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立马把手搭在他脖子上，虚虚的放着，像是怕把他压垮。
连城笑得更开心了,也咳嗽的更厉害，脸颊嫣红。
弗朗西斯想要从他怀里下来,终于说出来他的第一句话，他推着连城的胸膛,“不……”
连城也抱不住他了，干脆把他放下来，却还是没让他走。
而是把他圈在怀里，捏着他的小下巴,细细观察。
依然是那种诡异的熟悉感，他让弗朗西斯侧着脸，又正回来，然后点点头，若有所思。
弗朗西斯看不懂他的动作，趁着萨米拿东西回来，他急忙挣脱连城的怀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连城没有为难他，而是把海马玩偶递给他。
“你妈妈现在不在这里，你可以玩一会儿。”
连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孩子，即使拿到了喜爱的玩具，他也只是坐在那里，用手爱惜地抚摸着海马垂下来的毛发。
他在那里玩，连城就静静地看着。
试图在脑海里拼凑这一切。
城堡里传来钢琴声，弗朗西斯头都没抬，依旧玩着玩偶。
如疾风暴雨般的琴声停止后，又过了一会，钢琴声再次响起，这次琴声平和舒缓，像是寂静森林里突然炸开的响雷，一阵暴雨过后，枯树上长满蘑菇，还有鸟儿在林间跳跃。
弗朗西斯抬起头，愣愣地看向森林。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兰波的母亲站起身，看向窗外，两个孩子坐在花园里不知在说笑些什么。
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纵然我很爱钢琴，但现在的生活也让我满意。丽芙，没有什么比孩子的笑，更让一个母亲开心。”
丽芙强笑着，藏在口袋里的手却掐着手掌心，“是吗？我以为你会很在意这次演奏，毕竟它曾经是你的梦寐以求。”
进入□□演奏，是钢琴家的荣耀。
但现在兰波母亲却自愿放弃荣耀。
丽芙心绪莫名，她只不过是因为，曾经已经演奏过，所以才能这么不在意吧。
可看到兰波母亲眼睛里的光彩，她才意识到，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钢琴真不是唯一了。
“你想让兰波成为最优秀的钢琴家吗？”丽芙问道。
“丽芙，”兰波母亲正色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觉得有些事情有必要告诉你，孩子并不是父母生下来继承家族荣耀的工具。或许他并不想弹钢琴呢，我并不会逼迫兰波去做什么，只要健康，他可以做他喜欢的任何事情。”
丽芙瞪大了双眼，可兰波明明就是个有着完美钢琴天赋的孩子！
她曾听到兰波弹奏钢琴，那孩子，明明比任何人都要优秀，他只参加过一场演奏，却让在场的所有大人惊掉眼球。
那一年，兰波也只有五岁。
兰波母亲是奥地利公认的最优秀钢琴家，在她生日那一天，赐予她的荣耀，就是在□□里专属她的演奏会。兰波亲自弹奏一曲，为母亲庆生。
也因此被称为钢琴王子。
他注定是钢琴史上最有天赋的天才孩童，却因为身体原因，此后并未有过什么专业演出。
或许，上帝也在嫉妒他的完美。
“丽芙，”兰波母亲有些无奈，“那是因为兰波喜欢弹钢琴，但如果他喜欢的是别的，我也不会强迫他非要弹钢琴。”
“也许他想当一个木匠？一个农夫？一个商人——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今天的聊天，以丽芙夫人愤愤离去草草收场。
连城在丽芙走过来之前，拿走弗朗西斯心爱的玩偶，藏在了花丛之中。
好在他又让萨米把小钢琴拿了出来，装作和弗朗西斯一起弹奏的样子。
丽芙才没有把暴怒发泄到儿子身上。
她拉扯着弗朗西斯离开，把他扯的东倒西歪。
连城担忧地看向母亲，“你们说什么了？”
他真怕这个疯女人会动手。
兰波母亲宽慰道：“不用担心，丽芙一向都是这个脾气，她经常生气，但每次都会改正。”
以前她们一个乐团的时候，丽芙就和她交好，那时候的丽芙也是如此，别人说话不如她意了，她会生气，但很快又会诚恳的来和好。
连城乱七八糟地按着小钢琴上的音符，节奏却意外的好听。
他不担心丽芙，只是担心弗朗西斯，垂下眼睛，把关心咽进去，随口问道：“妈妈，你刚才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还没想好名字，你觉得好听吗？”
连城微笑，怪不得丽芙阿姨会这么嫉妒妈妈。
只是这件事，兰波母亲似乎还没有发现。
天气越来越暖和，连城被允许在花园里驻足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甚至早晨的时候都能坐在轮椅上被推着在玫瑰园里走一走。
