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磨了磨后槽牙,说:“属下去折了他。”
萧逸宸低下头笑了。
……
墨染去找楚云鹤时,楚云鹤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一直便等着他。
墨染走近了,在他对面站定,许久,才唤了一声皇兄。
楚云鹤淡淡笑着,他应了一声,传完膳后,他挥退了一旁的太监宫女,“坐。”
墨染坐了下来,楚云鹤倾身,替他满上了一杯酒,指了指满桌的佳肴,“这些都是你这几年喜欢吃的,多吃点。”
墨染没说他方才吃过了,默然地拿筷起子,随意夹了离得近的菜,随后弯了弯眼睛说:“真好,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喜欢就好。”楚云鹤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筷子,只是看着墨染在吃,时不时的陪他说两句话。
这样的场景过往的几年里,时常会有,不论多忙,楚云鹤总是会腾出时间来,陪这个好不容易找到了的弟弟说说话,吃吃饭。
虽然两人都不是话多之人,但血缘总归摆在那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没法变的。
他们之间缺少了十多年,楚云鹤身为兄长,也总是想尽量多弥补这个弟弟一些,从前他觉得往后的日子还长,这之后的几十年足够弥补他们前半生缺少的那十几年。
可是啊,弟弟长大了,总要离开的。
“平日里多照顾好自己,别总是仗着自己内力好,就不当回事。”
楚云鹤絮絮叨叨着,细细的叮嘱着墨染,“不论做什么,别委屈着自个,万事你还有这个兄长呢。”
墨染动作缓慢的放下了筷子,皇兄这是知道了啊。
哪怕今日他和主子谁都没提,往后该要如何,可他已经暗自做好了决定,主子身为大梁皇帝,不可能总是待在南楚,从前是他记忆没恢复,现在恢复了,他自然是要和主子一同回大梁的。
只是楚云鹤这样一番话,他心里大约也还是难受了一下。
身为楚九霄的五年,楚云鹤有多宠爱这个弟弟,没有人比他更清晰,所以真的决定要走了的时候,心里还是会难过。
“皇兄……”
楚云鹤笑着应了一声,他招了下手,墨染走了过去,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他揉了揉墨染的头发,若是他们一起长大,楚云鹤大概可以这样揉许多年。
“头还疼吗?”
墨染摇头。
“那就好,等会儿再让昱锦给你看看,确定都记起来了,没什么问题才行。”
墨染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样子,楚云鹤却是了然的一笑,“想问我如何知道的?”
墨染想咬一下唇,眨眼间又想到了早上主子说再咬一下试试,因而他只是点了点头。
楚云鹤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来了南楚,我是知道的。
墨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身体随之紧绷了起来,不用明说,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是谁。墨染低下头,肩膀放松了些。
楚云鹤身边像他这样的影卫也不少,能知道主子来了南楚,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云鹤拉起了墨染,没继续方才的话语,转而说起了旁的。
“我从前没告诉过你,为何南楚的四皇子,会流落在外多年。”
墨染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闻言一怔。
楚云鹤定定的看着墨染,不,应该说,透过墨染,在看些什么,他陷入了回忆。
“还是天启年间的事情了,那时父皇也还没有登基,仍是太子,他和一母所出的魏王一直交好,这份皇家难得的兄弟情,持续到了你出生的三年后,”楚云鹤浅浅勾唇,“你是冬月时节生的,那时候小小的一点,因着母后身体的原因,你不足月便出生了,身体也一直不是很好,不过现在也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了。”
墨染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相似的眉眼,总是令人惊艳的。
“每年母后都会带你去寺庙里祈福,我也跟着去了,那时庙里的住持还会夸你眉眼生的好,”楚云鹤说着,语调也轻快了起来,仿佛透过墨染现在的模样,依稀能看到当年的样子。
“第三年,也就是你三岁时,恰逢我惹了风寒,怕传染于你,便没有和母后同去,也就是这一年,皇帝身子骨不好,隐隐有了传位给父皇的意思,魏王也是这时,坐不住了。”
