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摩挲着密封的大缸:“被抓住的吸血鬼,和一条落魄的小金鱼没有分别。可怜。我们要带你回秦氏族地,在所有秦氏子弟的面前处决你了。”
他说得很轻柔,像在念一首早已写好的小诗。
偏幽望向他, 又跃过他,面前的人里没有秦归衍。偏幽想转身,却难以动弹。脊背一直撕裂着疼,玻璃里的空间也太小。这里没有供他回头的余地。
“哥哥,”偏幽试图压下自己的颤栗,却徒劳无功,他无法控制一具疼痛中的躯体。
所以他问“哥哥呢?”时,像是在示弱,在乞求。
“哥哥?”秦伏然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回头冲着身后的人说,“大哥,你听到没?这只吸血鬼叫秦归衍哥哥。”
秦易没有做出回答,偏幽却已认出了他。是站在房间里举着长.枪冲他和哥哥开枪的人。
秦伏然回过头来,笑意渐收:“秦归衍犯了大错,不好好招待一下怎么行。”
他轻敲了三下玻璃,似在叹惋:“秦家最优秀的猎人呐,竟犯了最低级的错误。小吸血鬼,你的哥哥恐怕会和你一起上路了。还请节哀。”
他点头致意,很是礼貌。
偏幽垂下脸庞,蜷缩成一团,不再望他。背很疼,他得节省体力。
秦伏然将手电筒一开一关,一开一关,趴在特制玻璃缸里的小吸血鬼,却再没给他一分回应。
他无趣地站了起来,夹带着几分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失落。
偏幽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或许只过了几天,或许过了一个月。秦伏然时不时就过来敲击玻璃,他好似爱上了手骨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偏幽最开始还会抬起头望望他,后来就懒得抬头了。
他很饿,只能蜷缩着沉睡。然而沉睡并没有止饿的效果。他感到自己日渐干涸。
这里的空间太小,他睡不着,只能阖着眼假寐。脊背渐渐不疼了,对血液的渴望却越发汹涌。好似欲望与疼痛总得选一个,没得选时,就两者一起来。秦伏然再一次来的时候,他睁着双血红的眼眸盯着他的脖子瞧。
秦伏然顺着那道目光摸了下自己的脖颈:“饿了?”
偏幽不想回答,却没忍住点了点头。
“可你不能出来啊,可怜的小吸血鬼。”秦伏然蹲下来,望着偏幽欲望缱绻的脸,“你真不像一头野兽,像只家养的小宠物。”
偏幽望着他的脖颈,没说话。他好饿,好想剥开面前的人披着的皮囊,露出里面香甜的血液来。他想尝一尝,一口也好。
“看来你是真饿了。”秦伏然轻叹一声,怜悯似的。旁观了半晌,他离开了,可没过多久又站到了囚笼之外。秦伏然举着管松弛剂,打开玻璃罩后快准狠地扎了偏幽一针。偏幽倒在地上,仅剩不多的体力也渐渐流失。
瞧着偏幽连抬手也没力气了,秦伏然才将他从囚笼里抱了出来。
“想喝血,就要乖。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偏幽不答,只是凝视着秦伏然干净白皙的脖颈。
“嗯?”秦伏然捧起偏幽的脸蛋,又问了一次。
“偏幽,我叫偏幽。”近在咫尺的血液涌动在血管里,润泽的甜蜜。偏幽想喝,很想,于是他回答了。
秦伏然满意地将偏幽的小脑袋搁在了自己的颈窝。
“我叫秦伏然。”他说,“你得记住了。此时此刻,是我在喂养你。”
冷白的獠牙扎进他人的脖颈,汲取赖以生存的血液。偏幽开始飘忽,琥珀色的蜜糖裹住了他,将他的思绪粘稠在一块儿。秦伏然及时推开了偏幽:“要学会节制,不要心急。”他顿了顿,补上句,“小幽。”
偏幽听到了他的话,神智却已罢工。多日来的饥饿一时之间得到了补充,使得他的晕醉状态变本加厉。
他晕乎乎地倒在了秦伏然的怀里,轻轻地叫了声:“哥哥。”呓语似的。
他说:“哥哥,我好晕。小幽好晕啊。”他期待着哥哥抱住他说:不怕,不怕,小幽乖,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然而秦伏然却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他抬起偏幽的脸,见他颊上两抹淡红,眼也半阖着,显得醺醉且柔软。好似此时此刻,谁都能轻易地伤害他,而且必定会留下再也消除不了的印迹。
“我不是你哥哥,”秦伏然说,“叫我伏然。”
偏幽晕头转向,弄不明白:“那我哥哥呢?”