丽芙三天没有来，三天后，带着礼物上门了。
正如兰波母亲所说，她诚恳地道歉，承认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有些不足之处，然后哭着说，自己只是太想让弗朗西斯能够更优秀一些。
兰波母亲明显心软了，抱着她说着安慰的话。
连城在不远处的轮椅上，面无表情。
“妈妈，我想去丽芙阿姨家里和弟弟一起玩，可以吗？”
连城的请求让他妈妈有些为难，这位母亲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因为生病多年都没有同龄的伙伴，心都要碎了。
于是收拾了马车，带着一些礼物，连城还特意带上那架小钢琴，让萨米把海马玩偶藏在怀里。
前往丽芙家。
丽芙家的城堡就在几里之外，看上去却比兰波家城堡小的许多。
城堡不大，收拾的却干干净净，佣人也挺多的。
招呼着兰波母亲进了城堡，丽芙欢快地向她介绍这几年市区里流行的东西。
“少爷呢？”她问女佣道。
“少爷在琴房里练琴。”
“去把他抱下来，兰波来了。”
“不，丽芙阿姨，”连城制止她，“还是我上去找弟弟吧，我想看弟弟弹琴。”
好在城堡里有升降电梯，上楼不会太麻烦，连城被女佣陪伴着上了四楼。
这里的隔音很好，在走廊里就能听到琴声。
连城对女佣做了“嘘”的手势，让她下去，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然后朝着琴房走去，房门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琴房里只有一架钢琴，一把椅子，别的东西再也没有了。
就连窗户都没有打开，阳光从琉璃窗里打进来，五彩斑斓的光照在弗朗西斯稚嫩的身体上。
他费力地张开手，对照着琴谱，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连城靠在墙上，忍住喉咙里的痒意，直到弗朗西斯一曲完毕，他才握着拳头掩在嘴边，低声咳嗽起来。
弗朗西斯回过头，看到是他，垂下来的小腿向前踢了一下。
连城从身后拿出海马玩偶，笑着递给他，“要不要休息一会？”
弗朗西斯没有接，而是抬头看一眼钢琴正对面挂在墙上的时钟。
还没有弹够两小时，他眼神失落，刚要伸手继续弹奏，就被连城从身后抱了下来。
怀里被塞了个玩具，弗朗西斯呆呆站在那里，看连城低头对他笑了笑，坐在钢琴前，伸手按上音符键。
楼下，女佣凑到丽芙耳边，小声汇报道：“小少爷还在弹琴，没有因为兰波少爷到来而停止。”
丽芙眼里闪过满意，抬手让他下去。
连城翻开乐谱，这里面的谱子，都是中等难度的了，有些音符跨度还很大。
弗朗西斯才六岁，伸长手去够这些音符键都有些困难。
连城手长腿长，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这些。
他百无聊赖地按着音符，帮弗朗西斯应付时间，还能抽出时间看他玩。
连城也不知道海马玩具到底有什么好的，抱着睡觉时挺舒服。
可弗朗西斯又不抱着睡觉，只是翻来覆去用手指勾弄那几根毛毛。
“你不喜欢弹琴吗？”连城问他道。
弗朗西斯看他一眼，突然在地上坐了下来，盘起小腿，继续玩着海马，“一点都不喜欢。”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连城勾起笑意，“那你喜欢做什么？”
玩布偶娃娃？
“我想当猎人，去打猎。”弗朗西斯正色道，“你看过西部牛仔吗？”
连城：“哈？”
“有一次我在电影院门口看到的，坐火车时，我还听到有人在讲他们的故事。”
弗朗西斯毫不在意地解释着，他觉得这个生病的小哥哥也是个可怜人，他听妈妈说，兰波好几年都没出过门，没有下过床。
连城当然知道什么是西部牛仔，他只是意外，眼前的这个小孩，在外人面前的伪装，简直可怕到惊人。
第68章 艺术世家的钢琴王子（3）
弗朗西斯是个很敏锐的孩子,和连城短暂的相处中，他察觉到没有恶意。
很快就绽放了自己的孩子天性。
他绘声绘色地讲着西部牛仔的故事，连城很好奇,他才这么大一点，哪里来的这么多词汇量。
一曲接着一曲，中间女佣来了几次,没有开门。
弗朗西斯却能够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还有女佣走路时木板咯吱作响。
他附耳在门上,等女佣走后，再轻手轻脚地走到连城身旁，挥舞着海马,问道：“你喜欢弹钢琴吗？”
连城点头，“还算喜欢。”
“也是，”弗朗西斯一脸“我懂”的表情,“你身体不好,应该没有朋友吧？也只能弹钢琴了。”
这小孩说话也太欠揍了吧？
