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拜了娘娘,神殿又不止一个,”周斯音理直气壮,他每逢过年,可是把满京城各宗教都拜个遍的,平时更是注意满天大牌神佛的祭日,“而且我是想找你一起去……因为你必须也在场。”
纪霜雨坐起来,严肃地道:“我开机连猪头也不祭,我是不会去拜祖师爷的!也不用你替我求,身为校长,怎能以身犯禁!”
周斯音:“…………”
——妙感山是供奉了各路神仙的,佛道就不说了,儒家、俗世神灵也有供奉,自然包括梨园行的祖师爷,便是喜神殿。
纪霜雨答应了庙里不进去拍摄,是一回事,属于尊重主人,但华戏也是有明文规定,不让学生们拜祖师爷的。
实在是因为梨园后台禁忌之多,不但属于封建思想,有时已影响了戏班运转与演员生活,什么遇到哪些情况不能演戏,女演员不能坐在衣箱上,说错了什么话要罚钱……之类。
破除这样的习惯,当然要从拜神开始禁止,加上教授他们科学知识。
周斯音闻言无语凝噎。
他沉默了三秒钟,突然气道:“我拜什么祖师爷,你的票房还需要我拜祖师爷么?你装傻!!”
纪霜雨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被你发现了。”
“你是想拜什么,还得我到场?”他问。
像周斯音这种有原则地迷信,他向来是不管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周斯音一反常态,还要带他了,明知道他不搞这些。
周斯音:“当然是月老啊!”
“……”纪霜雨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无语感,“……月老啊。”
周斯音看他沉吟,紧张地激将:“你是不是不敢去!你又不敢对我负责了!”
纪霜雨:“……”
纪霜雨:“……少胡说八道啊!还负责,还月老!”
居然敢激将,他揪着周斯音的耳朵就家暴了起来。
周斯音一计不成,梗着脖子道:“想去月老殿有错吗?难不成去财神殿?”
“后半句有本事说大声点,看你被不被打。”纪霜雨好笑地道,“正休息呢,没力气跟你搞迷信。”
“去吧去吧去吧陪我就行了,不用你做什么,我得给月老指一下你是哪个他才认得啊!你的户籍可能不在我们这儿!”周斯音一把抱住了纪霜雨的腰开始大狗哼唧。
好家伙,还挺有逻辑……。
而且他这抱得,纪霜雨怎么受得了,懒洋洋道:“好吧,但现在有点累,不想动,再躺一会儿我就去。”
“你躺,我去。”周斯音把纪霜雨给扛了起来。
纪霜雨:“!!!”
纪霜雨惊恐地往旁边看了一眼,这么明目张胆不好吧。
结果剧组的学生看到了,还接收到他的眼神,全都鼓掌:“哇,校长的冤大头力气好大!”
纪霜雨:“……”
周斯音:“…………”
纪霜雨被周斯音给扛进了庙里,因不年不节,山上香客不像庙会时那样多,纵有看到的,远远的也认不出,只以为是朋友打闹。
周斯音把纪霜雨扛到月老殿,才放下来。
纪霜雨坐在门槛边上,看着周斯音去拈香拜神。
周斯音念念有词,又回头看了纪霜雨一眼,见他抱膝靠着门坐在地上安静地望过来,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芒,便又心满意足地转回头来默念。
正是他和纪霜雨在一起后,去过的每一庙每一殿,都会许下的愿,若是被纪霜雨听到,不知会不会发笑的科学玄学掺杂的愿。
倘若平行宇宙哪日把鹤年带回去了,希望诸位神佛不要留人,只将我一并送去。
第五十九章
纪霜雨在妙感山开始了为期大半个月的外景拍摄。
妙感山附近的村民, 和进香的香客知道纪霜雨在这里拍电影,都极感兴趣地围在一处,不远不近地观看纪霜雨的拍摄活动。
这其中还混杂着一些记者, 看得两眼发亮,频繁低头记录。他们也是很有毅力了, 就为了跟踪报道, 专门爬上山。
“看看,那是什么?”
“玩具吗?太精巧了吧!”
“什么玩具, 人家那叫道具吧!”
