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方醒,府里的新管家跑到厢房门口,捏着不敢太大,也不是很小的嗓音道:“二公子,二公子,您出来一下吧。”
兰渐苏迷迷糊糊从床榻上下来,穿好鞋子,推开门问:“怎么了?”
管家双手贴腹,焦急地说:“王爷跑到荷塘里去,无论谁叫都不上来。”
兰渐苏皱起眉:“去看看。”
荷塘里的水清,不是很脏。可天凉,水塘清寒,常人站片刻兴许都不大受得了,更何况病还没彻底痊愈的翊王。翊王站在池塘内,水面浮着他孝服的雪白,像园里玉润的海棠花、木芙蓉。他低头寻找什么,全神贯注。岸上的下人苦口相劝,急得眼泪要掉下来。他却好像没听到。
兰渐苏道:“王爷,你在找什么?先上来再说,水里凉。”
翊王摇头道:“那块玉玦对本王来说很重要,必须要找到不可。”
兰渐苏叹出一口气,随后“噗啦”一声响。
翊王扭过头,见兰渐苏也下了荷塘,迈动笨重的步子向他走去。
“我帮你一起找。”兰渐苏不顾翊王的劝阻,同他一起在荷塘里摸索。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兰渐苏摸出一块鸡血红的缺口玉玦,问:“王爷,是不是这块?”
翊王拿过那块玉玦,欣喜道:“正是这块。”
兰渐苏抹抹额头上的汗,总算舒下一口气,又好奇问:“这是谁送的礼物?我瞧它好像也不贵重。”
翊王看着他的眼,半湿的发梢滚动水珠:“你不记得了?”
兰渐苏认认真真想了良久,眼珠子转下又转上。似乎记起一点了。当前二皇子还是二皇子时,做了两块玉玦。一块在他被逐出宫前,被人当作召唤阴兵的神郁玦,让太监砸碎。而头一次做的那一块,他送给了翊王。
兰渐苏静默地站着。水此时在他周身,居然略微燥热起来。
翊王向兰渐苏走近,忽然抬手,落在他鬓上。
这个暧昧的举动,令兰渐苏下意识闪了下。
翊王手顿了顿,将他鬓上那叶残叶碎摘掉:“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兰渐苏惭愧道:“没有。王爷,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翊王未言。他蓦将兰渐苏推到水栈道的围栏上,凝视住他的双目,沉下音似狩住一只猎物说:“你错了,我是。”
第52章 你真是我的好王爷
兰渐苏早应该感觉出,翊王对他的态度不大寻常。但常人一般不会将这种感觉正大光明拿出来,你想想,曾有几年时间你还管这个人叫叔。
这荷塘里的水,是越来越热了。
兰渐苏不敢让心跳起来,跳起来就完了。不过,要是它不跳,那也是完了。两难之际,兰渐苏身子往旁挪了挪,说:“王爷,你看,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皇叔,你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皇侄。”
翊王道:“你早就知道,我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名义关系没有,精神关系也在兰渐苏换成蓝倦的灵魂后彻底没有。
想必,翊王从始至终都是明白人,所以从来没把兰渐苏当成皇侄来看。
他们当真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世人都说翊王不配当这个王爷。不说他非真正的帝裔,他从来孤身世外,对世间所有人事漠不关心。从血液到骨子里,他都不配做这个王爷。实际上,翊王也不稀罕当这个王爷。
这一辈子让翊王稀罕的人、稀罕的事太少。兰渐苏在他眼里,反而比任何一切都珍贵。比起那些只会奉承他是个王爷的人,给他唱新鲜的曲子,告诉他什么是钢琴,与他彻夜而谈的兰渐苏,才是真正能走进他心里的人。
这可能和心理学沾点关系。被人瞧不起的人,忽然遇到一个巴结奉承自己的,可能就会开心得不得了。而被人巴结一辈子的,便觉得忽然出现的“例外”格外清新。
而事实上,兰渐苏对许多人来说,都分外“清新”。
岸上的下人识相地撤走,荷塘里盏盏枯叶被风吹拂。鼻子上荷香旋绕打转,翊王额前那绺不大起眼的雪白发丝,蹭到兰渐苏的脸颊。他脸颊微痒,眼下情况却不大好意思挠。他们离得是这样近,这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兰渐苏的心终于猛力横冲乱撞起来,在翊王嘴唇贴上他的那一刻。身上的水成了火液,滚烫到每一寸皮肤发红。
翊王吻他,几乎不给他能躲避和喘息的余地,将兰渐苏捆锁在他圈起来的牢笼里。
根据过往经验,兰渐苏深知反抗和推拒,没有多大的用处。对方想亲终究还是会亲下去,想睡终究还是会睡下去。
所以面对翊王,兰渐苏不再动言相劝。他干脆是贴着翊王亲起来,舌头像水中的游鱼游绕相缠。
浸湿的衣服贴在一起,传递彼此肉体的热。
翊王口中“呵”出一声热气,夹着难耐的痛苦。
“王爷,难受吗?”兰渐苏低声问。
翊王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兰渐苏:“你说呢?”
