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迁莫名其妙地就觉得,这几个人确实看上去能干成大事。决断者、杀人者、调和者、还有一个怀了孕的女人,太像一回事了。
闻人迁过了片刻,抬起手来,放在李冬青的剑上,把他的剑推了回去。李冬青看着他的手,慢慢地笑了起来。
闻人迁又吹了吹自己茶杯上的茶叶,他说道:“有一件事想说。”
“我不是怕死,”闻人迁说,“我只是恨透了刘彻。”
李冬青道:“没必要恨他,如果江湖不输,也没有今天,不如恨咱们自己没本事。把他赢了就得了。”
闻人迁沉默地放下了茶杯,站起来看了一眼他们四人。
李冬青就是从来不找借口,擅长认输,也擅长赢。他握着闻人迁的肩膀,说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怎么样?”
闻人迁走过来,看了眼叶阿梅的肚子,问道:“几个月了?”
“三个月。”叶阿梅随口道。
闻人迁叫旁边的人过来,说道:“中午吃饭时多加四张椅子。”
叶阿梅说:“还吃饭?”
说话间,看了看李冬青,又看了看霍黄河和宁和尘。李冬青说:“你们吃,剩下的我自己去……雪满陪我?”
宁和尘这才神色缓和。叶阿梅说:“我也不是很想吃。”
“你俩留下罢,”李冬青却怕人都走了,会生变,说道,“我们尽快。”
闻人迁不解道:“着什么急?吃完饭,我陪你们一起走,我与散仙城很多掌门人是故交。”
“的确,”霍黄河随意道,“你确实的罪过不少。”
闻人迁:“……”
“得罪过一些,”闻人迁辩驳道,“也交善过一些,我总比初出茅庐的小子,要强。”
初出茅庐的小子李冬青说道:“那就你跟我们走,他俩留下。”
李冬青执意要让这两个人留下来休息。叶阿梅身体不能劳累,但她已经劳累很久了。把她自己放在这里,又不安全,只能把霍黄河也留下。——这一点,纯属是因为留下宁和尘,李冬青今天晚上恐怕不会好过。
闻人迁可有可无,他道:“无所谓,那就走罢。”
似乎刚才的决定也可有可无,整件事情都不算什么,他引着李冬青和宁和尘走出去,说道:“第一见的,是你们的熟人。”
闻人迁说:“仓山河,吞北海,这名取的。”
李冬青想来这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其实就是方青濯。因为想到了这个人,所以才觉得,第一站走散仙城,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散仙城是一个不太大的城市,他们不需要骑马,闻人迁带着他们走了两个胡同,就看见一座小楼,上面挂着牌匾,写的是大篆“仓山河”,看上起气势恢宏。
闻人迁说:“要看你们本事。”
李冬青不缺本事,但是他直觉感觉到,接下来的骨头可能没有那么好啃。闻人家刚死了掌门,上来了一个心高气傲的新掌门人,年纪轻轻,树敌不少,李冬青觉得这种人好打发,能拿捏得住,但是仓北海却不一样,仓北海的掌门人、副掌门、都还活着,而且年纪不小了,可能已经没有了骨气和傲骨。
李冬青不愿意和上了年纪的人打交道,总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发不出,没气的话也被吊死了。
仓北海的人看见了楼下的闻人迁,低头作揖,问道:“找人?”
闻人迁说:“你们掌门呢?”
“闭关,”那人说道,“昨天刚进去的,有事三年后再来罢。”
闻人迁说:“让他出来。”
那人:“……我给你找副掌门,怎么样?”
闻人迁同意了,他们三个人被请进楼上,在二楼厅堂坐下,整个阁楼古色古香,所有的器具都被漆得发着油光,地上铺着牡丹纹的毯子,红色、绿色的纹理纠缠在一起,迎面扑来富贵之气,不像是门派,倒像是高官的宅邸,这与方青濯给人的感觉很是不同。
说曹操,曹操到,方青濯走进来,看见他们三个人眼前一亮,打招呼道:“哎呀,闻人掌门,李冬青,宁和尘!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闻人迁说:“方青濯,能不能把你们掌门人叫出来?”
方青濯愣了一下,道:“这哪儿成?昨天刚进去。”
“躲有什么用?”闻人迁很不给面子地道,“难道躲着,刘彻就不会要他的命了?”
