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泽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躲开路秦的目光,装作喝汤一样低下头:“……做过伪证。”
这四个字说出口,昀泽的心咯噔一下,他恍惚察觉到了一直在自己心里涌动的某一种情绪,但是那很奇怪,甚至难以明说。
只是他素来能言善辩,第一次在言语上拿捏不好分寸,不由得就有些慌了。
他絮絮叨叨的讲完那件事,发觉很多细节已经记不起来了,可路遥死的那天清晨的事情,他却记得清楚,甚至能记住那是第几个站台,周围的人穿着什么衣服,递过去的烟,是什么牌子的。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抬头看到呆呆的路秦,知道自己也许吓到他了。交浅言深,无论是在相声这一门里,还是在张海权的那条道上,都是大忌,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今天晚上的谈话,或许是张昀泽最失败的一次了。
末了,他只好揉揉鼻子,掩盖尴尬:“如果我不和你说,你永远不知道,我曾经犯下过多大的错。”
说出了这句话,昀泽才敢抬起眼睛,对上那双不谙世事的双眸,他觉得路秦这辈子已经够苦了,他不想在他的苦难人生中,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有过愧疚吗?”倒是路秦仿佛听故事一样,筷子都没忍心撒手,满脸满眼都是惋惜,他微微的向前探着身子,似乎是想要看清楚张昀泽。
这个问题,就仿佛一把利刃一样,轻而易举的就插到了昀泽的心里,昀泽拿着勺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盯着路秦,不错开眼睛:“我每一天,都在愧疚。”
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相信那是真的。昀泽闭了闭眼睛,让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次作伪证的事儿上,那对老夫妻,做笔录的警察,那确实是他第一次触碰法律和道德的临界点,可是没有办法,最终,他满脑袋都还是火车的轰鸣。
“我没有丝毫冒犯之意。”昀泽轻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自己,他望着路秦的眼睛:“但是,这个社会上没有纯粹的好人,有时候连自己看到的,都不能相信。”
最后一个字落下,昀泽逐渐红了眼眶,他张了张嘴,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路秦慌忙的夺路而出,他应该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但是这样也好,不,不对,应该说这样很好了,昀泽知道,自己心底里涌动的那一丝情愫不能再肆意增长了,有些事情有些话,也或许不该在此时说出口。
面前的味增汤还在悠悠的冒着热气,昀泽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他转过头看着窗外,刚刚还亮着路灯的街道,刷的一声,漆黑一片。
是的,我每一天都在愧疚。
在遇到你之后的每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他不愿意,应该没人杀的了他。”
☆、路边捡老板
陈文新最后是在一条宽阔的马路上找到路秦的,他坐在马路牙子上,两只眼睛有点儿发直,身边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蹲着,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出门穷游的情侣,丢了钱包一样丧。
“老板!”文新在蒙蒙亮的天色下,飞奔到路秦身边,这一宿他的心都快急炸了,更要命的是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该找谁,文新想的很明白,如果天亮在找不到路秦,那么他就报警,可当下更要命的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找。所以当他看到路秦完好无损的坐在那儿,他几乎激动的要哭出来了,马上,他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因为上一次他看到路秦这样,是在张昀泽离开之后,那个时候路秦也是坐在马路边,不停地哭,从此卧病不起,所以他过去之后,第一时间去看路秦的表情,还好,没有像上次一样。
“老板,你去哪儿了?”秦晋也从后边跟了上来,他这一宿都和文新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束手无策,看到路秦,他自然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怎么会有人假借公司的名义,接他走,这样的安保环境,怎么让人放心。
可是路秦也没有回答秦晋,他站起身,自顾自的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往自己的那辆商务车的方向走过去。
秦晋也算是问出了文新想要问的问题,很快,他就察觉路秦有点儿奇怪,他跟在路秦后面,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文新很清楚,路秦这幅入魔一样的情形,十有八九是关系到张老师的事情。
他正自己胡思乱想,眼前一黑,差点儿撞到了路秦身上,原来,路秦早就停下了脚步,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青禾,又折返了回来,走到青禾面前:“他的处境危险吗?”
原本青禾看到路秦和文新走了,自己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她正准备回到那辆破旧的面包车上,可见路秦走了回来,又问起张昀泽,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摸不太清楚两个人的关系,但是傻子也能明白这其中肯定不简单,长廊里他用枪指着张昀泽,张昀泽心甘情愿赴死这个戏码足以让青禾觉得路秦在这里惺惺作态:“只要他不愿意,应该没人杀的了他。”
青禾这话说的很意味深长,路秦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冷笑了一声,觉得青禾说的没有错,张昀泽多厉害啊,追的了债,杀的了人,自己与他认识的时候,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和那些人划清界限了,如今又变成了众人争夺的对象和矛盾的焦点,黑白两道来去自如只手遮天,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担心他了。
吃饱了撑的。
路秦翻了个白眼,转身快步走上了车,秦晋也跟了过去,文新看着奇怪,就等路秦和秦晋走远了,才追上反方向走开的青禾,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我们老板怎么了?”
