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福:不然你再往里走走?]
老城区隶属埔东。去年埔东郊区城建,推了城东小半片巷镇,西路口这片应该稍有波及,不过大概是离市区实在太远,直到现在都还处于只“破”不“建”的状态。
宋眠凭感觉往里走,一路也没遇上什么人,终于在一棵树叶枯尽的老树后看到了那家纹身店。
店铺不大,外表简陋,名叫“小鸟穿花衣”,土里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摆地摊卖绣花衣的。木门大大敞着,被风打得吱嘎响。
四周是破败的墙砖和空荡的街道,冷清得只剩这个冬天呼啸的风声,独独这扇木门后,有丝突兀的人气。
宋眠把拉链卡到脖子下,拍净帽头,肩头上的雪才推门进去。
随着一声机械的欢迎光临,首先入目的便是墙壁挂着的一张振翅欲飞的蝴蝶。笔触细腻,画风精致。蝶身是彩色的,金色为主色,尾后是飘逸的凤凰翎,像蝶又不像。
屋内的陈设比想像中更加简陋,墙角横着的一张木板床小得可怜。老板伏在一张瘸了半截腿的木桌后,鼻梁上架副黑框眼镜,正写着什么,像是完全没发觉屋里进来了个人。
宋眠摘下帽子攥在手里,走过去轻敲桌沿。
“你好,请问……”
他话没说完,那小老板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清秀的脸上满是冬日暖光的柔和。他指了指边上的塑胶凳,然后接着埋下头。
宋眠:“……”
想起林平平说过,这店的老板是个年轻的漂亮哑巴,被女人骗身骗心骗到最后一无所有的可怜虫。可怜可悲。
故事真实性有待商榷,宋眠当然没信。他盯着老板的脑袋顶看了会儿,压住濒临爆发边缘的烦躁,坐下玩了会儿手机。粉紫色的头毛被风吹得凌乱,随着垂头的动作,软软地搭在额前。
屏幕亮着荧荧的光,映在宋眠脸上,泪痣被发丝挡住,几乎要看不见。
手机页面停留在相册,一张白中一点黑,简简单单,是他要纹的图案。
纹纹身是他昨晚突然冒出的想法。就躺在床上突然有了这个意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单纯通透,最容易向往一些他们看起来酷毙了,别人看起来特傻逼的事。
宋眠从来不是多乖巧规矩的人,偶尔也想要小叛逆一次。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小老板很快收拾好桌上摆弄的小玩意,摸到桌角开了盏小壁灯,矮下身钻进桌下。
灯是质朴的暖黄色,倏然打开的那秒光线强烈,宋眠刺得眯起眼睛。
“可以开始了吗?”他问。
小老板从桌下探出半个脑袋,点点头,伸手指着床边一扇半人高的小门,粲然一笑。
宋眠扭头看了眼那道只到他腰的门,眉心蹙成川字,在扭头走人和能屈能伸间艰难抉择。
抉择的结果是忍着屈辱咬牙爬进去了。
图案很小,宋眠选择纹在手腕上,与小臂上青蓝色的血管靠近的地方,仿若能连接他的骨髓,流进血液,抬手就能看到。
以为会有多疼,宋眠手握成拳,牙关咬得紧紧的。小老板戴好乳胶手套,在一只黑色的方锦盒子里挑出一根勾针,看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宋眠睁眼看过去,随即又在看到勾针的瞬间表情凝固,狠狠闭上眼。
小老板没再笑,只执起他的手腕,拍了两拍。乳胶手套冰冷生硬,手腕被轻轻揉着,宋眠睁开眼,就见小老板先是摇头,然后指着他的手,摆了摆手。
“你说不疼?”宋眠扯开嘴角,见到他另一只手里的那根勾针心里就直打颤,勉强自我安慰:“我也希望不疼。”
小老板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用口型说了句“加油。”
疼不算疼,就一点轻微的小刺痛,上色的时候感觉更深刻些。过程也没那么难熬,安静的房间,安静的两个人。宋眠眼睛从紧闭到放松睁开,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浏览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然而等结束后再想回忆,又回忆不出想的是什么。
小老板将指甲盖大小的图案诠释得很好。小船泛舟江河的图案以黑色为主底,除开船帆是空白色外,其余全黑。小学生简笔画般的简易工程,胜在勾线精巧,视觉效果还挺艺术。
“挺好的。”宋眠对着纹身拍了张照发给林平平,得到对方惊诧加肯定的答复后回了小老板一个大拇指。
小老板很开心的取下手套,擦了擦额上的汗,点点头,笑出一口小白牙。
回程时雪已经停了,树梢涂了层淡金的阳光,街道都变得开阔热闹起来。
……
今年过年舒颜和宋立连都回家过,一周前就开始往家里寄年货。30号除夕,两人当天上午的飞机,下午到达沪海。
29号是江舟生日,宋眠订了飞京市的机票,在那边待一晚上回来,正好在家过年。