道具组长蒋四海正把他们制作好的道具、模型、绘片等搬出来, 这些家伙什要完好地搬上山, 真是花了他们好大功夫。
既有正常比例的武器道具之类,也有按比例缩小,质感真实的船只、高楼建筑, 全都做得纤毫毕现,质感真实。
而围观群众哪明白道具各自对应什么,当如何呈现, 只知道看着是挺精巧。
——虽然没有电脑特效,也没有条件全部实景搭建, 但是有物理特技嘛。纪霜雨可以采用模型拍摄、定格动画, 还有利用背景合成、遮罩绘画等技术来表现。近景就可以搭建实景,搭配剪辑技术, 也能达到现有条件下的最佳视觉效果。
也因此,用来代替实物的模型十分讲究比例、质感和透视, 最好有些部分还能用机械控制。
这类型的道具制作交给蒋四海负责, 自然再合适不过了。
设计图是纪霜雨绘制的,蒋四海看着那些建筑、武器,乃至一些家居机械, 都不知道纪霜雨怎么想出来的!
周斯音端着凉茶往取景地走,有个记者看到他,就眼睛一亮,大喊:“周世兄!”
周斯音一看,是沪上报界的记者,因家里长辈和周斯音认识,两人见过,他回忆了一下名字,“之义啊。”
刘之义借机突破了剧组人员设置的“围观线”,到了周斯音面前,可怜巴巴地道:“世兄,能不能代向纪导演说说,我们报纸想采访一下拍摄故事。”
刘之义有点忐忑,虽然一口一个世兄攀关系,但他们也没有特别熟,而且周斯音的脾气出了名的差,连他二舅都那么惨……可别套近乎不成还被骂了。
周斯音却是一喜,心道,让我代向鹤年说话,说明大家都知道我们关系非常好!
于是,他点头道:“嗯,我给你问问。”
刘之义:“??”
为什么周世兄表情看起来还有点快乐?
周斯音去把凉茶端给纪霜雨,就顺便问了一下。
纪霜雨也知道多少得透露点消息,充作宣传的道理,平时其实也会给昆仑书局旗下的报纸提供一些独家信息,但既然这是周斯音的熟人,给他卖个人情也行,于是答应了。
刘之义兴奋地抱着相机过来,“您好,纪导演,我代表《京城日报》《沪上影剧》《巴黎剧评》《世界电影之声》……来采访!”
纪霜雨:“……”
周斯音:“…………”
周斯音:“你不是在《沪上影剧》做记者吗??”
妈的,就叫了一个记者过来,为什么出现这么多单位。
刘之义腼腆地道:“因为大家都很好奇纪导演的进度,如今海内外媒体都在招聘专门记者,我便兼了几份工作,反正他们也不要求独家……没关系吧?”
还真是有头脑啊。
纪霜雨好笑地说:“行吧。”
他们来之前,纪霜雨看似在拍摄,实则进度为零,因为他正在和学生们一起研究透镜,很多特技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听说过却没实践过,少不了现场摸索一般。
比如现在因为有些模型不方便拍摄,就得用透镜反射来拍,当然还要自己研究角度和大小了。
纪霜雨和刘之义聊了几句,透露了一些讯息,刘之义听得连连做笔记,只觉得自己的胃口也被提起来了。
刘之义因为还兼了国外的通讯员,问道:“我知道您似乎向来很推崇新技术,但关于彩色影片,现在确实有些争议。拍摄一部彩色影片,成本比黑白影片要高一倍!
“但是欧洲一些导演认为,滥用色彩,也是哗众取宠。彩色影片适合拍摄音乐片、惊悚片之类题材,却并非所有题材的最佳选择,甚至是不适合其中一些。更有人认为,黑白影片才最具有美感,您觉得呢?”
纪霜雨微微一笑:“可是,黑白不也属于色彩。我相信,色彩是能够让影片更具有魅力的,也是可以驾驭的,这一点我们可以向绘画取材学习。当初很多人有声片破坏了艺术,可事实不是证明,驾驭好了后,音响能将影戏艺术推向更高峰。而一旦掌握色彩的规律、语言,也能够带给电影更多内涵,而非所谓的‘哗众取宠’,一味鲜亮明艳,叫嚷着我有声有色。”
刘之义听得连连点头,又不好意思地道:“但我不太懂绘画和摄影,请问您能举例子吗?”
纪霜雨想想道:“那我说个很简单的,在华夏,从前的皇室常用明黄色对不对?如果把这样的颜色大面积用在影片特定场景中,不需要言语,华夏人也会接受到其中的讯息,它是高贵的。而在西方,它还可能代表色情。这是颜色能够带来的文化暗喻,也仅仅是色彩能做到的一小部分。”
纪霜雨解释得很好理解,而它在电影上的意义……刘之义觉得自己好像大概懂了。
在这之前的彩色电影,就只是有颜色,人们就像刚听到电影能发声一样,为其中的颜色而雀跃。但把色彩也梳理为电影的语言,为各种镜头、场景增添新的内涵?没见过!