秦伏然没应,继续说着:“叫我伏然。”他握住偏幽的后颈,像捏一只白天鹅。那天鹅可怜地瘫在他手心,没有反抗的余力。
“伏然?”偏幽嘟囔着,“我不认识。”
“你会认识的。”
秦伏然话落,没什么表情地把他关回了玻璃样的囚笼里。锁一阖上,小小的空间里就只剩偏幽一个了。鱼缸里好歹还有砂砾圆石小水草,可偏幽住的这个大缸里,什么也没有。
偏幽晕乎乎地躺下,他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小团,像被剪光了羊毛的小羔羊一样,蜷缩着取暖。
数不清流逝了多少时间,秦伏然又来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偏幽,手上的绷带已解。秦易警告过他,不要再来这里。可不止为何,每晚临睡前,总会想到那双无辜又矜夸的眼眸。偶尔含泪,偶尔变红,诅咒似的惑人。
一只异种。必死的怪物。
怎么能露出那样一副无辜的神情呢?
秦伏然不解,为了找到答案,他来见偏幽的频率越发频繁。
可他没能找到答案,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另一种无解的泥淖中。吃饭也好,睡觉也罢,这只吸血鬼的身影见鬼似的散不掉。
他粗暴地开了锁,粗暴地打上松弛剂。偏幽被扎得一疼,下意识推拒。秦伏然的手纹丝不动。
他将偏幽抱出来,给他洗澡,换衣服。吸血鬼不会流汗,并不脏。秦伏然却觉得遗憾。在那一刻,他希望偏幽是肮脏的生物,经由自己的沐浴后,才重新干净起来。
他希望偏幽是他的垃圾,脏污遍布的破败垃圾。
“我叫什么?”秦伏然捏着偏幽的脸颊问。
水汽蒸腾里,偏幽微阖着眼叫了声:“伏然。”
秦伏然满意地抱起偏幽,给他嘉赏:“好几天没喝血了,饿不饿?”
偏幽轻“嗯”一声。
“那喝吧。”
偏幽蜷在他怀里,秦伏然抚摸着他软软的卷发,感到满足。
他在喂养一只怪物。
心甘情愿。
·
秦易发觉了自家弟弟的不对劲,禁止他再去见偏幽。
秦伏然在自己的颈间贴了张创口贴,不答应:“反正他也快死了,我去见见也没事。再说了,秦归衍犯了那么大的错,大哥你也不好好招待着吗。”
秦易没话说,这确实是他理亏。秦归衍是他儿时的偶像。那时候人人都知道这一辈最厉害的秦氏子弟叫秦归衍。他好奇,就偷偷摸摸地闯进狩猎场去看看他是什么样子。
他看见秦归衍轻而易举地在狩猎场上杀了一头野猪,却没看见一头黑熊朝自己奔了过来。
秦归衍救了他。
秦易从此视他为前进路上的榜样。他咋咋呼呼的性格沉稳了下来。父亲说他越来越有秦氏风范了,行事手段皆是,就像秦归衍一样。
然而秦易没想到,这一辈的天之骄子竟然做出了携吸血鬼潜逃的事来。
回到秦氏族地,就是秦归衍丧命之时。秦易刻意地放慢了行程。
秦易看着小弟说:“伏然,不要越陷越深,那是只喂不熟的怪物。”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言尽于此,说再多的小弟也不会听。
过不了多久,秦归衍也好,那只吸血鬼也罢,都将从这个世上消失。
然而秦易去见秦归衍时,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为什么。
被锁住的秦归衍微微笑了笑,很温柔。
他说:“小幽是好孩子,他不该被这么粗暴地对待。”
“那是只怪物。”
秦归衍不赞同地摇摇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他们不会认同对方的意见,也不会妥协。多说无益。
秦易离开前,秦归衍问他:“小幽怎么样了,不要伤害他。他没伤过人。”
秦易说:“没人伤害他。”
“那有人喂小幽吃东西了吗?没有血袋的话,可以用我的血。”
秦易没好气地吐出四个字:“有人。不必。”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他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偶像。那些年的崇拜时光,就当是吃了碗落了苍蝇的面。将面倒掉就得了。不必恶心,也不必惋惜。
·
秦伏然来得越发频繁,偏幽有些厌烦。频率越高,他身体里的松弛剂也越多。在又一次秦伏然准备往他身体里扎针的时候,偏幽直直地看着他,说:“不要。”