连城似笑非笑,问他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朋友？”
“在哪？”弗朗西斯仰着头，好奇问道。
“你啊。”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连城收回手,轻揉手腕。
弗朗西斯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揉了揉鼻子，拿着小海马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回到连城身边，正色道：“我妈妈告诉我，不能真的把你当做朋友。”
“你是我前进的榜样。”
弗朗西斯被带去见兰波的那一天，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但实际上,弗朗西斯已经无数次从母亲嘴里得知这个天才小哥哥的名字。
母亲总是说他，像个小王子，无论是家世、家教还是天赋，都是世界上最好的。
通常这样的言论后面，还带着对父亲的嫌弃。
弗朗西斯的父亲是个俊美但落魄的画家，因为和他母亲相爱，才有了踏入艺术殿堂的机会。
不然，很少有出名的画家，能在活着的时候美名远扬。就算如此，他赚的钱也很少，在家里只能听母亲的。
丽芙希望弗朗西斯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钢琴家，这样，如果他有机会被女王邀请去演奏，金钱就会像长翅膀一样飞到他口袋里。便不用如同他的父亲一般，只能靠妻子，唯唯诺诺。
见到兰波那天，趁着他还在昏睡，弗朗西斯趴在他旁边，把兰波的眉眼看的格外清楚。
他继承了父母对于美好的鉴赏能力，深觉他母亲说的没错，兰波小哥哥确实是上帝完美的艺术品。
弗朗西斯爬回椅子上，他丝毫不想把这个漂亮的小哥哥当成“敌人”一样的前进榜样。
可他也不想和兰波成为朋友。
丽芙会借此更加严厉的督促他，他不能违抗妈妈的命令。
可弗朗西斯没有想到，兰波居然说自己是他的朋友。
他揉揉小巧的鼻子，像所有调皮的小男孩一样，往钢琴上一趴，发出尖锐的声响，凑到连城面前，眼睛里带着期待，问道：“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不仅如此，他还伸出细长的小拇指，要和连城拉勾。
连城带着笑意看他，和他定下约定。
这一年，他们一个十二岁，一个六岁。
他们确实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在连城的陪伴下，他们每日都会在一起，练习弹奏钢琴。
琴房里一大一小的两架钢琴摆在一起，像是在玩接龙游戏，他们有时候一人一段，有时候则合作一段。
琴房门没有关闭，丽芙坐在楼下，壁炉里燃烧着旺盛的火，兰波母亲也在这里。
楼上传来的琴声让两位母亲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丽芙很开心，因为儿子和兰波一起练习弹琴后，演奏的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
而且再也没有表现出对弹琴的抗拒。
她不知道的是，连城会在弹琴时，借机把小人书给自己儿子看。
“好了吗？”
“好了。”
弗朗西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去把门关上，对站在门外的女佣说道：“兰波哥哥要把门关上，他有些冷。”
十五岁的兰波虽然生病频率没以前高了，却依旧是个病美人。
女佣把门关上，琴房里亮起白炽灯。
连城从怀里拿出巴掌大的连环画，递给弗朗西斯，这是他自己亲手画的，内容则是一些古书上的故事，被他稍加改动，变得寓教于乐。
每天练琴一个小时，他们就会稍加停下来。
对丽芙则是说兰波要教弗朗西斯一些技巧，实则是连城给弗朗西斯的奖励。
“哇……”弗朗西斯靠在连城身边，坐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发出惊叹声，他仰着头看向正在弹琴的连城，“这真的是你自己画的吗？”
“嗯，”连城应道，他还要时不时弹弄几下，以免被楼下多疑的丽芙发现不对。
“比我爸爸画的好多了。”
弗朗西斯又低下头继续看。
连城笑了，他看过弗朗西斯父亲的画，比较抽象，也许往前推一百年，他也会被收入殿堂，享尽称赞。
但现在，即使在寒冷的冬日，他还要去参加宴会，看能不能遇到一个投机倒把的冤大头，换取一笔高昂的城堡维修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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