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女子其实就是愿。
江澄怔怔地看着石像女子,心里也不知是喜的多,还苦涩更多。
他和愿相识那么久,甚至共用过一个身体,愿竟都一直不曾告诉他,它其实是女子身。
它对他了如指掌,知他所有,他身上的每一处痕迹,它都知道。可,他却连它的真身性别都不知,让他一度在确认自己对它的心意后挣扎彷徨了好久……
“江宗主还要去教化司吗?”身后,温氏弟子忽然问。
“去。”江澄迈步朝前走,速度比之前的闲庭信步快了很多。
愿现在是野神,对它的神像许愿,愿肯定能收到,他要去问问它,为什么知道是自己是女子还和他同卧一榻,它对他有没有一点点好感?他还要让它负责,它用他身体的那段时间,看光了他的身体,难道不该负责?
他知道这很没有世家宗主的仪度,但打从准备用埙追踪愿开始,他就决定胡搅蛮缠,他等了这么多年,心也空了这么多年,还在乎什么仪度、在乎什么脸面,再说,他在它那里本也没什么脸面和仪度。
江澄走到石像下,石像下围着许多正在篆刻温氏家训的温氏门人,他直接飞身而上,踩在石像放在唇边的石埙上,盯着石像的眼睛,把心里的质问和追责都用曾经传音的方式传入石像里面,最后还加了一句。
『别以为你是野神,就能逃责,没那么便宜。』
正躺在教化司另一面万千花海里假寐的愿忽然惊坐起,抬头看着教化司广场那尊石像上站着的人,一句“卧槽”险些冲口而出。
这人受什么刺激了?跑来对着一堆破石头逼婚?等等……他怎么知道那石像是它?
还有,都这么多年了,这人居然还没放下,反而好像陷得更深了。就现在这样子,看着简直像在发神经,该不会是又喝多了吧?
擦,这得喝了多少,才能跑到岐山来发酒疯?
愿隔着老远直摇头,管他呢,反正这山林这么大,这人发酒疯也烦不到它。它封闭了神像之音,躺回树杆,继续睡觉。
几天后,温情回到岐山,江澄立刻找人借埙,只说是有重要之事找愿。
温情想着这些年云梦江氏对她的照拂,就将埙借给了江澄。
江澄拿了埙,立刻返回莲花坞。
数日后,愿正在一处江南小镇吃馄饨,吃着吃着,桌子对面坐下一人。
紧跟着,对面伸来一双筷子,从它碗里夹走一个馄饨。
愿一时没反应过来,视线跟着筷子而动,就看到那个馄饨进了对面一张熟悉的嘴。
它看着对面的江澄,尤其是看到江澄看它的眼神,心里直道不好,它现在最怕看到这人,当即什么话也不说,放下筷子就走。
江澄也起身跟上。
愿以最快速度寻了个隐蔽处,直接化影而去。
江澄停在原地,脸上笑了一下,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只埙。埙离袋便自动转动,片刻后,埙口指定了一个方向,江澄唤出三毒,朝着那个方向御剑追去。
原本,愿以为那日看到江澄只是巧合,后来它才知道,根本不是。
它帮信徒除祟,江澄突然冒出来给它善后。
它泛舟游湖,江澄突然冒出来给它撑船。
它吃饭,江澄冒出来分食。
它睡觉,江澄就盯着它。
……
不管它走到哪,只要停下来,没多久,江澄就会出现,简直像在它身上装了跟踪器一样。
它检查过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不对,江澄身上也没有任何异样,简直是奇了怪了。
这日,它又跑累了,找了家客栈歇脚,在自己的房间设下结界,准备睡觉。
没多久,她旁边的客房门打开了,小二正招呼客人进屋:“客官请进,这就是天字乙号房,那位戴面具的青衣公子就在隔壁,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大堂叫小的。”
“拿些好酒过来。”是江澄的声音。
愿一听到这个声音,头就疼。
睡觉睡觉,反正人进不来。
谁知,没多久,它的房门被敲响,江澄的声音传来:“喝酒吗?”
愿:喝个鬼。
“你知道的,我喝醉了很好套话,你可以问出你想知道的事。”门外,江澄又道,“比如,我为什么总能找到你?”
愿连白眼都懒得翻,这人是不是觉得过了十六年,智商长高了?可以忽悠它了?他要是真想说,现在就可以说,而且他敢来找它喝酒,肯定有所准备。
“我只是想找人喝酒,不会说你不想听的话,今天……今天是我的生辰。”
愿眉头动了一下。
“现在想想,时间过得还真是快,我都三十六了,想当年,你初出现时,我才十六七,一晃眼,二十年都过去了。”
“那时,我以为你是怨灵,想着办法想逼你离开,可如今,却是你在躲我。”
“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我又打不过你,如果你真不想看到我,把我打晕就行,或者禁了我的灵力也行,我知道你能做到。”
“你没有动手,是不是说明,你舍不得?你对我还是有一点感情的?”