兰渐苏牵了牵嘴角,他一手揽住翊王的脖子,继续吻上去,另一只手做他该做的事。
二人的身影,在残叶的影子中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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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水在翊王周围漾着一圈圈涟漪,浮动的枯荷摇动身姿。伏跪在池底的翊王仰起脑袋,被打湿的头发下,湿漉的脸涨满红丝。
这是世人传言冰冷若谪仙的翊王,高高在上,傲如寒风的翊王。他现在打湿了身子,跪在水里,在兰渐苏眼下。
兰渐苏低下头,伸手抚住翊王的脸。他俯下身,在翊王唇上啄了一口,轻声说:“你真是我的好王爷……”
作者有话说:
完整的章节,线索见文案最底,或者微博
第53章 杀他之人
夙王府到冬季便格外冷,十几面府墙像被凿穿洞在漏风。如果京城的夙王府是个人,那么此时的他一定是穿着一件廉价地摊半成品针织衫,没有哪一处能够御寒。
赐这座宅邸的人是皇上,皇上这么不厚道,多半是因为他满以为冬天之前就能让浈献王一家子从京城消失,少半是他实是吝啬抠门。
浈献王被困在京城,从夏季被困到冬季,黑发给困成了半边白。早先还能联系到浈幽的下属,而今一封信遣人送出去,连人带信下落不明。
府邸一冷,煤炭需求量便特别大。一个房间火炉子放了四五个,烧久了整间房便像煤炉,到处黑灰乱飞,呼吸一口空气,一鼻子炭灰直窜进肺里。
兰渐苏在闷热呛肺的房间里实在待不下去,穿上锦裘,打开门,夹雪寒风泼喇喇打在他脸上。
腿还没迈出门,忽然天上掉下一个黑衣人摔在他门口。
兰渐苏半条腿缩回来,呆愣许久确定地上人没动静,伸出脚踢了踢。那黑衣人似条被丢上岸半死不活的鱼,身体抽搐两下,咳出一口血,便又一动不动。
一看就是暗杀他失败,被静闲雪当鱼肉反复横宰的半吊子杀手。
兰渐苏嫌弃地想,老天若真大发慈悲,掉个实用的暖器下来也比这玩意儿好。
这时,面蒙紫纱的女子从屋顶飞落,立在兰渐苏面前,单膝跪下道:“主子。”
兰渐苏踢踢那黑衣人,问静闲雪道:“被你杀死了?”
静闲雪去探了那人一口气,回复:“没死透,还剩一口气。”
兰渐苏拾掇起锦裘衣摆,蹲在黑衣人身旁,拉下他的蒙面黑布。
一个年纪瞧着也不小了的男子,模样有些像城北胡同里卖菜的那个小伙子。兰渐苏一时不知该叹是高手隐于民间,还是该叹生活艰辛,民间卖菜小伙都不得不当一次高手。
“哎,你不是卖菜的吗?以前干杀手这行?”兰渐苏见他剩半口气,不想赶紧问些有用的,反而唠叨起闲话家常。
杀手咳出两口血,痛苦地说:“要你寡……”
飞雪打落在兰渐苏的脸上,他的瞳孔原本颜色就不深,这时被雪色映衬得格外清透亮盈。
“谁指使你来的?”兰渐苏问。
杀手含着口血糊,哑嗓道:“无良……”
兰渐苏耳朵凑近去问:“什么?你说什么?谁是无良?”
杀手说:“无良药商,卖过期毒药……老子死得好痛苦……”
兰渐苏寒声道:“你想死我是可以让你痛快点。”
杀手想了想说:“不,我也不是很想死,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兰渐苏再度问:“谁指使你来?”
杀手笑出一口血牙,跟他谈起条件:“你救活我,救活我我就告诉你。”
兰渐苏默少顷,凉凉一哂:“死吧。死了更好,你以为你死了我拿你没办法?你没听过我兰渐苏的名号?你一死,我就把你魂魄抓起来严刑逼供,你要是不说真话,我就将你压在降魔伞下,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杀手的眼睛逐渐张大,手指颤颤指去:“你……你果然如传言一般恶毒!”
兰渐苏盯住他的手指,突然将他的手抓住。
杀手抽了抽手,没成功抽回,略有些惊恐地问:“你做什么?”
