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是什么结果?”胥白玉赶忙接着问。
“还好我留了一手,之前和她的聊天记录都存着呢。用事实说话,都跟主任解释清楚了。”裴允宁应道:“否则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胥白玉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师兄,我记得你以前每次谈恋爱都是好聚好散,怎么这回还能扯出这档子事儿来?”
裴允宁脸色一沉:“还不是因为我前两天发了个朋友圈骂他们来着。这对狗男女,自己干了不道德的事还不许别人说,真是没天理。”他走到胥白玉身边,觉得气到头晕脑胀,只得扶住胥白玉的肩膀,兀自感叹:“从大学到现在我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了,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极品。”
“其实你骂归骂,发朋友圈确实不太应该。”胥白玉试探着说了几句,见裴允宁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便也抿着嘴,一时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沉默了片刻才说:“师兄,别气了,吃点儿东西去吧。”
“不吃,”裴允宁心里的气恼压根灭不下去:“气就气饱了,没胃口。”他转向胥白玉,透过眼镜的镜片望着这人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师弟,我这可是前车之鉴啊。你以后找姑娘处对象,一定得小心再小心。”
“不要紧,反正我也不想找。”胥白玉无奈地撇了撇嘴,话说得隐晦又真诚:“我找不着合适的姑娘。”
他这般说着,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昨天晚上他和于菁道别时的景象。他忽然觉得有些遗憾,以至于心里空落落的:当时分明与对方说了“明天见”,可自己今天实在太忙,想来是见不着了。
“不找也好。”裴允宁难得地显出了几分衰颓与软弱:“省得劳心费力。”
“你也就是现在发发牢骚。”胥白玉笑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和我不一样。就算当天发生了天大的事,第二天你照样能活蹦乱跳。”他明白其实这人并不需要自己过多的关心,便低声劝了一句实在话:“师兄,你还是快点儿回家吧。”
“行。”裴允宁长出了一口气:“你值班仔细着点儿,听说昨天主任把你说了一通。”
“是啊。”一提起这事,胥白玉心里瞬间好似被堵了块儿石头。他压住自己的重重心绪,用还算正常的语气对裴允宁说:“你放心就好。”
这天晚上值班,胥白玉一如既往地看资料。值夜班没事的时候其实挺无聊的,然而对胥白玉这种睡眠需求量极大的人来说,熬夜这种事还添了几分实打实的煎熬。胥白玉不是不想睡,只是他不太敢,生怕出岔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他看了一会儿书,实在有些累了,转头瞧了一眼时钟,发觉才刚过十二点。他掏出手机想给裴允宁发几条无病呻吟的消息找乐子提提神,刚打开微信却看到了于菁的好友添加申请。
这事的确提神醒脑,胥白玉顿时困意全无。他平素虽活得封闭且不善言谈,但并不代表他是个缺心眼儿。作为一个在俗世里混了这么多年的人,他自然知道人脉的重要性,否则那天也不至于没把李医生拽到主任面前当场对质。原本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更何况特殊时期的难处大家都懂,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不出意外,他还得跟这人共事几十年,卖个人情总比势不两立来得舒坦。从这方面讲,他也算继承了些许胥建业商海浮沉半辈子的圆滑派头。
胥白玉从不跟人视频,社交软件对他来说只是个工具。从前但凡有机会,只要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他都会跟人家加个微信方便联系,久而久之他微信里的联系人也不算少,翻半天都翻不到底。可这回却不一样,跟于菁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大脑总是短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还活在二十年前网络尚不发达的世界里,总想着靠见面与打电话联络感情,就差写封信飞鸽传书。
室温冷热适宜,胥白玉脑门上却冒出了一层汗。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这份掺杂了几分紧张与不悦的莫名情绪究竟从何而来,细细思量,竟有几分世外仙源忽然被暴露在俗世之中的不适应:多年来他用“人脉”一词为自己画了一个圈,然而哪怕这个圈里有他最好的朋友,他也不想把于菁归进来。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先前犹豫许久的缘故:他不是武陵人,不想拿桃花源邀功请赏。如果他“背信弃义”了,对不起的人只有他自己。
想来想去,胥白玉自己都觉得很可笑。他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胥白玉你个神经病,加个好友哪来这么多戏。而后便点了同意,当即给于菁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
“胥大夫,”正当这时值班护士赶来轻轻敲了敲门:“有病人找。”
“马上过去。”胥白玉回过神来,赶忙应下。
于菁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了胥白玉的消息,胥白玉收到时刚穿好白大褂。回复的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小胥,昨天很忙吗?