房门霍地打开,愿黑着脸盯着站在她门口的江澄:“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回自己房间去喝,别在我门口发酒疯。”
“我还没喝,也没发酒疯。”江澄把手里的酒坛塞到愿怀里,“你既然出来了,就陪我喝酒好不好?这里我就认识你。”
愿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坛酒。
江澄不给愿反应,塞了酒就拽住愿的手朝外走:“走,我们去房顶喝。我们认识这么久,你都还没有和我喝过酒。你还记得当年你把我的钱几乎花光,买了十几个乾坤袋的天子笑吗?那些天子笑,我还留了一些,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肯定更香醇,你要是不想喝这客栈的酒,就喝那些天子笑,我都一直带着。”
说话间,江澄已经拽着愿飞上房顶,从储物袋里取出天子笑又塞到愿怀里。
被塞了一怀抱酒的愿:……
它什么时候说要喝酒了?敢不敢把缠在它手上的紫电松开?真以为它不会把虞紫鸢留给他的这个遗物撕了是吧?
“你尝尝,这天子笑是不是更香醇了?”江澄打开一壶天子笑递给愿。
愿觑了眼江澄,接过酒。
算了,看在这人生日的份上,它不和他计较,不就是喝酒嘛,喝就是了,这人要是敢乱说话,发酒疯,它就把他从房顶丢下去。
江澄的眼睛亮了,自己也打开一坛酒,喝了起来。
不过,他也没有乱说什么,虽然他用紫电绑住了愿,但他一直记得愿还有一个技能,禁言。
他可不想时隔二十年,再和愿单独相处是在禁言中度过。
是以,他只说这些年玄门发生的趣事。
比如金光瑶说动百家建数千座瞭望台,兰陵金氏名望提升,聂明玦对金光瑶也不再黑脸,甚至和蓝曦臣一起推举他为仙督,他自己也无所谓,就同意了。再比如,聂怀桑被聂明玦压着学刀,聂怀桑在各家到处躲,又一次躲到他云梦来,聂明玦直接跑过来,揪着耳朵把人带走了。
还说了很多很多玄门其他家族的事,以及哪里又冒出一个新家族,哪里又有什么小家族无声无息消失。
愿静静听着。
它估计那个苏涉弄的什么秣陵苏氏没有金光瑶的照拂,估计也淹没了,毕竟他得罪了姑苏蓝氏,其他家族看到姑苏蓝氏对秣陵苏氏的不待见,也绝对不会交好苏涉,甚至有些人会为了讨好姑苏蓝氏或者为了争夺资源阴死苏涉。
江澄说了很多,也喝了很多酒,说到最后,眼神已经迷离,歪倒在愿肩上,嘴里还在说话,只是可能是喝醉了,说的内容也有些不对了。
“你失踪的这些年,我已经做好打算,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不会和别人结道侣,我会培养姐的一个孩子接任家主。几个月前,我也已经收到姐的传讯,她怀孕了,最多再有十几年,我就能彻底卸下家主之责,到时候,不论你去哪,我都能跟着,你别想甩开我。”
愿眉头跳了跳,低头见江澄似乎醉了,问:“你怎么确定你一定能找到我?”
“我就是能找到。”江澄醉醺醺地摇头,“但是,不能告诉你原因。”
愿黑了脸,抓起江澄就想扔下去,但想着好歹今日是这人生辰,见血不好,就把人丢回了他的房间。
她从江澄房间出来,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就看见魏无羡站在门口。
愿:……
这人怎么又冒出来了?
☆、令愿(50)
“魏兄怎么在这儿?”愿的语气不太好,它最近不想看到云梦江氏的人。
“青兄这话问的,这是客栈,我夜猎路过,寄宿在此,不是很正常?”魏无羡笑眯眯道。
愿满脸质疑,夜猎个鬼,以为它不知道这人暂代了江澄,管着云梦江氏?
魏无羡见愿一脸不信,想到自己一会儿要说的事,只得说了实话:“好嘛,是江澄今日生辰,师姐让我过来看看他,怕他生辰孤单。不过,我看师姐的担心是多余了。”
所以,这个人早就来了,躲在某个地方看戏?