“那是你老板,你自己去问他。”青禾是从不惯着谁的,她拉开那辆破面包车的车门,发动汽车,从文新身边呼啸而过。路秦的事情完了,柯西玛的事情还没完,现在仓库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得赶回去帮忙,张昀泽和梓曜都不能死,这两个人一旦死了,自己肯定会被柯西玛碎尸万段。
文新被撂在那儿吹风,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回身紧跑两步跟上秦晋的脚步,三个人一起上了车,秦晋发动汽车,往市区开了过去。
路秦坐在车里,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那碗茶里,他拿起来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子,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文新以为他渴了,刚想给他倒水,就看到路秦按下窗子,把茶杯顺着窗子丢了出去,风呼啦啦的灌到了车里,冷的让文新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接着,路秦把放在后座上的茶叶也丢了出去,然后又按上了窗子。
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连犹豫都没有犹豫,文新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肯定是张老师又怎么样了,否则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谁让路秦这样反常的。只是每每涉及到张昀泽,文新就不敢贸然说话了,毕竟昨晚路秦的疯魔还历历在目。
那茶叶和茶杯……陈文新觉得一阵肉疼。
车子依旧停在了前几天他们出事的那家宾馆,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路秦的东西还在这里,而且这家宾馆他经常住,也都习惯了,所以就直接回了这里,前台战战兢兢的开了房间,路秦拿着房卡上楼,一路上路秦也不说话,文新只能守着,一步也没敢离开。
可没想到,路秦把行李放在房间里之后,哐的一下关了门,连文新都被挡在了外边,这让他有点儿害怕了,之前无论发生什么,路秦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故意背着他的,想想当初路秦出车祸前后的那个状态,他怕不是又犯病了吧……文新想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路秦关好门,脱掉大衣,打开灯,非常利索的拉开了自己的两个行李箱,也没有耐心一件一件的看,拎着行李箱就把东西往地上倒,那里面有些名贵的保养品,药物,衣服通通散落了一地,路秦抿着嘴打量了一番这些东西,又拉开了房门。
文新由于实在不放心,正趴在门口从门缝里听里面的动静,没想到路秦突然开门,他一个踉跄,差点儿就扑了进去,路秦推开他,在走廊里看了看,见尽头是打扫客房的杂物间,径直走过去,从里面拽了一个黑色装垃圾的塑料袋,拿回房间,又关上了门。
他坐在自己的行李中间,顺手拿起一件东西,那是昀泽的快板,他丢在了垃圾袋里,还有昀泽爱喝的茶,也丢在垃圾袋里,甚至是张昀泽喜欢过的国风品牌,任何和张昀泽有关的东西,他都要丢掉,从现在开始,他不想在看见他,和他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一场噩梦的结束,竟然是因为另外一场噩梦的开始。
吐槽: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串联
十年了,整整十年。
路秦一直不敢去路遥的坟前,甚至连哥哥的牌位,平时都是放在父母屋子里,他没有勇气去看一眼,更没有勇气去上一炷香。
当年自己考上大学,母亲曾经苦口婆心的劝自己,说家里的钱只能支撑他一年的学费,没有办法供他读完整个大学的,可那个时候的他,太清楚只有自己从那个小村子里走出来,才能不像父母活的那么窘迫。
而走出来的唯一途径,就是好好的把大学念完。
那个时候,全家只有哥哥是支持自己的,他放弃了马上就要定亲的姑娘,决定来深圳打工供自己念大学,这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他,如果不是他,路遥或许就不会死,父母也就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他至今都还记得,路遥的骨灰被送回来的情境,警察悄悄的和自己说,尸体被火车压成了两半,实在太血腥了,而且因为他生前牵扯的一些事情,哥哥死因的调查也耗费了一些时间,所以无法把尸身交给他们,送回来的只能是骨灰。
路遥是很壮的一个男人,和路秦这幅瘦弱的样子完全不同,但是路秦接过路遥的骨灰,捧在手里,轻的就好像没有重量一样……
路秦一直以为,这是他这一生噩梦的开始,而张昀泽的出现,则是从噩梦中的徒然惊醒,劫后余生的侥幸感与感动,让他无法自拔的迷上了他。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真正带他入梦的,正是这个他付出了七年情爱的人。
一场噩梦的结束,竟然是因为另外一场噩梦的开始。
人生就是一场恰到好处的荒诞剧吧。一切都那么好笑,可一切又让人笑不起来。
而那个他曾经可以为之生为之死的人,竟然将这一切隐瞒的如此天衣无缝,如果不是柯西玛挑明了一切,这些事情,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得是一个多冷血的人啊,才可以将自己掩盖隐藏的那样完美,不露声色的与自己耳鬓厮磨。柯西玛说的也许是对的,他就是将自己当成一个缓解内心愧疚的人,哪里来的真感情呢?
