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不察,以为小命休矣,青荼立刻拎着我的后脖颈,一次次躲过镜中人的攻击。
他灼热的呼吸,像羽毛一般落在我脸上,我俩在阵法中上下腾飞,翻转。
“你这小怪物还不算太蠢!”
青荼挽了个剑花,凝一团火,这火幻化成燎原之星,在漫天的火花中,他拎着我冲天而起,二人衣裾翻飞,如在火中绽放的双生花。
镜中雪魔王法相扭曲,嘶吼着,消隐得无影无踪。
“噗!”
这阵法一破,雪魔王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殿外已是一片火海,无数魔宫倾颓坍圮,而殿内亦是火光冲天,数根廊柱嘎吱嘎吱作响,整个大殿摇摇欲坠,战况愈来愈惨烈,数十万魔兵鬼哭狼嚎。
此刻雪魔兵已尽显败相,青荼手下魔兵势如破竹,割头如割草,一茬一茬。
不过这雪魔王不愧为老狐狸,他蛊惑青芜道:“若青荼小儿重掌魔界,你不光得不到王位,天上人间也再无你容身之处,我儿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你今日若与老夫联手,擒了这贼子,我愿与你共掌魔界。”
青芜形容狼狈,眸光阴毒,却无限眷恋地望着雪姬,“我只要雪儿。”
“成交!”
这老东西,如此境地,竟还想着卖女儿。
我与青荼招招逼近,合围雪魔王,心下猜度,这雪魔王大抵不死心,想着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了青荼,仍有扭转局势的希望。
雪魔王又冷喝一声,“雪儿,还不快来帮为父?”
不曾想,这雪姬竟从了父命,与我二人对打起来。
如此三人打我二人,一时倒也难分高下。
大殿中,火光四溅,热浪扑面,廊柱断裂,这富丽堂皇的殿堂终于轰然倒塌。
我五人破殿而出,打得昏天暗地。
青芜得了雪魔王的承诺,虽然早前被雪魔王重击,不过他一向将魔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此刻他不要命般,与我二人对打。
他术法暴烈,举动之间电闪雷鸣,招招阴狠,攻势凌厉。
雪魔王的招式则是大开大合,如巍峨的群山压顶,迫得人喘不过起来。
雪姬的术法则华丽无比,一招一式间,吹落漫天飞雪。
青荼的青鸿剑所向披靡,挽起千朵剑花,如浪卷滔天,有不可阻挡之势。而我招式素朴,并无那么多的花俏式样,但胜在身姿灵活,术法刁钻,雪魔王一行人不察,被我得了好几次手。
只是,这雪姬忒讨厌,咬着我不放。
“美人儿,你父王待你如此无情,你还要帮他。”
美人儿冷着脸,并不答话。她虽然招招狠辣,却并不往我命脉处招呼,反而于关键处手下留情,我满肚子疑惑。
如此,酣战至月上中天,那三人渐渐势颓,已初显败相。
异变突生!
青荼不知怎地从空中跌落下去。
他稳住身形,盘坐于地,额间的流火记似要燃起来似的,渐渐幻成两道残影,这两道残影凝成一男一女的元神,男子相貌堂堂,有帝王之仪,女子雪肤花貌,妩媚天成,这两道残影本隐匿在青荼身体里,不曾想此刻竟夺体而出,纠缠厮杀在一起,以至青荼神魂不稳。
雪魔王见状,狂笑不已,“魔界盛传,青荼竖子丧尽天良,悖逆人伦,吞了生身父母的元神,这二人元神强悍无比,这竖子受伤,想来驾驭不了这力量,真是天赐良机。”
形势急转直下!
我心下一紧,只得拦在三人面前。青荼设了阵法调息,等闲之辈近不了身,可未必挡得住雪魔王和青芜二人。
“嘭!”
我因受三人连番攻击,又心思慌乱,被雪魔王一掌打得倒飞出去,我咽下喉咙的血,却再也爬不起来。
雪魔王、青芜势如破竹,向青荼攻去。
第17章 杀父泄恨
我狠狠咬了咬舌头,舌尖的刺痛让我神智瞬时清明,我飞身而起,撞开了青芜。
穷蝉见了青荼情形,亦顾不得军前指挥,欲助青荼一臂之力。奈何陷在雪魔兵重重包围中,一时脱不得身。
而青荼所属魔兵因失去了三军统帅,阵脚大乱,竟被雪魔兵反杀,这两军形势一时急转直下,难以预测。
我虽阻了青荼,然雪魔王的法杖凝聚着无数冰箭,疾射而出,发出呲呲响声,青荼防身的法阵渐渐皲裂破碎,这些冰箭以雷霆万钧之势直袭青荼命门。
我心如被重拳猛击,喉咙如被扼住,发不出声响,只能眼睁睁望着青荼就死。
“汝命休矣!任你步步谋算,却躲不过天命,如今是天要灭你,本王成就不朽功业就在今朝。”雪魔王掩饰不住的得意,狂笑不已。
“嘭!”
