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亚尔林的手,借力起身。
“……快了。”
——果然。
帕克是个特别坚韧的人。
亚尔林抑制住脊椎处的疼痛,跟在彼得身后,循着饭菜的香味,一步一步的下了楼。
他擅长忍耐痛感。
虽然银松星的人们集体反对他练习异能,但他依然拜托老师训练了他的忍耐能力……不过,真的到了战场上,他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少年抚过额角的纱布,垂下睫毛。
“殿……主人。”出于保护亚尔林的隐私的想法,01紧急改了称呼,“我们在熬汤,饭菜还没开始做,需要我煮些速食吗?”
“不用。”亚尔林摇头。
他站在最后的阶梯上,看着彼得·帕克跟厨房里的女人交谈了几句,便小跑到他身前。
“肯。”
少年望向他,眨了眨剔透的眸子,原本毫无阴霾的笑容中掺杂了忧郁:“你可以陪我去扫墓吗?”
亚尔林想了想:“可以。”
闻言,01立刻打开躯体,掏出两把伞:“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可能下雨,请带上它。”
“……我等您回来吃饭。”
小王子和自己的AI对视。
半晌。
他接过伞,移开了视线。亚尔林拿忠心耿耿的AI没办法,低低的“嗯”了一声,表示会吃今晚的饭。
……先安抚好帕克吧。
反正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折腾。
少年拎着伞,背着包,沿着彼得·帕克的脚印,走出大门,前往埋葬着本·帕克的公墓。
他来得太晚。
若是早一天来,他便能为本守灵。
天空飘起了细雨。
夏日的气候说变就变。之前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却乌云蔽日。黑白交杂之下的灰填满了世界。
细雨发展成了暴雨。
彼得·帕克踏着混合了泥土的雨水,任由裤腿被水溅脏。他略过一排排的坟墓,于写着“本·帕克”的墓碑前停步。
寂静在蔓延——
淅淅沥沥的雨声携带着碎石滚动声、枝叶摩擦声与水珠交融声,笼罩了两人的耳膜。
彼得·帕克没有说话。
他慢慢的半蹲下来,指腹抚摸着凹陷的碑文,表情被雨水组成的帘子掩盖,看不真切。
“……帕克?”亚尔林唤他。
“我没事。”
少年的嗓音内添了些历经生死后的成熟,代替了曾经的鸟雀般的清脆。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彼得·帕克没有一蹶不振——他会照顾好梅,会考上麻省理工,会继续努力的生活……会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彼得的音量逐渐降低,尾音又克制不住的沾染了哭腔。他使劲的擦了擦脸,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还没消肿的眼睛再度泛红。
“……”
亚尔林抬起胳膊,揉了揉他的头发。
少年的温度,配合着徐徐的风,掀起了一股凉意。他碧绿色的眼眸浮现出些许的温柔,精致的五官间充斥着大人似的包容。
“一定会的。”
他弯了弯眉眼,收回手。
“彼得·帕克。”
“可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人之一。”
维持了一个多月的冷漠假面,在十多年塑造出的优雅与温和的冲击下,显得不堪一击。
彼得·帕克忍不住怔了怔。
他回过神,像是想藏住什么,低下了头,防止自己的神情暴露。少年的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大雨倾盆。
或许是气氛过于和谐,或许是雨幕捂住了他的胆怯,或许是亚尔林的柔顺太惑人……
总之,他开了口。
“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
不是在闹哄哄的教室里,是在一个下雨天。”
“跟今天一样。”
“天很黑,雨很大,风呼呼的吹……我躲在屋檐下,漫无目的的扫视四周。”
“然后,我看见了你。”
“我——咳咳。”
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急促的咳嗽了几声。心跳快得异常,手脚渗出了汗。
“什么?”彼得听到了亚尔林的声音。
清冽的,宛如玉石,透澈且动听。
——到嘴边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
彼得捏紧伞柄。变异后的巨大力道令伞柄出现裂痕,仿若他漏了气的勇敢。
他半阖下眼帘,盯着泥土。
“……想谢谢你。”
亚尔林没回话。
少年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回忆起那颗遥远的、触不可及的、消逝于时间长河的星星。
他的眼眸中倒映着明灭的光。
这一刹那。
万籁俱寂。
第20章
被暴雨淋得半湿的两人回到帕克家,轮流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物,才坐下吃饭。
菜特别丰盛。
以帕克家的财务状况,很少会吃得这么奢侈。彼得握着刀叉,残留着红肿的眼睛里多了点动容。
“梅……”
骨子里透着韧性的美丽女性放下餐具,看向他:“彼得,我已经失去本了。”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梅·帕克的语气出奇的平淡,亦出奇的理智,仿佛在波浪之中巍然不动的帆船。
她把切好的肉放到少年的餐盘里。
“所以,快吃吧。”
“不管遇见了多艰难的事,都要好好吃饭。”女人低着脑袋,切割着自己的食物,“不然,是没办法撑过去的——”
“快吃吧,彼得。”
“……”
彼得·帕克憋住泪意,紧抿着唇瓣,重重的“嗯”了一声,像是幼崽的呜咽,又像是风雨后的彩虹,含着朝阳的味道。
他咀嚼着食物,冲梅露出笑容。
“很好吃。”
梅望着他上扬的嘴角、剔透的眼眸和泛红的鼻尖,心中的欣慰与慨叹快溢出胸腔。她回了个笑脸,顶着微红的眼眶,继续吃饭。
——走出来就好。
她终于……
能睡个安稳点的觉了。
-
他走出来了。
亚尔林眨了眨眸子,遮掩住自己的迷惘:明明是为了安慰帕克而来,但是……
被抛下了。
——停在原地的他,被抛下了。
瓷白的餐盘倒映着他的面容。扭曲的、模糊的,宛如志怪小说里的妖魔,丑陋而卑劣,只配当他人的点缀,衬托出“主角”的勇敢无畏。
亚尔林垂下眼帘,眸光晦涩。
如果……
如果银松星的幸存者不止他——
血和火霎时填满了他的脑海。少年抑制不住的捏紧了刀叉,防止自己过于失态。
他不敢回想,记忆却总在倒带。
时至今日,他依然可以清清楚楚的、详细至极的复述护卫们死的过程。这些画面不断的加深、加厚,一动不动的压在他心上。
他知道,不会再有幸存者了。
行星吞噬者到来前,敌军封锁了银松星的航空,于是护卫们拼死抵抗;行星吞噬者到来后,所有人的生还几率都降至了0%。
他的护卫们,抓住了行星吞噬者撕破敌军封锁的刹那,将他送上了战舰——
他握住了这渺茫的生机。
而他一直逃避的、拒绝承认的事实是:他看见样貌为谜、能够随意改变自身大小的行星吞噬者,覆盖了他深爱的故乡。
——那颗星星熄灭了。
就在他的眼前熄灭了。
他本来……
不肯再想的。
可是……听到帕克跟仅剩的亲人的谈话,他实在按捺不住了——他好想他的长辈啊。
老师的课还没学完,父亲还没来得及教他处理政务,母亲种的花还没开……谁都行,只要有一个人陪着他,他也可以重新站起来。
只要别留下他一个。
……只要。
别全部死在他眼前。
-
——“殿下?”