当然。胥白玉把字打到输入框里,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他鲜少向人撒娇诉苦,小时候是因为没人可说,后来长大了也懒得说了。然而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向于菁倒苦水,心里还有种莫名的自信,天不怕地不怕似的。
昨天一直在忙,特别累。胥白玉打完这一行字,立刻按了发送键。
发完这条消息,他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到点儿了,便拿起笔记本往病房走。
今天胥白玉查房。想着毕竟于菁每天早晨都会过来一趟,他心里还存了些侥幸,惦记着能不能见于菁一面。没成想于菁今天走得早,他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只有神情稍显呆滞的于大爷坐在一旁。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有了上次的教训,胥白玉这回查房格外仔细谨慎。然而就在他刚准备离开时,一阵吵嚷声忽而从身后传来。
“你们想干嘛?”说话的正是昨天送林大爷过来的男人。那男人站在病房门口,气势汹汹,声音比昨天高出许多倍:“老爷子住院了才来这儿装孝顺?做给谁看呢?”
被男人拦在病房外面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少年,少年看着最多十四五岁。那女人面色难堪得很,说话几乎是低声下气:“他大伯,你就看在你死去兄弟的份上,让孩子进去瞧一眼爷爷吧。”
“什么爷爷!”男人说话毫不留情面,指着少年大声道:“等过两年你一改嫁,他就姓别人的姓了。还跑到这儿来叫爷爷?糊弄谁呢。”
胥白玉估计这几个人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赶紧给保卫科打了电话,而后便快步走到病房门口,拉住越说越来气的两人:“大哥,大姐,有什么话咱出去说,别在这儿嚷嚷,影响病人休息。”
“松手!”那男人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一把甩开胥白玉,指着那女人骂道:“你还好意思带他过来?他爹怎么死的你心里没数吗?前两年是谁把老爷子气得吃不下睡不着的?”男人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算盘?你不就是想利用你儿子从老头腰包里多掏点儿钱出来吗?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正当这时保安及时赶来,疏散了看热闹的人群,又把已经歇斯底里的男人制住。好不容易安静了片刻,胥白玉赶紧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只见林老爷子正背对着病房门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
千里万里
今日情话:你是我的桃花源啊~
第14章
胥白玉有些担心,赶忙走进病房看了一眼,看到林大爷一切正常才松了口气。林大爷闭着眼,看着仍是在睡觉,仿佛并没有被刚刚的喧哗吵到。
吵闹声渐渐远了,那三人大概已经被保安带去了别处。胥白玉刚想离开,前一天下午把老爷子送来医院的中年女人却忽而进了屋。
“大夫,”那女人看起来也很忧心,看见胥白玉便赶忙问道:“老头没事吧?”
“没事。”胥白玉看了她一眼,含蓄地提醒:“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
“诶。”女人赶忙应下:“大夫,我们家里的旧账积了好些年了,我家那口子脾气又差,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胥白玉摇摇头:“以后注意就好。”
下午下班时胥白玉掏出手机,想给于菁发条消息,来回删改了好几次,最终只发出一句:我看于大爷最近的状态还不错。
他没想到于菁给他来了个秒回,内容依旧言简意赅:的确比之前好一点儿,非常感谢。
于是胥白玉也赶忙回道:应该的。
原本这次的对话到这儿就要结束了,毕竟胥白玉也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刚要把手机收起来换衣服走人,于菁的消息却又忽地跳入了他的视线:我爸大概八点睡觉,晚上八点半之后我有空,到时候联系你?
胥白玉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世上最不了解自己的人:就在看到于菁消息的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忽然停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刚刚给于菁发消息的初衷就是想询问对方今天有没有时间。
胥白玉自嘲地笑了笑,而后给于菁回复了一句:好。
然而胥白玉没想到的是,于菁说的联系竟然是视频聊天。八点半的时候他还在一边看书一边等于菁的电话,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横陈在明晃晃屏幕上的正是于菁的视频通话邀请。他吓了一跳,以至于久久没能按下接通键,直到于菁那边自己取消。
屋里复归安静,胥白玉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拿起手机拨了于菁的电话号码。
没响几下于菁就接了,胥白玉又听见了那人温和的声音:“小胥,刚才在忙吗?”