竟是那蛇妖花柳挡在了魔头的面前,它巨大的蛇身游动着,在殿中盘成一个大圈,将青荼圈在其中,形成一道绿墙。
硕大的蛇头绿莹莹、亮晶晶,丑陋的蛇脸痴痴凝望着青荼。
青荼处在法阵中,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的脸绿了好几度。
雪魔王大怒,正要出手灭了蛇妖。
“噗呲!”
雪王难以置信地望着胸前的剑,他回过身来,惊怒交加道:“逆子,你竟敢弑父!”
我的心终落到了实处,不过也被这一幕弑父救情郎的戏码震撼住。
这雪姬,对青荼,果真用情至深,竟为了她不惜杀父。
青芜见雪姬不惜杀父助青荼,嫉妒得红了眼,向青荼扑过去,想致他于死地。
我顾不得许多,拼死阻挡,与之战在一处。青芜术法不弱,我受了重伤,只得勉力阻挡。我用余光瞄了一眼青荼,他脸色苍白,显得羸弱不堪。
我暗下决心,唯今之计,为让青荼活命,我亦须得以命相搏。
我与青芜战了个昏天暗地,雪姬与雪魔王亦是生死较量。
雪姬用的剑剑尾坠着凤翎,剑身如雪,薄如鸿毛,锋锐无比。
雪魔王心口被刺,鲜血潺潺流出,濡湿了雪衣战甲。
雪姬如在暗夜中绽放到极致的曼陀罗花,诡魅冷艳,“我为何不敢?”
她狠狠拔出剑,血霎那间喷涌而出,溅在她娇美的面庞上,映着云容月貌,愈发触目惊心,“我的……父王。”
雪魔王眸中射出阴毒的冷光,形如恶鬼,雪白须发狂飞,他暴吼一声,如苍茫雪原引颈长啸的狼,无数的风刀冰刃凝成,向雪姬疾射而去,看雪魔王这架势,竟是想将雪姬打得魂飞魄散。
这父女二人相残,已然是不死不罢休。
雪姬全然不顾这风刀雪剑,殷红的裙裾在风雪中翻飞,似扑火的飞蛾,无往无惧,风刀割了她花一般的面容,雪箭刺穿了她玉一般的肌肤,她决绝穿过风雪,又狠狠刺了雪魔王一剑。
“吾为戮此贼,愿入九幽地狱,永不超生,天上神明,魔界诸魔,共鉴之。”
“噗呲!”
雪魔王将这剑死死摁在兰修的胸膛里,“汝该杀!这第一剑,为雪国数万臣民,汝身为君王,弃国而逃,为一己权欲,兴风作浪,屠万千生灵。”
“噗呲!”
雪姬将剑拔出,又狠狠刺入,“汝该杀!这第二剑,为我母后,汝为人夫,不顾结发之情,抛妻,杀妻,枉费母后待汝一片痴心,竟为汝枉送了性命。”
“噗呲!”
雪姬周身已是狼狈不堪,却剑不留情,“汝该杀!这第三剑,为吾自己,汝为人父,卖女求势。吾死了九十九个夫婿,汝得九十九座城池,畜生!”
“汝之行径,人神共愤,天下诸神众魔皆可杀,吾为何杀不得?”
雪魔王受这数剑,却在临死之际拼死一搏,欲给雪姬最后一击。
青芜乱了神智,嘶吼道:“雪儿!”
我趁他心神大乱之际,生受了他一掌,也趁机狠刺了他一刀。
可他却生生震开了我的刀,挡在雪姬面前,生生受了雪魔王一掌。
破穹刀乃上古大妖的骨头做成的刀,竟被青芜瞬间爆发的力量震得刀口翻卷。
这破穹刀乃王为我打磨,废了数百年心血,竟被这青芜毁了刀刃,我甚是不快。
忽然间,魔界千里起风雪,铺天盖地的雪,如鹅毛,如席,盖满了整个魔界。
这魔界尸山血海也被漫天的雪掩埋了个干净。
穷蝉终于杀出重围,助青荼调息。
“青虞,荼儿乃你亲子,你杀他一次,竟想杀他第二次,休想伤害我儿。”
“月鲲,你这毒妇,生出这孽种,夺我江山,抢我女人,我杀了这孽畜。”
竟真是青荼的父王母后,魔界的先君青虞,先王后月鲲。
那青虞元神剧烈挣扎,欲挣脱鲲母的钳制,控制青荼。月鲲也不再多费唇舌,美目含怒,与青虞厮扭。
这二人的元神都想对方吞没,他们在青荼身体里角力,难分伯仲。
只可怜了青荼,满脸青筋暴起,仿佛蜈蚣爬满了脸,眉间皱成川字,浑身一半如火烧,热得冒烟,一半如浸在冰水里,冷若寒霜。这两股神力冷热交替,令青荼极度痛苦。
蛇妖盘踞在青荼周围,被这两股力量撕扯,它扭动着身躯,不得已离了青荼,缩到角落里去了。
我心中突然一片苍凉,青荼这魔界之君做得甚是凄凉,兄长要他命,亲生父亲也想他死。
我顾不得身受重伤,也无心思量,握了青荼的手,将全身功力输给青荼。
青荼元神渐渐恢复,青虞元神的力量渐渐弱了下去。
月鲲趁机将青虞元神吞了下去,青虞咆哮着,满心不甘,妄想逃脱了控制,一缕青光逸出,青虞的一缕残魂逃脱,好在余下元神被月鲲吞没,月鲲累极了,温柔地抚摸青荼,丰润美丽的残影渐渐隐匿。
“穷蝉,我儿就拜托你了,这数万年,辛苦你了。”月鲲目光柔润,望着穷蝉。
穷蝉手足无措,脸都涨红了,“为魔君……魔母分忧,臣之本分。”