楚云鹤语调陡然一沉,黑眸间尽是讥讽,“不再和父皇玩兄友弟恭那一套,趁着母妃和你去了庙里,便派了人过去,本是要挟持你两人,借此来要挟父皇放弃皇位。”
“然而中间出了岔子,母后惨死,你被人带着,东躲西藏,阴差阳错之下,出了南楚,最后去了大梁。”
“而那座寺庙,连带着母后,随着一把冲天的大火,化为了灰烬……”
墨染怔愣着,他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副画面,一片杀伐声中,雍容华贵的女人倒在了地上,她的血止不住似的流,而他趴在男人的背上,亲眼目睹着,所有的血腥,贪欲,都掩进了熊熊的大火。
鼻尖的灼热感,似乎也还存在些许。
墨染回过神,他沙哑着嗓子,“那天,来宫里的那些……”
楚云鹤哂笑,“魏王早就死了,那天那些不过是和魏王一样的,坐不住了,想孤注一掷的人罢了。”
墨染讷讷的噢了一声,之后便再没有言语,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仿佛昨日才发生过的事情,扰的他心绪不宁。
楚云鹤没有出声,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坐着,陪着墨染,等他走出来。
许久,才见墨染摇了摇头,而后只听得他轻声说抱歉。楚云鹤摇头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说抱歉。”
墨染嗯了一声,他抬头,两人相似的眼睛在同一时刻对上,墨染呼出一口气,“你这些年,辛苦了。”
楚云鹤将所有的东西都担在身上,尽管他从未说过什么,可墨染也能清晰的感觉到,楚云鹤这些年,大抵是在怨自己,为何偏那时他惹了风寒,没能去成寺庙,也因此失去了母后和他看着出生的弟弟。
愧疚,后悔,这一背负就是十几年,次次的失望,到最后的不敢相信,所幸他最终找到了楚九霄……
楚云鹤伸手揽住了墨染,他轻轻拍着墨染的肩膀,弯唇笑了笑,“你值得。”
“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不开心了就回来,我永远在你身后。”
墨染眨了眨眼睛,将那些酸涩压了回去,良久,他轻轻嗯了一声。
楚云鹤放开了人,他起身说:“去吧,”随后状似随意地瞥了两眼墨染脖颈上的红痕,“改日让他空闲时来找我一下。”
墨染顺着他的视线,垂下眼睛一看,下一瞬,飞速移开眼,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
主子昨晚留在他身上的痕迹,被自己的兄长看到了,他懊恼着,应该缓两天,等这些印子好些了,再来寻他兄长的。
在楚云鹤打趣的笑声中,墨染草草应了一声,匆匆告了辞。
第103章 折桃花
萧逸宸依言, 在殿内等着墨染回来,他撑着头,目光随意且懒散, 手指屈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他正无聊的紧, 余光瞥见门口探头探脑的人,不由淡淡道:“进来。”
偷看被逮到了的卓远瞬间闪身站在门后, 摸了摸鼻子, 平复了一下不那么正常的心跳,才躬着身子走了进去。
萧逸宸掀起眼皮打量着他,也不说话,卓远也便不好开口,垂着头, 心惊胆战的任由他打量。
他家殿下早上对这人有多亲近,他是见识到了的,留人吃饭不说,自己离开了,还放任他一人待在自己殿里,可见有多信任, 这和对待楚潭溪,钟孟泽那些通通不一样。
卓远寻思着, 他得来看看这人究竟哪里不一样了,能让他家殿下这样信任, 不过没看多久,这人就让他进来了……
“躲在门口作甚?为何不直接进来?”萧逸宸随意问。
卓远:“……”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好奇吧。
眼珠转了一圈,他谄笑道:“奴才见您长得这般俊俏, 就想着……过来看看。”
萧逸宸失笑,这样蹩脚的理由,亏他说得出来,“你家殿下不好看么?”
卓远瞬间抬了头,“好看啊,殿下最好看了。”
巧了,萧逸宸也这样觉得,他招了招手,示意卓远坐下来,也不知墨染何时才能回来,这小太监解解闷也是不错。
“跟在他身边多久了?”
“五年了,从殿下回来南楚就跟在他身边了。”卓远老老实实的说了,眼前这人,既然和他家殿下的关系看起来不错,他就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自然是他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了。
萧逸宸噢了一声,又问了他一些墨染这几年在南楚的事,卓远一一答了,只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人像是从来都不了解殿下的这几年。
卓远偷偷瞄了两眼,确定这人他从未在殿下身边见过,那就只能是最近新认识的朋友,可若是如此,殿下就这般轻易的允许了一个刚认识的人留在他殿里了么?