“对。”胥白玉正愁找不到理由,听于菁这么说便赶紧应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说话有些结巴:“确,确实在忙。”话音刚落,他发觉方才这番说辞好像仍不够准确,赶忙补充道:“不过现在已经不忙了。”
“好。”胥白玉听见于菁大概是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跟人视频?”
“其实还好。”这话一说出口胥白玉又陷入了纠结,他觉得他说得好像不太妥当:如果只是还好,现在怎么只给人家打了电话而不是把视频回过去呢?
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于菁先说话了:“我今天下午听我爸病友的家人说早晨有人来闹事,你没事吧?”
“没有。”胥白玉的神智终于回来了些许,他起身走向阳台,望向点缀着疏阔星辰的夜空,觉得这番景象和他之前送走了胥建业给于菁打电话时如出一辙:“他们又不是冲我来的,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于菁说:“这几年总看到关于医患关系的负面新闻,你记得小心一点。”
胥白玉“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说:“老爷子家里也挺闹心的。早晨一家人吵得不可开交,我也听出来点儿意思,无非还是弟兄们争家产那一套。”他叹了口气:“只是可怜那林老爷子,小儿子已经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样啊。”于菁叹了口气:“这档子事在医院里该是不少见吧?”
“是。”胥白玉应道:“其实在医院,生死都算不上稀奇了,什么事都不少见。你看那些人,在外面个个都是战士。可到了医院呢,身体上的毛病,人际间的脆弱,世态炎凉,全暴露得彻彻底底。”他叹了口气:“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日子啊。”
“不光是医院,在哪儿都一样。”于菁感慨道:“虽说很少有人愿意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可谁的日子里都少不了困境。大家都心知肚明。”
胥白玉记得于菁的温和与笃定。他见过的人里很少有性子真正温平的,毕竟他们这一代正处在鲜衣怒马的年龄,再加上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十年如一日在父母娇生惯养的呵护下长大,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一身的个性。性情温润的也不是没有,他那长辈们待人接物都很不错,往往是年纪越大的脾气越好。但那大多是被生活磨去了棱角,无时不有的笑容里向来少不了权衡利弊的圆滑。
胥白玉跟于菁接触了将近两个月,闲谈间他发现于菁少年时也是意气风发的性子。他觉得于菁如今的温和其实也是被生活磋磨出来的,但于菁和他之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即便左右逢源到几乎不得罪任何人,沉稳平和到近乎波澜不惊,胥白玉也能感觉出这人的真情真性。
就像剥开层层饱经风霜的外壳,里面深深埋着的,竟是一颗滚烫炽热的赤子之心。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份真诚于外人而言,如今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瞧见过,但他知道自己的确是见到了。
胥白玉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觉得心绪比方才轻松了不少,便多了些和于菁闲聊的心思:“之前开会的时候我听一个肿瘤科的医生说,前两年他们有个病人,年纪挺大的。当时那人的手术很成功,结果做完手术当天晚上就自己挣扎着从病房的窗户里跳下去了,还把同住一间房的病人给吓得不轻。”
胥白玉本以为于菁会很讶异,一如当初的他。但于菁却沉默了,隔着屏幕胥白玉只能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他忽而无比自责,懊恼地想: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真是的,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于菁迟迟没有回话,以至于胥白玉有些慌了。这人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寄人篱下时向来以察言观色为第一要务。如果对方不是于菁,他现在肯定正厚着脸皮一遍遍试探着跟人道歉。然而世事向来没有如果,此时胥白玉只觉得如万千棉絮困在喉头,闷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甚至有一瞬间很想主动把通话结束掉。
先前想跟于菁有更进一步接触的也是他,如今怂到想往回撤的也是他。至于于菁,胥白玉估计自己这些心思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对方大概率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安静了一会儿,于菁忽而笑着说道:“要不总有人说呢,去医院里走一圈,什么功名利禄爱恨情仇的烦恼都能放下。”
这段不寻常的静默最多持续了半分钟,对胥白玉而言却像半个世纪一样漫长。重新听见于菁含着笑意的声音,他却觉得有些筋疲力尽,胸腔里弥漫着虚惊一场后的惊惶、喜悦与委屈。他竭力维持着正常的声音,低声说了句:“是这个道理。”
胥白玉忘了那天他们是如何结束的通话,甚至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过得有点懵,工作时便全身心地扑在上面,下了班往床上一横很快就能睡着,连手机都没怎么碰。
几天后又轮到他查房,胥白玉一如往常地仔细记录着病人的情况。然而他刚想离开林大爷的病房时,老头却忽然喊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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