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要离开定雪侯府之时,他本是想带羿天那孩子回宫,可一想到那个深宫内院里的雄类动物除了王族中人,便全是太监和侍卫了,这孩子是庶民,一进去,恐怕会被咔嚓掉那物件并充作太监,所以只好将他留在了定雪侯府。
像往日一样,凭着世子身份大摇大摆地进入定雪侯府,步入客堂,坐在桌前,不客气地喝定雪侯府上的上好茉莉茶,又唤下人送上来一盘卤味豆干,喝茶吃豆干,像在自个儿的家里一样。
李旋听下人禀报说苏仲明来了,便立刻来到客堂,远远闻见豆干的气味,还见他夹起一块豆干在吃,便启唇:“我府上茶点多的是,你怎么偏偏选这个?”
苏仲明一边细细品尝豆干的味道,一边答道:“糕点多半都是甜的,今天暂时不想吃,只想尝点咸咸香香的。”又将手中拿着的剩下半块酥软的豆干递到李旋面前,又道:“你瞧瞧,多好吃!”
李旋轻轻推开他的手,只道:“味道有点重……”
苏仲明大度道:“没事!喝茶能冲去口气!我都吃了好几块了,半点口气也没有。”
李旋一坐下来便别开话题,只问道:“这次来有什么事?”瞧了瞧他手上只有豆干,没带别的过来,又不由道:“看起来不像是来还我书。”
苏仲明立刻用另一只手突然一拍大腿,脱口:“安乐郡主从缈州来了!”
李旋好奇:“安乐郡主?可是镇国公的那位千金?”
苏仲明重重点了点头,顺便舔了舔沾满豆干卤汁的手指。
李旋好奇:“那你怎么不去接她?”
苏仲明不由沮丧起来,立刻交叠双臂伏在案上,幽幽道:“接了,所以闹得不开心。”
李旋回道:“才第一次见面就吵架?”
苏仲明抬起左手,用力一拍桌案,把心里的沮丧都抖了出来:“你不知道!她一见我,便嘲笑我!说我不是出神入化!我就一正常人,需要出神入化干什么?而且她还拔剑,就这样要刺我喉咙,你说我能开心吗?”
他又继续说:“而且她说一点都不想嫁给我,正好!我对她本来也没感情的,这婚事要是真的能吹了我还高兴!你不知道,如果她合我的心意,咱们过不久便可一起办喜事了,本来,我是挺期待这一日的。”
李旋微愣:“一起办喜事?谁说的?”
苏仲明答道:“我母妃,还有我姑姑。”
李旋闻言,忽然沉默下来,不言语。
苏仲明突然想起一件事,趁机会问他:“对了,那盒胭脂你送给她没有?”见李旋只抬眼瞥过来一眼,还不是不回答他的问话,他继续道:“其实,你要是真不喜欢她,不送也没关系了,送了,反而让她误以为你很爱她,到时候要是想解释,才比较麻烦。”
话音刚落,羿天的小脑袋便探了进来,苏仲明向他勾了勾右手食指,他便乖乖地走进客堂,听候吩咐。苏仲明只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道:“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羿天连忙点了点头,不说话。
苏仲明又说:“我记得刚认识你时,你说你想要当英雄?”
羿天重重地点了点头,以一种期待地眼光望着面前的苏仲明。这一目光让苏仲明看出了他的心情,便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身旁的李旋,问他道:“你可知道这府邸的主人他是什么人吗?”
羿天不用思考,只凭着自己短时间的观察,确定道:“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权贵!”
苏仲明笑道:“是啊!他可是个英雄!你想当英雄的话,拜他为师就行了,他一定会教你怎样当一个英雄的!”
李旋立刻道:“我什么时候说想要收徒弟?你怎能擅自做主……”
羿天一听苏仲明要自己拜李旋为师,便十二万分不情愿,只因那天苏仲明留他在定雪侯府以后,李旋待他却很是冷淡,看他时的眼神有些吓人,不似苏仲明这般温柔带笑。他立刻摇摇头,以示拒绝。
苏仲明登时不解:“不愿意啊?你不是想当英雄吗,我帮你找了个不错的老师,又能教你写出一手好字又能教你武功,多好啊!怎么不愿意?”
羿天微微低头,用食指对着食指,轻轻地委屈道:“他……对我冷冰冰的,一定很严厉,我怕学不好……”
苏仲明晓得了,便更加劝道:“严师出高徒!严厉才好啊!”
羿天别过脸,仍旧拒绝:“不!我不!”
苏仲明拿他没有办法,只问他:“那你想如何?”