——既然谈不得情爱,那就谈冤仇吧。
有些话实在不能随便说出口,一语成谶这种事,路秦身上发生了太多,只不过此刻的路秦,也谈不到愤怒或者悲伤了,他甚至也有点儿害怕现在的自己,害怕这种平静。
当初这话里的情爱冤仇,是将他们牵连在一起的纽带,说白了,谁在乎是什么呢,只要有牵扯就是好的。
路秦抽怀里掏出钱包,抽出钱包里的照片,他们两个人站在台上,时寸站在昀泽身边,闫静站在自己这边,大家都笑的那么好看。
只是此刻,他不想与张昀泽再有什么牵连,这段感情,他那些一厢情愿,如今看起来,都不过是一个大大的笑话罢了,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腿有点儿麻了,路秦从地上艰难的站起来,走到大落地窗前,望着外边的车来车往,想起了昀泽当初刚走的时候,大约两年前吧,他总是一下子很难接受,恍恍惚惚的感觉昀泽还在身边,后来从台上摔了下去,用药之后,这种情况就愈演愈烈,甚至他好像就活在了自己的想象里,直到他错把文新认做是昀泽,追出去之后出了车祸,才算是从这场大梦中惊醒。
治疗的那段时间,路秦把他们之间的点滴来来回回想了很多遍,可就算是那么多遍,他也没有在这中间发现他的异常……
——谁也陪不了谁一辈子……路秦腾的想起那晚的烈烈寒风,昀泽一边抽烟一边说的这话,而后几次他也曾提及过,只是路秦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之间这种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导致昀泽始终悲观的看待他们的将来,现在仔细想想,就算他们没有将来,也不代表他们就一定会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除非,除非他们之间有路遥这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而且,柯西玛解答了路秦一个始终想不通的问题,就是张昀泽当初为什么会消失的那么彻底,只是为了让自己断了对他的念想?他害怕这段关系对自己的事业造成威胁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也是一个非常和适宜的退出这段关系的借口。
自此,一走了之,再无相见。
对啊,他最后和徐梅说的是什么?说的是他们终将白头偕老,只不过是天各一方。
他从未否认过他们这段关系,只是他不能存在于这段关系里罢了。从一开始,张昀泽就在等这个契机吧,一旦机会出现了,他就会立刻从这段关系中抽身退步,大约,他也没有想过在回来。
他把自己带上了如今的位置,机遇也好,时势也罢,终究是他一步步的筹谋算计,他通过自己替路遥还清了债,然后又救了自己的命,最后还把自己送上了一条万众瞩目的位置,有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身份地位,他还欠路家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曾欠了,于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一旦细节连上了,这些事情就变得太简单,太明朗了。张昀泽是个很难放过自己的人,如果他觉得欠了谁的,就算是拼了命也会还的,诚如当年他会在离开团楚园的时候那么难过,纵然当初他坐着冷板凳还给老田撑着园子。
珂西玛说了,他是到过哥哥的葬礼,也必然是见过自己父母的了?对于路遥的死,昀泽也会十分自责的吧……没错的,他是旅厉的节目总监,台上喝酒这种酒吧基础的生存法则,张昀泽怎么可能没见过,无论什么记录,哪个不是用命拼下来的,他见过那么多,怎么就偏偏给自己解围呢?当时那个情况,自己也算是半只脚走进了旅厉,张昀泽就那样莫名其妙的高抬贵手放过自己串场?而且还是他和老秦关系那么紧张的时候?他如果连自保这种事儿都不会做,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到如今这个地位吗?
路秦想到了自己被老秦带进那个酒吧的时候,具体过程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偶然一抬头,看到张昀泽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手里那个袋子落在酒杯中,他阴沉沉的说了一句“今天真的是一个好契机”脸上的表情和语气里透漏出来的气定神闲,路秦早就该想到点儿什么的。
种种事情都说明,自己只是张昀泽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儿的一个媒介,至于后来发生的感情与牵绊,都是可以轻易割舍掉的,他的债还完了,他抖了抖袖子,毫不犹豫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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