吞北海刚倒台,李逐歌就闭关了,难免让人想到他是因为怕事、躲事才进去的。
方青濯半晌无语,却没解释。又转头问李冬青:“半年多没见了,出什么事了?”
李冬青确实是有事,但是却知道没办法和他谈,犹豫了一下,说道:“是出了点事,想和你们掌门人聊一聊。”他说到这里,忽然冒出个想法来:不如半夜溜进来,去找李逐歌,不管怎么说,也要和掌门人亲自面谈。
想到这里,李冬青道:“……既然如此,就不叨扰了。”
闻人迁:“?”
闻人迁道:“走什么?把人叫出来,聊啊,你对付我那个劲儿头呢?”
方青濯起了好奇之心,问道:“到底什么事?”
李冬青哭笑不得。
闻人迁开门见山,说道:“我们要成立一个武林之盟,这里要有所有江湖人。谁知道刘彻下一步是看准了哪个门派?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方青濯沉默了,看了眼李冬青。
他的沉默,和闻人迁的沉默,给李冬青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闻人迁沉默,是该不该信这些话,方青濯沉默,更像是犹豫怎么拒绝。
李冬青一猜也是。
他想到方青濯的时候,想到的不是他一定会同意,想的就是他也许不行。尽管如此,李冬青也来了,李冬青对江湖门派了解不多,除了散仙城,他第二熟的就是宁和尘的师门,不可得山,那个更是难搞。
李冬青给他时间考量,方青濯左右为难,道:“唉。”
“你做不了主,叫掌门人出来,”闻人迁却不愿意等待,说道,“我早说了,让你的掌门人来。”
方青濯坐下了,看了闻人迁一眼,说道:“掌门人不在,副掌门,就是掌门。”
这架势和派头忽然提了起来。
李冬青觉得下次不能再叫闻人迁一起来了。
闻人迁看了一眼李冬青,眼中似乎有些催促之意。李冬青:“?”
闻人迁一伸手,说道:“你的剑,可以放过来了。”
李冬青笑了,说道:“这次不行。”
方青濯与他算得上有交情,他倒是不能这样威胁方青濯。而且,事实上,李冬青下意识地做一些行为,都是凭直觉,他没怎么思考,但是下意识觉得,方青濯也不会吃这一套。
李冬青坐在方青濯旁边,示意宁和尘也坐,然后对方青濯道:“确实是这么回事,吞北海倒了,给我感触很深……我想江湖或许是可以救起来的。但是需要团结。如果还是像上次一样,是赢不了的。”
方青濯说:“怎么团结?大家分散在中原各地,你是不是还需要找个地方,让大家聚在一起,那去哪儿呢?谁来管理?会不会因为这个而搞得大家反而离心了……冬青,我不是泼你冷水,你这个,我实在是……”
方青濯难以启齿。
他想得很多,李冬青挨个解答,尽管他觉得其实没什么必要。
李冬青道:“聚在哪里?边塞是个好地方,那里战争纷乱,匈奴人和汉人会在近五年里,不断地交火,没必要躲在中原畏首畏尾,在边塞,可以一边护佑百姓,一边躲开刘彻的纠缠。”
“江湖急切地需要团结在一起,谁来管理?有能者居之,如果你想来,就由你来。如果你们能做得好,我可能半途就会离开,交给你们自己去做。我倒是觉得,可以不用先去想谁来做主,因为太早了。”
方青濯不赞同,他为难地道:“冬青,这个问题很重要……”
其实在更多人的眼里,大局是遥不可及的,他们眼里能看到的是当下,当下他们要服从谁,他们能统领谁。方青濯看来,李冬青幼稚至极。
这事根本办不成。
各门派掌门人并非都是和睦的,他们怎么可能互相容忍?
李冬青能料到方青濯的态度,他也不是很着急,说道:“既然如此,我们随便聊聊罢。你这一年过得好吗?”
方青濯愣了一下,说道:“还是那个样子。你呢?”