羿天回过头,嘻嘻笑了,答道:“不如你教我吧?你是好人,一定教得好。”
苏仲明微微皱眉:“可是,我不会写书法啊!而且……我也不会武功,我只会用竹剑挥呀挥,只会一字马和翻跟斗,顶多赶跑几个变态男,只会一堆大道理。”
羿天竟不嫌弃,立刻道:“你是我恩人,你教什么我便学什么,我不会嫌弃!”
苏仲明摸了摸他的脑袋,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答应道:“好吧,我会什么便教你什么,不过……你要是想学武功,还是得求他教的。”
羿天立刻双膝着地,跪在苏仲明的脚下,大声喊道:“师父在上……” 重要的字句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便被苏仲明打断了:“谁是你师父?我是你老师!你是我的学生!只须称我一声‘老师’,不用拜。”
羿天便站起来,向苏仲明捧手行礼:“老师!”
苏仲明高兴地拍了拍他瘦弱的双肩:“乖!”随即,侧头朝向一旁安静不语的李旋,拜托道:“我想把这个孩子暂时寄在你这里,你要好好照顾他,什么伙食啦、穿的啦、用的啦,全交给你了。”
李旋表现得不太乐意:“那岂不是要白用我的钱……”
苏仲明大度道:“不用担心,到时候我教他的时候收取学费,再还给你!”
羿天一听,立刻问道:“学费是什么?”
苏仲明答道:“学费便是钱,我教你知识,很辛苦,你要交钱给我,这叫劳有所获!”
羿天登时吃惊,一个站不稳,跌坐在地上,脱口:“我……我连吃饭都成大问题,怎么找钱交学费,老师你……也不像是个缺钱的人。”
苏仲明轻轻叹了叹,坦白:“谁说我不缺钱?你老师我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现在是别人在养我,但一个男人呢,总要自己在外边挣点钱才能被人瞧得起!你现在没有钱交学费不要紧,你便在李旋家帮他做点事,让他给你工钱,这样你便有钱交学费了!”
李旋忍不住了,插嘴道:“说了半天,原来你要坑我……”
苏仲明解释道:“我没坑你,我只是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罢了,对你也有好处的,你信我!”
李旋一时也找不出可以回绝的理由,便不说话。
苏仲明见他们一大一小皆沉默,指了指羿天,又指了指李旋,又道:“都同意了吧?有没有人反对,有没有人反对?没有人反对,那便这么定了!”又拍了拍羿天的肩,对他道:“羿天,我觉得太重的活你一定干不了,便帮忙洗盘子送衣服扫地和端茶吧!”
羿天绷直身子不敢言,但实际上,他心里很是想出言反对,话刚要准备从喉咙里发出时,苏仲明已经很快地下了结论,他只好委屈地把话都吞回肚子里,眼泪往心里淌。
老天爷啊,报恩都是像这样的么……?
苏仲明喝完了最后一杯茉莉茶,回头看到碟子里还剩下一块卤味豆干,便端起碟子,大方地递给羿天,大方道:“这是你第一天做我学生的福利。”
羿天看到他这般好,又是心里感动又是双目发亮,抬起双手拿稳碟子,忙感恩:“谢……谢谢老师!”
苏仲明立起身,对李旋说:“我出来也有好一会儿了,该回去了。”便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迈步离去。
李旋对这一瞥一笑的姿态竟然犯起了花痴,痴痴地看着苏仲明走出了客堂、消失在拐弯的那一瞬间,轻轻叹了叹,不由从袖口里摸出一个胭脂盒,凑到鼻前嗅了嗅,心里却不当那是女人用的东西,只当是苏仲明的赠物。
一旁的羿天还不懂大人的感情,只颤巍巍地出声:“请……请问……我……我今日在府上该干些什么?”
李旋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收好胭脂盒便立起身,径直走出客堂。羿天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孤伶伶地呆在客堂,双手拿紧碟子,心里一个劲地在呐喊‘凄惨啊凄惨’。
苏仲明乘坐的马车缓缓穿过城隍的大街,朦胧的侧脸从挂起的帘子的车窗表露出来,让一旁撑着油纸伞的男子看到了,刻意抬起伞盖看去一眼,又只是默默看着马车从眼前经过,那男子只是侧头,笑对身旁的另一个男子:“可巧了,世子又出行,这方向看来,定然是刚从李侯府邸出来的。”
易烨青答道:“他频繁拜访李侯,想必已有交情。”
贺舞葵笑眯了双目,说道:“这便是他们之间的缘分。”
易烨青担忧道:“可未必能成为一生眷侣。大多数人来往相处,处到老死也还只是最普通不过的酒肉朋友或是商业朋友。”
贺舞葵仍是泰然含笑:“没想到,你竟然没有我这般自信!尽管信我好了,上回我给李侯看过手相,又给世子看过手相,不是吗?我早已趁虚而入了。”
易烨青好奇:“你的意思是……?”