沪海飞京市,两个多小时航程。宋眠存了心思,没告诉江舟要来京市的事儿,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京市的天气比沪海冷得更甚,积雪压在树枝,雪花伴着北风卷地而行。
路痴出门导航是必须,宋眠系紧围巾,跟着人流乘大巴出了机场,耳机里响着导航语调毫无起伏的女音,循着路线转头上了辆进城的出租。
窗外是急急倒退的高楼,大雪夹在雨里,宋眠头抵车窗,心虚地瞥了两眼大楼屏幕里满面笑容念着广告词的舒颜。
中国人极其重视“阖家团圆”和“过节习俗”。明天除夕,大多家庭大大小小齐聚一堂,出门的人就多了起来。
夜晚的市中心人海熙攘,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替闪烁,车辆喇叭声不停,以龟速缓慢爬行,堵得水泄不通。街区更是掩不住的喜气,灯笼从街头挂到街尾,流苏垂落随风飘摇。
下了车,挤在人堆里,人与人几乎擦着身体走过。远处的超市放着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宋眠跟着哼了两句,书包垮下一半挂在左肩,在包里掏手机的同时不小心带出了一个小盒子。
弯下腰正要捡,另一只皮肤略显黝黑的手先他一步摸到了盒身。宋眠一顿,还没张口,对方就把盒子送还到他手里了。
那人裹着件厚厚的大棉袄,理了个嚣张的莫西干,表情很臭。
“谢谢啊。”宋眠直起身道谢。
那人没说话,只酷酷地摆手,转身融入人海。
宋眠拍了拍盒子沾到的雪粒。这是他送江舟的生日礼物,盒子是很寻常的蓝色丝绒盒,掌心大小。懒得再开一次拉链,看盒子不大,宋眠干脆直接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计划是到了市中心给江舟发消息,结果刚点开微信聊天框,编辑两个字,消息都没来得及发出去,宋眠就觉腰身忽地一紧,伸手一摸,丝绒盒子没了!
他回头四顾,就见广场挤成一堆的人群中,有个突兀的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逆流穿行。
生活就是这样,偶尔来个充满惊喜的玩笑,你还必须得接受。
“操……”
宋眠啐了口,捋了把头发,书包一掠扬手挂在肩上,拔腿便追。
第81章
广场人多,黑影逃得仓促,每跑几步就要往后看一眼。看样子是个惯偷,有路人见状伸手要抓他,都被他反应很快的躲过了。
斑马线尽头的交通指示灯跳转为绿色,马路对面的人群向这头蜂蛹而来,导致他的逃跑路线受到了阻碍。
宋眠扒开人群狂追,风擦过耳廓,撩过头皮,歪身避开一个抓着气球蹦跳的小女孩。眼见就要追到,三两下扯下书包扔出去。
书包里装了些东西,还算有点重量。叮铃哐啷一阵响,那小偷“嗷”了声,后背挨了一下,踉跄着朝前蹦两步撞上了一个大高个后又倒退几步,慌忙间转头想要往另一边跑。
宋眠没给他再次逃跑的机会,猛扑上去曲腿就是一膝盖。
“呃……”
小偷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兜里的丝绒盒子滑出来在雪地里滚了两圈。
宋眠狠狠喘了口粗气,弯腰拎起落在地上的书包走了过去。丝绒盒子浑身裹满了白色,他捡起来吹了吹。
“我操你妈!”
本来还在挣扎的小偷趁他没注意猛地撑起身,手里抓了一把雪迎面打在了宋眠脸上。
“操……”
眼睛猝然沾到雪粒,又冰又刺痛,宋眠眨了几下眼,还未来得及作出下一步动作就被人撂倒了腿。
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宋眠蹬了两下脚,抓过书包就往那小偷腿上砸,接着伸腿反剪起那小偷的小腿用力一转。
小偷明显没想到他这么能折腾,人都没站稳就发觉小腿肚阵阵剧颤,腿一软直接就跪下了。
宋眠回手捞过去,两人就这样在雪地里厮打起来。
人多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八卦的路人,不管是热心想帮忙的也好,冷漠围观看热闹的也好,三三两两把两人围成一个小圈,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忽然,外围不知是谁喊了声:“别打了,警察来了!”
那小偷和宋眠身材相近,又是个惯偷,手脚不怎么干净,一听这话立刻慌了神,见始终挣扎不开就掏了刀。
宋眠没料到对方有刀,没躲得及,外套被划了两道大口子。还是另外来了三个男的帮忙才把小偷压制住。
警笛声由远及近,是在附近巡逻的警察赶来了,人群自觉疏散开来,接着就见巡逻车上下来了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
其中一个个子稍微矮一点的下了车就开始跑,边跑边喊:“干什么呢!看什么!都散开!那边地上那几个,抱头蹲下!”