虽然没能有更专业的联想,也一时无法想象其具体呈现,作为记者的刘之义已抓住重点,问道:“您的意思是,以后华夏影戏大势,也会朝着彩色、有声发展?”
他问纪霜雨这个问题,是因为这个人真的能带领潮流。所有人都知道,从纪霜雨以后,有声影片大获全胜,国内的制片公司开新戏都不大愿意开无声片了!
提到这一点,纪霜雨只道:“我只能说,华戏的课程里早已经包含色彩了。”
刘之义瞬间懂了,眼睛一亮,如此说来,擅长色彩的导演能在彩色电影上大有作为。更是有声片后,华夏影戏又一个反超欧西的机会,大家都是刚开始运用色彩!
……
纪霜雨拍摄完外景回京,也恰遇到了金雀他们回来。
含熹班与春雷剧社在海外两个月的巡演已经顺利结束了,从《古都》上映后,他们就是每日满座加凳的状态了,所到之处,鲜花掌声不断。
金雀和于见青也代表各自的团体接受过不少采访,谈及作品、表演上的创作,几乎句句离不开纪霜雨。
许多剧院都去和两个团队商议,希望他们以后每年定期派出成员,到欧西来巡演。这个上座率,在本土剧里可是都很难得,相当赚钱啊。
离开之日,报纸格外夸张地描写,整片大陆仿佛都在叹息,观众难舍他们的离去。
有这样的遭遇,回去之时迎接的阵仗也是相当大。
“金仙请吧。”出站时,于见青做了个手势,请金雀先下去。
金雀一出现在站口,就听到了欢呼声。
众多戏界同仁、戏迷,都在机场捧着鲜花等待,她一眼就看到了纪霜雨也在其中,脚步轻快走上前,几乎是跳到纪霜雨面前。
“导演!”金雀抓着纪霜雨的手臂。
“欢迎回家,恭喜。”纪霜雨顺势和金雀握了握手,“这下可彻底给华夏戏曲正名了,开心吗?”
金雀一晃神,这时候再想起从前,戏曲仿照西洋布景,被某些人,以西洋戏剧的标准来要求……种种往事简直恍如前世。
金雀感慨地道:“多亏您了,您知道么,刚到欧西时,只有学界的人来观看我们演出,我们想学您做点广告,结果一堆人跑来买票,我和于老师还以为我们那几十块钱起作用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古都》上映了!”
纪霜雨乐道:“我当然知道,何止我知道,这都要成全国人民脍炙人口的趣事了。你们在国外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吧,都给转载回来了。”那个套娃转载法啊,可算是好好交换了一下信息。
金雀也笑,又拉着纪霜雨说在海外发生的事情。
“好了好了,也让我们说几句啊!”于见青玩笑地道,这旁边还有一堆等着想和金雀寒暄的人咧。
“就是。”六两趁机挤了进来,把金雀排开,扑进纪霜雨怀里,“师父!!”
纪霜雨被砸得退了两三步,人靠在周斯音怀里才停下。
六两一抬头,就发现周总被砸不但不生气,还对他露出慈爱的目光……简直诡异,赶紧跳了起来,又拿出自己和国外的明星、名流合影的相册给纪霜雨看。
“这些人坐在下头看戏啊,我腿都软了,就怕临场出什么错。”六两也算是独自出去经了事,虽然嘴里是后怕,但看起来明显整个人都成熟了一些。
“好啊。”纪霜雨点头,“我看你回来,也可独当一面了,开始尝试自己排戏吧——你还想去影戏片场吗?”
六两思索了一下道:“师父,我觉得我的兴趣还是在戏曲。”
他毕竟是检场人出身,受到太深太深的影响了,师父告诉过他,影戏潮流势必一日胜过一日,但走了这一遭,也算没落、辉煌都看过,他已经确定下来,自己会坚守在旧剧。
纪霜雨含笑鼓励地拍了拍他。
这一番回来,饭局是少不了了,但金雀坚持推掉了当日的所有宴请,要和导演在长乐戏园吃一顿。
后来很多人都知道,金雀在每次重大演出结束后,都习惯去找纪霜雨吃饭,聊聊天,有时候不一定讲什么道理。但是,看到纪霜雨她好像就看到了自己的初心。
……
纪霜雨回京将所有镜头完成后,便泡在了剪辑室,进行后期工作。
这期间,也要指点一下学生们的作品,都是华戏创作基金的获得者,题材很多,有偏商业也有偏艺术的。
无一例外,都是有声片,其中特别优秀的,还获得了彩色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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