贺舞葵大方地答道:“凭我现在的修为,能种下‘缚情’这种小咒已是不错了。借看手相之名,先将‘缚情’的‘线头’种在李侯手上,见到世子以后,又将‘线尾’种在他手上,之后只等时机慢慢发展。”
易烨青接话道:“真的有用?”
贺舞葵答道:“此咒虽小,却没有主动能做的解法,换言之,解开此咒便是需要对方自愿忘记你,而不是主动放弃对方、想要忘记对方的你。只要对方不愿忘记你,你便怎么努力也无法忘掉对方。而唯有真正做到忘记对方,才能爱上另一人。”
易烨青不由道:“恕我冒昧,实在不懂此种缚情为何。”
贺舞葵只道:“那是你的姻缘未到,时候到了,也许你便会懂。”回头,又笑道:“情爱之事本就很玄妙,有时候不是你主动想他,有时候你会突然想他只是因为他在想你,这才是缚情的源头。”
苏仲明回到宫城以后,每天都要面对文茜。为了让他们彼此不生疏,施朝晶特意留文茜住在长宁殿,可苏仲明并不喜欢那女子的性情,她冷言冷语,稍一不满意苏仲明的态度或是言辞便向他拔剑,令他很是不满,甚至到后来一见她便心烦意乱。
几日后,正是申时一刻,苏仲明百无聊赖,很是悠闲,他走在廊子里,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度过这个下午,才一转身,他差点儿便要撞上文茜的面庞了。
“干什么?有事快说,有屁快放。”苏仲明很自然地脱口,心生了烦躁。文茜伸出玉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便拉扯着他走,一边走一边说:“本郡主要去逛坊市,正需要一个人陪着,你既然这么闲,那便你了!”
苏仲明心里想着‘我闲关你什么事,那是我的自由’,很不情愿地被她拽着出去,无非是因为担心她会向施朝晶告状才没有反抗,以男子的气力,他是不可能推拒不了的。
“都城就是都城,样样比缈州好!”文茜一路上都在对着惊鸿都赞不绝口,一听有人在吆喝卖挂饰,立刻指着那摊子说:“有挂饰卖,去看看!”便拔腿奔去,苏仲明只能无奈地跟了上去,看着她挑来挑去。
她左手拿一个右手拿一个,犹豫不决着,最后举起来问问苏仲明的意见,苏仲明无奈,随手挑了一个,她觉得他没有诚意,又要对他拔剑,苏仲明只好认真地帮她挑选。
挑好了以后,那安乐郡主欣然地付了钱,也立刻欣然地戴上了。
从酉时至戌时,从西边的归云坊、济罗坊、鹤翎坊绕至南边的金叶坊、曲密坊,再绕至东边的兰梨坊、开雾坊。苏仲明一直跟着安乐郡主,想早些回宫里去泡个舒适的澡都开不了口,只能看着她出手阔绰到处买。
☆、第10章
翠白云梦镯、青花墨洒白月镯、缭烟渗血朱玉镯、百花雀凤银镯……等等镯子,金叶鎏丝红珠花簪、莲中穿鲤簪子、五彩石百花明珠簪、云柄坠花柳步摇、珍珠花翎流苏步摇、金树翠珠蝶飞步摇……等等花簪步摇,银云镶翠明珠、镂空银花笼坠、葵花紫珠摇坠……等等璩饰,朱红、苍翠、玄墨、蓝蔚、青莲,彩蝶、牡丹、彩树、彩云追月……等等荷包,还有各色的丝帕和一些胭脂水粉,一件接一件地入了文茜手中。
她心满意足地包走堆如山高的锦盒,大步向前走,苏仲明跟在她身后就像满目星辰里的暗星,暗淡而无光,还要替她提着东西。
两人走着走着,便路过一坊街入口,文茜先止住步,放眼望去,一条长街里皆是大红灯笼高挂、玉宇琼楼,听之,偶有笑语传来,莺莺燕燕。
她好奇着,出语:“咦?这是什么坊子,这么热闹?”
苏仲明抬头一看坊牌,‘奏林坊’三个大字赫然入眼,立刻偷偷流出冷汗——他是听太傅贺舞葵说过,男子若是洁身自好,千万别去这个地方,因为此处便是惊鸿都出了名的烟柳花街。文茜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断然不知那儿是什么地方,苏仲明便干脆撒谎:“这……嗐,大概也就文人墨客比诗词书画还斗琴斗笛的地方罢了。”
文茜竟然信以为真,只纳闷道:“还以为那里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呢。走了!”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走,连去奏林坊走一走逛一逛的兴趣也没有。
苏仲明可舒了一口气,回头只瞧了灯火酒绿的坊子入口一眼,便继续往前走。两人逛到天黑下来,文茜终于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苏仲明亦与她同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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