01的声音打断了亚尔林的思绪。机器人沉思几秒,把切好的肉放到他的餐盘内:“快吃吧,殿下。”
学梅·帕克学得有模有样的。
亚尔林注视着它。
——为他而生的AI。
寄托了全星球的宠爱,装载了关于他的各种记录,专门照顾他的起居的辅助型AI。
01被送到他手上时,护卫队们向他宣誓了忠诚……他的安全、健康,都得到了保障。
因此。
每当他见到01,便会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多么珍贵的事物,然后止不住的难过。
这是他最后的子民了。
他却无法坦诚的对待它。
果然……
他不是个合格的王子。
亚尔林缓缓的弯下碧绿色的眼眸,笑着吃掉了01递过来的肉。他的瞳孔没有聚焦于饭菜或AI,而是望着无意义的虚
空。
——“要好好吃饭噢。”
曾经。
是有人如梅·帕克一般,这么教导他的:“王子都挑食的话,别人的父母该怎么说服自己的孩子呢?”
“亚尔林,你得以身作则。”
——荣誉,责任,爱。
当他目睹银松星熄灭的那一刻,这些长辈们反复念叨的、刻进他的骨子,支撑起他的脊梁的元素,全都被粉碎了。
他该怎么站起来?
他该成为谁的榜样?
——亚尔林想不出答案。
他没滋没味的吃完这餐饭,在彼得·帕克的邀请下,暂住到了少年的房间中。
毕竟他没落脚点。
“晚安,肯。”
“……”
“晚安,帕克。”
——睡吧。
等你醒了,世界便亮了。
-
既然恢复了元气,身为学生的彼得·帕克自然要返校,继续自己的学业。亚尔林心不在焉的送他到校门口,就打算溜走。
然而。
“肯?你来了?”恰巧路过的老师唤住他,笑盈盈的说,“泽维尔先生替你请了假,你不必急着来上课的,养伤比较重要。”
……请假?
他以为他被办理了退学。
亚尔林愣住。
难道……查尔斯·泽维尔从未切断他的后路?就算绑了他,亦为他回归原本的生活做好了准备。
“……”
少年的心情变得复杂。
彼得则利用这个机会,将他拽进了校门:“快上课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对了,肯有看关于纽约大战的报道吗?那些外星人的飞行器很帅吧?得好好学习才能摸到,甚至制造出来……肯你不向往太空吗?”
——转移话题的方法好生硬。
即使明白少年是为了防止自己离开,才试图挑起自己的兴趣,但是——
亚尔林被戳中了软肋。
他确实想去外太空。
在浩瀚的宇宙中打捞某个星球的残渣,和大海捞针一样,完全是痴人说梦。他的理智痛斥他的愚蠢,而他的情感驱动了他的脚步。
亚尔林放弃了逃学。
接下来的几天,少年亦步亦趋的跟着彼得·帕克,努力的学习着地球的知识。
他学得很艰难。
银松星的知识体系,与地球不同。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学的是“资源调控”:他不需要深度了解某个学科,只需要把相应的学者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简而言之。
亚尔林学的是“广度”。
数学、物理、化学……他在接收一套全新的体系,在做一件难度极高的事,却没有相匹配的智商——他的天赋又不是“超脑”。
抵达地球后,他能流畅的和地球人交流,全靠银松星的黑科技:可以植入脑部的语言转换器。
所以。
小王子越做题,越颓废。
#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帕克是怎么拿到好成绩的##我完全不认识这些公式啊##等死吧,没救了#
他咬着笔,眉毛紧皱。
不是天才的话。
造得出宇宙飞船吗?
01的资料库是球的科技水平,造不出来,而且……两个星球拥有的原材料不同。
他没办法硬套。
——太难了。
与其拿不够聪明的脑袋瓜,去思考如何造宇宙飞船,不如祈祷碰见超人。
超人说不定愿意带他去宇宙。
……算了。
做梦更实在。
亚尔林放下笔,趴到桌子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周身的冷淡被这动作驱散,转换成饱含沮丧的稚嫩和青涩,凸出了他的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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