月鲲的元神渐渐隐匿在青荼的身体里,穷蝉静静凝望了月鲲的虚影好一阵儿,才去收拾两军残局。
我寸步不离地守着青荼,他渐渐调息完毕。
那厢,雪姬抱着青芜,美目含泪。
青芜释怀地望着雪姬:“雪儿,你为我流泪了,那我这一生便也值了。”
第18章 女王陛下
“雪儿,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魔界没有四季,但我遇见了你,你的喜怒哀乐就是我的才春夏秋冬,我愿意为了你,站到众生之巅,只为了在仰望你的时候不至汗颜。”
青芜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愿为了你的眼泪而发动一场战争,只为你能重新展开笑颜……”
“我的眼里……没有众生,只有你,便是我长眠地下,我的灵魂也将永远追随你。”
他向着青荼释然一笑,“皇弟,你比我适合做一个君王,魔界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穷蝉无限怅然,“都说大皇子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可却无人知晓万年前的皇子,乃魔界第一琴痴,他百事不问,痴迷琴道。他的琴声能让鸟雀驻足,能让北风消歇。魔界从前没有花,但雪姬公主爱花,是大皇子遍访人间山,踏破尘世路,寻了曼陀罗花种,将此花种满魔界。”
我入魔界,从未听说过青芜喜弹琴,会种花,想是后来他不弹琴,也不种花了,我问青荼,“那他后来,为什么不弹琴?不种花了呢?”
青荼目光幽远,“因为,为了保护心上的人,我们不得不披上战甲。”
今夜,白月飞雪,哀兵哭号,一片肃杀萧瑟。可这哭嚎声中唯有雪姬的哭声最为凄凉,她的声音呜呜咽咽,和着风,如大漠深处的胡琴低回悲吟。
青芜死了。
雪魔王也死了。
北风怒号,大雪掩埋了王城。
这夜,本该是良辰美景时,洞房花烛夜,可那些为大婚备下的各色繁花早就化成灰烬,那酒曲河早就被鲜血染红,那些来观礼的妖魔的尸体填塞其间。
青荼的修罗魔君很快将雪城大部分魔人歼灭干净,余下的魔人也纷纷弃甲投降。
青罗河畔,曼陀罗花一夜凋零,那如天上瑶宫般的迎雪楼也轰然坍塌。
如今这魔界,可真是荒凉得很,绵延起伏的巍峨王宫光秃秃的,远远近近,尸体堆垛成山,千里之地皆被鲜血染红,四下里都能听见伤兵的哀嚎。
数日后,雪姬领着雪城残部渐行渐远,她带走了青芜的尸身,未向青荼告别便走了。
我想起有一夜,雪姬和青荼二人并肩而立,他们的谈话声隐隐绰绰,我并非有意听墙角,却还是忍不住好奇。
雪姬如此道:“今夜,这雪下得甚好,将一切遮了个干干净净。”
“阿雪,你后悔吗?他确实待你一片赤诚。”
“阿荼,你是在为他鸣不平?我可是知道,你从未将世人放在眼中,包括阿荼,包括我父王,他们视你为对手,你却视他们为无物,你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们,你的愿望一直都是改变神族独大的格局,让魔族生灵能自由地在天地间生活。”
魔头,竟有如此大志吗?我以为他如此排除异己,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成为真正大权在握的君主。
二人都是容貌绝冠的璧人,迎风而立,足以让天地失了颜色,若没有这些恩怨情仇,这两人倒是相配得很。
“阿荼,我有没有认真同你讲过,我喜欢你。”
青荼沉默了,雪姬却释然一笑,“你不必为难,也不必回应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可也仅仅只是喜欢,比起爱一个人,我更想在天地间自由地呼吸,我受够了将自己的命运系在一个男人身上的日子了。从今以后,我要做自己的主。”
“我对不起阿芜,可比起爱,我太想要自由了。”
雪姬笑容明艳,有种解脱的畅快,“谁不必为我难过,我也算求仁得仁,虽然我失去了很多,但我终于可以不再做任人赏玩的玩物,我要做女君。”
青荼点点头,“是的,女王陛下,魔界除我之外,无人能称王,但你可以,你将成为魔君青荼治下最后一个王,也是唯一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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