兰渐苏不言,只是凝神望他的手指。
杀手一个快死的人,话却非常多,自顾自说:“我听说过你是断袖,但总不至于对我一个快死的人……而且我可是来杀你的……虽然你真要,我也不是一定会拒绝……”
兰渐苏打断他的话,喊:“静闲雪。”
静闲雪往前迈了一步。
“把你的发钗拿给我。”
静闲雪摘下发上的素木钗,递给兰渐苏。
兰渐苏用钗尖,将杀手指甲缝里的一些黑色灰渍刮扫出。
杀手其他指甲皆干净洁白,唯有这只手的食指与拇指留有少许黑色灰渍。兰渐苏要是没猜错,这是杀手烧密信的时候留在指甲里的纸灰。
兰渐苏到房内取了半盏茶不到的清水,将纸灰搅在水中。
黑色的灰荡在水中回旋,溶散不去,连成薄薄一层浮于水面,泛些许浅紫色的金粉。
这种纸,全京城独有一家拥有。
紫琅院。
京城第一暗卫机构。
要理解“第一暗卫机构”这个定义,说复杂并不复杂,解析起来无从下口。说白了,和中情局、FBI、特别侦查队差不多一个意思。建立这个机构,算是帝王巩固权势的一种措施。里面养的人才,主要还是一帮帮帝王跑腿的。帝王要是用不到他们,那他们便是一帮吃闲饭的。
然而,本来只听从统治者吩咐的紫琅院,二十年前发生了转变。那便是当今皇后公仪家族的人,成为紫琅院的院长。如今的这位院长,是皇后的亲叔叔。
自此,紫琅院明面上仍然由皇上直管,背地里却是帝后分权。
兰渐苏凝视水中紫色的金粉起起沉沉,窗外风雪呼啸不止,而地上的男人还吊住一口气痛喘。
指使那个男人来的人,是紫琅院的人。那么,真正要杀他的人,要么是皇上,要么,是皇后。
*
夜里,兰渐苏提笼去东苑取火炭,望见山亭内浈献王孤单的背影。
兰渐苏本打算假装看不到。又想,夏天的时候洋医说他这位父王有抑郁症,正是需要人好好关心的时候,不去关心关心他,显得特别不孝。
兰渐苏便旋步上了假山玉阶,来到山亭前,毕恭毕敬喊了声:“父王。”
他父王没理他,身影在黑暗中岿然不动。石桌上是一盏烛火熄灭的蜡烛。
静去半晌,兰渐苏走上一瞧,听见浈献王有规律的微鼾声。
他父王可谓奇人。居然能在这冰天雪地中,不依靠任何供暖设施,睡得这般香酣。
早前听说过,浈献王少时随皇上出征楼桑国。那是个环境极度恶劣之地,天寒地冻的程度,不输于西伯利亚大雪地。当年军中将士冻死冻伤无数,浈献王将全身暖和衣服悉数给了皇上,都还能坚挺下来。
所以,浈献王应当天生长了一层御暖的人皮。
不怕冷归不怕冷,兰渐苏总不能让浈献王一个人在此地睡着,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上去拍了拍浈献王的肩道:“父王。”
浈献王的鼾声一下子断了,张眼看见橘色灯笼光照亮的兰渐苏的脸。
“是你。”浈献王的警惕性渐渐放下来,缓慢坐直身子。
“父王,你要是困了,回去睡吧。”兰渐苏道。
浈献王不做声。他提起桌上青花瓷酒壶,兀自给自己倒了杯凉酒,喝罢一杯,对酒苦笑:“你说,本王这算不算自投罗网?往后在史书上,史官会写皇上这招叫瓮中捉鳖。而我,是自己掉进瓮里的那只王八。”
兰渐苏心想他父王可能还睡得迷糊,尽说些他听不明白的话:“父王,你一多愁善感,我就变得特别不适应。”
浈献王长长叹气,只顾一杯酒接一杯酒喝。
本不太适应的兰渐苏,见他凉酒入肚气悠长,居然也有些多愁善感。
二人多愁善感的气氛,被底下一个声音打破。
假山下,雪积成棉絮厚的道路,穿明红色暖袍的夙隐忧,一脚踢在捧炭小厮的屁股上:“你快一些!慢慢吞吞的!做什么吃的?”
小厮右手捂住屁股,痛呼道:“哎哟!世子爷,咱二爷少烘这一会儿不会冻死的……”
夙隐忧又一大脚踢过去:“让你快点你就快点,磨叽什么?”
小厮连连叫痛求饶,像被竹竿子赶的鸭子,快步往兰渐苏居住的西苑赶去。
兰渐苏的目光从夙隐忧身上挪回来,发现浈献王尚盯着他的爱子看。
“倘若有一天,”浈献王的声音对兰渐苏说,“本王失势,以你的能力,你一定要倾尽所能,保护好忧儿。”
兰渐苏回到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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