李冬青随意说了两句自己的近况,两人寒暄了几句,方青濯说道:“不是不想帮你,是实在是……我也没有办法,掌门人闭关,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
方青濯的话自相矛盾。刚还说掌门人不在,他可以做得了主,现在又说做不了主。李冬青没有纠缠,他道:“无妨。”
方青濯又转过脸去看宁和尘,看他一直也不说话,问道:“宁兄,你呢?听说你干了一件大事,血洗了黄金台。”
宁和尘却道:“方掌门,我们不是在求你办事,你也不是在帮我们。”
他一开口,就是冷若冰霜,方青濯霎时没话说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方青濯摊手,无奈地说道。
李冬青却能明白他,站起身来,说道:“好久不见,能来聊聊也好,就这样罢,我还有些事,不叨扰了。”
闻人迁道:“等会?”
“不等,”李冬青却笑道,“走了。”
说着便站了起来,方青濯也赶紧站起来,打算送客,李冬青把他按在椅子上,说道:“留步。”
这句话是看着方青濯眼睛说的,方青濯下意识地听了他的话,坐了回去。
李冬青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宁和尘说:“雪满,走。”
闻人迁还不想走,被李冬青一把掰过来,板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出了门口。
等到出了门口,闻人迁不可置信,问道:“你什么意思?”
“和他掌门谈,”李冬青说道,“和他谈有什么用?说破大天,他也不愿意。”
闻人迁道:“拿出你的剑来,像威胁我一样,威胁他!”
“有什么用?”李冬青心平气和地问他,“到最后,杀了方青濯,他掌门人不是还活着吗?到最后还是要去找李逐歌,那杀方青濯还有什么意义?”
闻人迁顿了顿,似乎反应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李冬青没有嘲笑他的意思,说道:“晚上再说。”
宁和尘始终不怎么说话,闻人迁看了一眼宁和尘,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宁和尘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闻人迁说:“宁和尘,你骄傲个什么劲儿?”
“他不是骄傲,”李冬青回过头来,说道,“你问这句话,是你骄傲。”
闻人迁一时间又没有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和这俩人在一起,总是反应不太过来。
俩人这次回来,没有把他俩的关系告诉任何一个人,但是或许霍黄河和叶阿梅已经能够看出来了,李冬青对这个倒是感觉没什么,他坦坦荡荡,可这些不熟的人,就有些麻烦,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李冬青也偶尔会想,可能说出来也不是件好事。索性就决定,不去说,也不回避,如果他们看出来了,那就看出来了,看不出来就算了。
但是人一多,宁和尘就不怎么说话,冷冷地往旁边一站,可能只在看向李冬青的时候视线能柔和下来,他不说话,大家就不可能往那边猜。
至少闻人迁丝毫也没看出来。
闻人迁说:“那就下一个。”
他看上去还是跃跃欲试,似乎很想干这个活儿。
李冬青想了想,问道:“你还认识谁?”
“全都认识。”闻人迁说。
李冬青:“你能说得通的。”
闻人迁沉默了片刻。李冬青等着,听他说:“或许有一个人罢。”
李冬青便道:“不如你去找他,剩下的我俩来。”
闻人迁没有马上同意。李冬青解释道:“太浪费时间。我总感觉,刘彻不会等很久,就要开始第二次进攻了,没有太多时间给咱们了。”
李冬青推己及人,如果他是刘彻,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路硬着头皮打下去,短时间内浇灭了江湖这团不可控制的火焰。他们必须要马上离开中原,找到一处能够安居的地方,短时间内不再回来。
他把这些告诉了闻人迁,也是很诚恳地,闻人迁听了,说道:“我如果自己去找我的朋友,他也可能反过来说服我。让我不要听你们的。”
李冬青笑了起来。
闻人迁道:“我也许真的会后悔。”
李冬青拿起了自己的剑,冲他挥了挥。
“我未必打不过你罢,”闻人迁说,“我说了,我不是因为怕你和你的剑。”
李冬青说:“既然不是,你就不该后悔。”
闻人迁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了。
李冬青多余的话就不再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晚上见,就带着宁和尘走了。闻人迁看着这俩人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可能这个头儿也不是多好当。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这五个人里,是唯一一个掌门人,多半是最适合发号施令的人,不到一个下午,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李冬青气场强大,不落人下,这都不需要多说,问题是,他还长了张能言善辩的嘴。
此时已经下午,南方的天气很热,李冬青在街上给宁和尘买了一把扇子,让他拿着挡太阳,自己手里却没拿,宁和尘给他扇了扇风,李冬青笑着去挡他的手,说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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