愿的脸色有些不好:“不多余,子时还没到,魏兄可以把人拽起来继续庆生。”
“可别,醉鬼醒来可不消停,不过我看青兄今晚估计也睡不着,不如我陪青兄再喝一会儿。”魏无羡道,“说起来,青兄数次救我,我却从来没有好好谢过青兄,不如今晚我舍命陪君子,陪青兄不醉不归,以谢青兄数次救命之恩。”
“我睡得着,不用了,告辞。”愿拒绝三连。
“别呀,难得今夜月好,青兄走嘛,再喝一壶。”魏无羡将人拦住。
“你就不怕含光君吃味?”愿觑着魏无羡。
据它所知,魏无羡和蓝忘机已经基本确定关系,只是因为江澄不在莲花坞,魏无羡要代替江澄掌管江家,两人才没能天天腻在一起。但,蓝忘机时常会去云梦找魏无羡,看魏无羡看得相当紧,若是让他知道魏无羡半夜非拖着别的男子喝酒,说不定醋坛子就翻了。
果然,魏无羡因为它的话,僵了僵。
愿趁机绕过他,朝自己房间走。
只是,她刚走到房门前,魏无羡突然出声:“青兄,有些事不是躲就能解决的。”
愿停住,道:“你把他带走,看好不就行了。”
“要是能看得住,我会让他追着你跑大半年,把莲花坞一堆琐事扔给我?”魏无羡走过来,“再说,就算真的把他困在莲花坞,他也会因为你孤寡一生,你忍心,我可不忍心。”
愿无语了,它就不明白了它到底做了什么,江澄怎么就盯上它了?
“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想解决这个问题,江澄一日不回去,我就要一直被那些烦事困着,我这个代家主也很有怨言,好吧?”魏无羡轻叹一声。
愿看着魏无羡,神情有些松动。
见状,魏无羡连忙从储物袋里取出两坛酒,道:“这是我师姐酿的荷风酒,本来是带来给江澄喝的,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边喝酒边聊,这酒还是不错的,不比天子笑差。”
愿看着魏无羡手里的酒,心里默叹,今晚怕是真睡不了了。
两人又上了刚才的房顶。
魏无羡将手里的酒递了一坛给愿,道:“既然要解决问题,我们就坦诚直说吧。当年,江澄在不夜天喝醉过一次,那时我就看出他对青兄动了心思,只是那时我不知青兄就是借用江澄身体的人。如今,整整二十年过去了,他依然如此。我就想问问,青兄对江澄当真没有一点私情?”
“没有。”愿回得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青兄为何不动手断了他的念想?”魏无羡问,“以青兄的能力,完全可以不给江澄跟着的机会,只是也不可避免要伤江澄,青兄为何没有?”
愿沉默。
“是没想到,还是下不了手?”魏无羡盯着愿。
愿仰头灌了一口酒,说了个答案:“只是觉得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青兄难不成以为时间长了,江澄会主动放弃?”魏无羡扬眉,“青兄,二十年还不够长吗?”
愿抿着唇,无可辩驳。
“好吧,就算青兄觉得二十年不长,那若是换个人如此纠缠青兄,比如金氏某个人,甚至温氏,青兄也会觉得没必要?会狼狈的到处躲?”
愿:……它哪里狼狈了?
魏无羡继续道:“青兄可能并不真正懂情这种情感。可,青兄对江澄的特殊,难道自己没有发现吗?”
“青兄说自己无情无欲,若真是如此,江澄方才绑青兄的时候,青兄为什么不反抗?青兄可别说没反应过来,修士的反应从来不差,更何况青兄可不是普通修士。”
魏无羡一通追问,步步紧逼。
愿始终沉默着喝酒。
直等到魏无羡说完,它才开口:“魏兄到底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来当说客的?”
“当然是解决问题。”魏无羡道,“但,在这之前,我还是得先确定青兄到底是什么想法。若青兄真的对江澄没有半丝情意,青兄就该快刀断了江澄的情丝,若青兄对江澄也有意,就试着接纳江澄,这件事的主导权其实一直都在青兄手中。”
愿又开始闷头喝酒。
“青兄在挣扎是吗?说明青兄心里是在意江澄的。”魏无羡从愿的反应看出愿心里的挣扎,趁热打铁道,“青兄到底在顾忌什么?青兄无家族传承,不必担心子嗣问题,心里有江澄,想来应该也不是因为江澄是男子,与江澄在一起,也不会影响青兄修炼,除开这些,青兄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原因不能接受江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着接受?说句不太好听的,江澄身为江氏独子,为了和青兄在一起,连子嗣都不要了,青兄难道还不如江澄果敢?”
愿:果敢个鬼,分明是昏了头。
“青兄到底在躲什么?怕什么?总不会是担心江澄始乱终弃吧?”愿一直不说话,魏无羡只能开始瞎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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