临江,“如果您手中有兵器,就可以替叶公子解围了吧。”
“即便你背叛我,未查清原委之前你仍是寂宵宫的人,你的性命自有宫规定夺,岂能让你亡于来路不明的刺客,令寂宵宫颜面扫地。”慕临江肃声道,他接过雨伞,单手负在背后,一派矜傲从容。
九命棺心中有疑,按理说以慕临江的修为之高世上少有,就算失去兵器也不至于如此窘迫,还有叶云舟明明只有筑基,为何能使出远超他根基修为的剑法?
他尚未开口,就注意到慕临江背在身后那只手攥得青白,像在尽力忍耐什么,九命棺恍然大悟,慕临江必是有伤在身,如果真是这样,慕临江却还弃了兵器救他……
几声惨叫突然响起,山路两侧数名黑衣人翻滚着跌落,长弓断折,双臂血流如注。
叶云舟提着这波刺客带头人的领子飘然踏空落下山路,纯黑的衣摆很难看出颜色变化,但几滴血正从衣角滴进雪里。
“这位硬骨头的先生想服毒自尽,可惜被我打断,又要咬舌自尽,我只好卸了他的下巴打晕。”叶云舟走到慕临江跟前把人扔下,“怎么审?”
“留给卫一,夙宵卫就要到了。”慕临江尽量不动声色地说,“你最好早些思考说辞,否则让我认为你接近寂宵宫别有用意,你就别想再握剑。”
“我和你说实话就是,哪用得着思考。”叶云舟真假难辨地轻笑,“这位九命棺大人,你要如何处置?”
慕临江余光斜觑身后,九命棺神色百味杂陈,在他身后摇摇晃晃地跪下道:“属下亦是恩怨分明之人,宫主救命之恩,属下自知无以为报,愿以死谢罪。”
叶云舟略感意外,心说九命棺原来是这么容易感动的人吗,他看向慕临江,慕临江似乎不愿在此耽搁时间。
“尸鹫老人以毒控制弟子,这本是你们师门内部的规矩,我不愿插手,但你若有心弃暗投明,我或可在处理尸鹫老人时为你留一份解药。”慕临江给他选择。
九命棺出乎意料地深吸了一口气,怔怔地望着慕临江的背影,片刻后才忙道:“宫主不计前嫌相救属下,属下愿为宫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属下会坦白一切,知无不言。”
“哼,还不算愚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该明白。”
“是,属下知道。”
慕临江语气淡然,九命棺想起强行将他收做弟子,只知威胁责罚的尸鹫老人,顿时觉得慕临江既有宽赦背叛者的胸襟气度,又不失赏罚分明的决断,衬托之下连慕临江的背影都高尚起来,他忽然发觉自己从前只是听尸鹫老人偏激的谩骂,从未了解过慕临江。
他一狠心扯下腰带开始脱衣服,决定从今日起重新做人,追随宫主!
叶云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雷厉风行的动作,伸手碰了碰慕临江,欲言又止。
慕临江缓缓转身回头:“降职一等,罚俸三年,自己去会计…堂……”
他一句报备还没说完,就看见九命棺裸着上半身面有愧色垂首而跪。
慕临江:“……”
叶云舟骇然地想,这可是原著男主无缘的渣攻,原著里慕临江杀情敌抢男主,现在是慕临江和男主收情敌,他是清静了,可剧情也崩的一塌糊涂。
他扭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情十分愉快,让剧情崩毁也是一大乐趣,连咳几声掩饰后严肃道:“九命棺大人感念你不杀之恩,大概爱上你了,要以身相许,恭喜您二位啊。”
九命棺:“……”
远处正飞速率队赶来的卫一顺风听见这话,震惊的无以复加,脚下一滑愣是从树枝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窜到附近围观情况。
九命棺慌道:“没有!完全没有,谁会爱上宫主啊!”
叶云舟:“噗哈哈哈哈哈人艰不拆咳!”
慕临江:“……”
慕临江捏了捏拳头:“罚俸五年,不得向卫一以外任何人透露今日诸事,叶云舟,走。”
九命棺突然觉得有点凉飕飕,还有点尴尬,他迟疑地问:“三百鞭……不罚了吗?”
慕临江心说有这个规矩吗,拂袖扬声道:“卫一,现场交你处理,派人围了尸鹫老人的山洞,押去刑堂候审,稍后向我汇报。”
“是。”卫一赶到九命棺旁边,他们不怎么熟,领命之后好奇地问,“这位兄弟,和叶公子抢人可不厚道啊!”
“九命棺,程玖。”程玖抓起衣服匆匆套上,不管卫一的误解,“他们是认真的?不是下面闲着编排,或者宫主故意钓鱼,引人针对叶公子好一网打尽?”
卫一打了个哈哈:“当然是真的!叶公子人特好,宫主哪舍得用来钓鱼执法。”
程玖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慕临江的身影正渐渐远处,好像还绊了一下,被身侧并肩而行的叶公子稳稳扶住——于是程玖终于也信了。
叶云舟跟在慕临江旁边,他不想被伞骨扎到脑袋,只好凑近到伞下,问慕临江道:“我们回哪儿?”
“别院。”慕临江简洁道,他突然晃了晃,脚步微乱,叶云舟眼疾手快握住伞柄扶正了,省的伞面砸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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