“操……”
宋眠拧眉坐起身,手里把外套里漏出来的一团棉花塞回去。
市东局。
面前有杯一次性塑料杯装的水,还冒着热气。宋眠翘起一条腿,腿边沾满了泥的书包,他慢条斯理地塞着棉花,不时嗯一句。坐他对面的是名额角有条疤的寸头警官,正埋头做着记录。
宋眠对于问话总是敷衍抵触,却又都答了。寸头警官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那位眉宇间尽是不屑和不耐烦的安静坐着的少年。
看得出家里条件是极好的,本人决不是那种容易亲近的性格,说冷不冷,只是浑然的冷淡,像是漫不经心,很让人有距离感。
但该教育的还是要教育。
“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九年义务教育是不是都白读了?”寸头警官放下笔,说:“谁教你东西被偷了直接冲上去和小偷搏斗的?是你妈,还是你爸,还是你老师?逞英雄是这么逞的?”
“看到他拿的刀了么?光刀身就十八厘米长。今天是你运气好,穿得厚,他划到的是你的衣服。那万一划到的不是你的衣服呢?万一现在是夏天呢?你想过后果么?”
当时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就急着要拿回东西。反骨只存在于抛离生命安全外的别的地方。对于这事,宋眠自知行动确实欠妥,敛下眉间的不耐烦,老老实实应下批评,只求快点解脱。
房间隔音效果不错,隔壁有什么声这边完全听不见,那小偷已经被拘了,宋眠心里的恶气得以纾解,思绪飞了会儿,垂眼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
已经下午五点多了,还没给江舟发消息。
寸头警官拿着他的身份证来回翻看两遍,敲了敲桌子拉回他的注意力,又说:“沪海的?十八都没到,狗屎一样的年纪。”他指着宋眠的脑袋,“你看看你那脑袋上顶的是个什么东西,喜鹊窝吗?”
宋眠不认同这个说法,眼皮一掀:“这叫时尚。”
“时个球。”寸头警官瞪他一眼,“还有你那耳朵,戴的什么?耳钉?你男的戴什么耳钉?非主流啊?”
宋眠翻了个白眼,内心喷了对方一句土鳖,懒得说话了。
“把你爸妈的电话给我一个。”
批评教育够了,警官拿笔敲了敲桌面。
“做什么?”宋眠懒洋洋地看着他。
“领人,不然你想一直待这儿也不是不行。”
“来不了。”宋眠说,“他俩在国外。”
“在国外也没事。”关上笔帽,警官说,“号码给我,就在电话里说也行。”
啧。宋眠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看他一脸镇定不像开玩笑后蹙了蹙眉心:“爸妈来不了,对象来行不行?”
警官一顿:“对象?”
进警务会客厅的时候,江舟气都还没喘匀。
下午六点多,会客厅吵成菜场。几张木沙发都坐满了人,有穿着光鲜表情轻松的,也有破衫烂袄满面愁云的,尽头还有一个老太太抱着一个小男孩窝在一角嚎哭。
不过,就算人再多,江舟还是一眼认出了缩角落里发色最扎眼的宋眠。
他有一瞬间的惊异。这两天两人没有通视频,宋眠总是找借口回避,他不知道宋眠什么时候染了头发。还不错,颜色挺适合。
他看着宋眠,眼尾扫到对方交握在胸前蜷缩着勾缠在一起的手指,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江舟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生笑着指着他这边,拉了拉江舟的手臂,听不清说了什么。
宋眠心说看屁啊。和向他投来视线的江渡短暂对视一秒,又看了眼拉着江舟的金发女生,而后再次缩回龟壳,垂下了脑袋。
有些心灰意冷。
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这么丢人过。衣服破了两个大洞,棉花怎么塞也塞不回去。鞋子上满满都是雪粒和泥土,浅色牛仔裤上也沾了好些泥点,就像只落水的山鸡,羽毛湿透,看起来简直糟糕透了。
两根手指指肚缠得发红,宋眠缩了缩身体,不敢再看门口,更不敢看江舟。
身体的疲惫让他神经变得脆弱。
冲江渡和尚清华点了一下头,江舟紧紧盯着宋眠软哒哒乱翘的头发,嘴角微动,边朝宋眠走去边拉下拉链脱下羔毛外套。
视野里倏然出现一双白色球鞋,宋眠抬起头。江舟两手一扬,将外套搭在宋眠肩上。右手一落放在了宋眠头顶,指节弯曲,梳了梳他乱掉的头毛,梳下刘海,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在这等我。”
说完随着寸头警官进了警务室。
“哇哦~”
那边那个长发“女生”忽然八卦兮兮地吹了声口哨。宋眠这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这才发现他竟然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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