卓远疑惑了,他思索着,不知怎的,脑海中全是他家殿下近来的奇怪举动,夜里看月亮不说,还亲自挑选礼物,最重要的,最近这段时日,基本上把他打发的远远的,避着他要做什么似的。
难不成通通和眼前这人有关系?时间上也说得过去……
卓远瞬间瞪大了眼睛,直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他尚在迷糊着,墨染却是回来了,他立刻起了身,在他家殿下你在这里作甚的表情下,退了出去。
贴着门站的卓远莫名其妙,殿下最近的脾气也忒大了些,不好惹啊不好惹,他缩了缩脖子,最后瞥了眼殿内,跑开了。
墨染没理会卓远,在萧逸宸身旁坐了下来,萧逸宸顺势揽过他,“和楚云鹤说完了?”
墨染点头,他把楚云鹤想要萧逸宸去找他的意思说了,萧逸宸一直淡淡的看着他,手掌抚摸着墨染的脖颈,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他这样,墨染本就紧张,这下更是紧张的语无伦次了,“主子,若是不,不想去……就……”
“我没说不想去。”萧逸宸打断了他,“他是你兄长,我怎么说也要去和他见一面的。”
“对了,你兄长有什么喜好吗?”
他要带走人家弟弟,总要准备点东西的,不然人凭什么让他带走自个的宝贝弟弟啊,就是不知道他这脾气不怎么好的大舅子喜好什么了。
蓦地,他想起来那时候还在牧野,他们两人小小的争锋相对了一下,他还顺势呛了楚云鹤两句,若是知道后来他们之间能扯上这种关系,他说什么也不会呛他。
墨染脸上的喜色还没褪去,闻言又垮了下去,他啊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其实属下也……不太清楚。”
除了主子,他从没刻意去记过谁的喜好,是以现在只能傻眼。
萧逸宸惊诧了一下,随后了然的笑了笑,“行吧。”
楚云鹤这边就只能先……随缘吧。
“走吧,带你去见见你那桃花去。”萧逸宸站起了身,墨染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气鼓鼓的,再一次重申,“那不是属下的桃花,属下没有桃花。”
萧逸宸忍俊不禁,他应道:“好,好,你没有。”
墨染这才作罢,在萧逸宸越发爽朗的笑声里,两人去了城南的一处不起眼的巷子,走到最深处时,萧逸宸示意,就是这里了。
墨染推开门进去,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偶尔有风拂过,一树的叶子轻微作响。
他径直去了主屋,路九回过身,见是他来了,脸上一喜,“墨染——”
纵然是五年前,他们同为主子做事时,他与墨染见面的机会也是甚少,但他是极为佩服墨染的。
墨染作为影卫,一直都是他们一众影卫想要追上甚至是超越的对象,更别说墨染一直跟在主子身边,甚得主子欢心,而这五年,更是让路九明白,墨染真的与他们不同。
一个类似于卓越的……前辈出现在自己面前,路九不可能不欣喜。或许前辈这个词并不准确,但路九踏入影卫训练营时,墨染的剽悍战绩早已流传开来……
墨染点了点头,眼前的人他是有映象的。
路九瞥了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对墨染说:“那我出去了。”
路九关上了房门,一转身,萧逸宸就靠着院里的那棵树站着,他略一挑眉,走上前,“主子不进去看看?”
萧逸宸摇头,“他自己处理就行。”
路九笑了笑,在他旁边站定,不再说话,除了微风,偶尔便是自那屋里传出的惨叫声,路九掏了掏耳朵,真是,你说看上谁不好,偏要挑这最难搞的,他不受罪谁受罪?
墨染逆着光,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人,若不是胸腔的起伏,他便觉得这是个死人了。
他上前两步,顿了下来,钟孟泽迷糊中,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墨染,好熟悉啊,他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直到他费力的睁开眼,看到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般,心中自嘲的一笑,是了,在他和楚九霄一同去临安城外时,那时来自大梁的两人,便是冲到了楚九霄身前,唤了他一句墨染。
楚九霄那时怎么回的来着?钟孟泽眯起眼睛想了想,噢,他冷淡的说不认识。
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以为他们的关系进了一步,其实,并没有……
若是细细算起来,他们之间甚至也都称不上是有何关系,一直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而不长不短的五年,到了最后,楚九霄甚至不是楚九霄,而是什么墨染,钟孟泽想笑,然而刚一撇嘴,唇角被方才出去的那男人揍出来的伤口就疼的他脸都皱成了一团。
“你笑什么?”墨染面无表情,他伸手捏住钟孟泽的下颚,强迫他把头转向了自己。
钟孟泽忽略了下颚处几乎要把他捏碎的力道,满脸错愕的看着楚九霄,此刻他周身溢满了杀意。尽管楚九霄从前便一直是冷若冰霜,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加掩饰的就释放着自己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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