他的眼神很清明,不是醉血后的迷幻,声音也清朗,没有在呓语。
“那你就不能出来了。”针管停在了半路。
“不必了,”偏幽浅笑,“我不出去。”他往后退了一小步,表示拒绝。
秦伏然却并没有为偏幽的识趣感到高兴,他抓住偏幽的手臂,一针扎了下去。
快而尖锐的刺痛,令偏幽蹙了眉。
秦伏然扔下针管,将他抱起来,离开了囚笼:“乖一点,要乖一点。”
他抱着他走到窗口坐下来,打开窗子让他看星星:“你看外面好多星辰。晚上真好,小幽也不会疼。”
今夜的星星确实很多,一颗颗地都有些突兀了。偏幽一只手搭在秦伏然的肩上,另一只手被他拿着把玩。秦伏然摸得很仔细,有一种科学家般的严谨。
“小幽的手真好看,就是太冷了,像块儿冰。”
偏幽想抽回手,抽不动。秦伏然摩挲着他的小指,从指甲盖到指节根部。
“原来吸血鬼也和人类长着同样的一双手,皮肤柔软,骨节分明,指甲盖也滑溜溜。”秦伏然又接了句,“不对,小幽还长着翅膀呢,我忘了。”
早在之前沐浴之时他就发现了,当时有股莫名的冲动,他试图去吻偏幽的脊背,吻翅膀的生长之地。被偏幽躲开了。
秦伏然小时候听说过人与吸血鬼的神话故事。神话里,人是失翼的天使,吸血鬼是变异的同类。失翼的还保有神智,变异的彻底堕落为野兽。
可野兽长着翅膀,被禁锢在黑夜里的自由,隐晦的温情所在。
神让他们自杀残杀。最开始是吸血鬼占了上风,随着人类对于秘银的使用与各种工具的进步,吸血鬼渐渐消失了。
唯一的一小只,此刻就在他的怀中。
秦伏然蓦然有种悲凉之感,似在为一个物种的泯灭表达些许的悲悯。
他突然就不想让这只小吸血鬼去死了。不,不是突然。是一日日地叠加,一日日地明朗,这埋藏在最深层的意识一日复一日地往上翻涌,到了这个岑寂的夜晚,终是冒了头。
“你想活着吗?”他问偏幽。
偏幽望着星星,没应声。
他也不知道。所以不能回答。
秦伏然将偏幽转过来,又问了一次:“你想活着吗?”
“想活……”偏幽掀开眼帘,“又怎样?”
他望向秦伏然,见着一双丹凤眼,披了层华丽的黑羽睫:“不想活了,又怎样?”
秦伏然稠密的黑睫颤了颤,半晌后,他看似冷静地说:“想活,我带你走。不想活……”
“也带你走。”
第73章 小吸血鬼
偏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秦伏然自个儿却当了真,像一位一诺千金的侠士般,允诺了就要做到。
他放下偏幽被揉捏得发红的手, 改为捧着他的脸。秦伏然的手掌很大,几乎将偏幽的整张侧脸都包裹起来。柔软又冰冷的脸颊像一口在冰箱里放了片刻的果冻, 吃起来仍旧颤巍巍,却多了几分凉。
秦伏然冷峻的面庞涌上潮红, 像是从手心里一直翻涌到了头顶。他用大拇指摩挲着偏幽的唇瓣,动作缓慢, 力度轻柔, 从左到右没个停歇。偏幽不耐地侧过头, 将那近似猥亵的动作驱逐开自己的面庞。
秦伏然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像铁链一样牢牢地锁住他。他扳正偏幽的脸, 问:“怎么了,不乐意?”
偏幽睨着他, 没言语。
秦伏然得到了答案, 站起来走到床边将他丢下。他翻身上来压着偏幽,玩味地笑:“那我做些更可怕的事,你不要求饶。”
他的鼻息涌动在偏幽的耳侧, 像团蒸发的火。
偏幽推他,推不动。
秦伏然无奈地捉住了偏幽的手, 放到自己胸膛:“逗你的,算了,陪我躺躺吧。”
秦伏然强硬地抱住偏幽,不让他起身。他紧箍着怀里的小吸血鬼,像抱着一团临界点时的水与冰。
软肉没骨头似的耷拉在秦伏然的身上,像是在进行着融化的前奏。秦伏然将偏幽抱得更紧了些, 直到感受到骨头的硬度才停止手臂的力度。
偏幽被箍得有些疼,他勉力挣扎,挣扎不开。肌肉松弛剂发挥了它们的效用,让偏幽连行走也困难,只能被人抱在怀里,以疼爱的名义占有。他软绵绵的皮肉搭在另一人的肌肉层上,像一泓水碰着了土,被浑浊的热气晕染,渐渐地被吮吸到更深的土层里去。
那泓水就这么被用得一干二净,只能在沙土之间艰难求存。每一粒沙路过它,都想讨点便宜。不把自己浑身弄湿了,绝不肯离去。在沙土的摩挲之间,水渐渐地与土地融为一体,尽管它向往的是奔向大海,也不得不在土地的占有下渐渐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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