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救回来了,但情况一点都不乐观,医生和裴颂的父母明说,后续至少半个月,都是危险期。
“医院会尽力抢救,家属需要担心的是医药费,保守估计,治疗费至少需要800万。”
这个数字直接把裴颂父母砸懵了,他们拿不出这笔钱。
一旁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始终被厉少峣保护着没有看到裴颂伤势的知秾从椅子上起身,“我得帮他们。”
陈清立即跟上,劝道:“厉总说不论你要做什么,都要等他回来一起商量。”
厉少峣跟警察去录了口供,他是唯一一个目睹了全过程还能保持镇定的目击者。杨依被吓得不轻,已经被带去心理科挂号了。
24小时待命的陈清就被派来陪着知秾。
他虽然顶着厉少峣的命令,却没有老板那个威慑力,知秾根本没打算听他的劝,只想掏钱去把裴颂的医药费结了。
有两个高大的男人先他一步走到了裴颂父母面前,闻澈认出,那个肥头大耳脖子上挂着根金链子的男人就是他的便宜表弟闻易。
裴颂父母见到闻易这个老板,情绪虽激动,却还算理智,抓着裴颂是工作导致的抑郁症和自杀这一点要求闻易承担医药费。
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因为网上有太多的新闻都可以证明是见闻工作室一步一步把裴颂毁到今天这一步的。闻易却冷血地表示一切都未定论,他要打官司,在此之前,一分医药费都不会出。
打官司,时间成本至少半年起步,裴颂根本等不了。
闻易:“我就是来看看他死了没,没死就好。哎医生,你是医生?”他看向一旁一位白大褂:“裴颂他没毁容吧?他的脸会留疤吗?”
主治医生见惯了世态炎凉,这种冷血的人也不在少数,司空见惯了,“他的脸有轻微擦伤,经过药物治疗,不会留疤。”
“哦,那他还有点用。也就那张脸能用了。不然我还要告他违约向他索赔的。”
“你有什么资格向他索赔?!”长廊深处灯光昏暗的角落里,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质问,闻易条件放射性的一楞,这种熟悉的感觉,通常发生在他小时候被表哥训得狗血淋头的时刻。
他紧盯着声音来源处,见那个渐渐走入明亮灯光下的人不过是个20出头,很有几分姿色的男孩——就是跟闻澈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
他才松了口气,暗自提醒自己表哥已经死了六年了,正这样想,头就被来人一巴掌扇偏了几分,大金链子都把他脖子上的肉打疼了。
纪知秾打完再骂:“你父母当真是把你养成没良心的狗东西了,闻见的股权怎么会落到你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身上!闻澈死了都能被你这个见钱眼开的混账东西气活了!”
闻易被骂懵了,想还手打回去,却被对方瞪一眼就泄了气,他从未如此畏惧过任何人,除了那个早逝的表哥。这些年到底是做了许多亏心事,要不是对方长相陌生,和闻澈没有半分相似,他都要怀疑是表哥借尸还魂来教训自己了。
还手是不敢了,只能用嘴回击:“敢借着我表哥的名义骂我,你他妈有什么资格?”
“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父母,没人比我更有资格教训你!!”纪知秾又抽了一巴掌下去,闻易脸上飞快浮现出五个指印。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看懵了,连陈清都看傻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想拿手机录下这一幕,然后告诉老板,原来纪先生打起人来这么狠。
闻易被一个陌生人如此下面子,自然不能忍,他自己不敢还手,就冲着随行的助理喊:“你他妈就看着我被打?”
助理也是被纪知秾刚刚的气场震住了,回过神来发现对方不过是个瘦弱的小白脸,不替老板出这口气,他估计饭碗不保。这便气势汹汹地冲上前,这时一只修长的手忽然搂过知秾的腰,将他整个人往后带了带。
厉少峣好整以暇地盯着那个试图逼近知秾的助理:“你想做什么?”
“厉........先生,哈哈误会一场。”助理说话都结巴了,慌乱后退,抬起的手也自然地转为挠后背。
十分尴尬。
闻易一看到厉少峣,也不敢多做纠缠,骂骂咧咧地溜了。
纪知秾想拦,被厉少峣拉住了:“明天委托律师跟他谈,不必在他身上废心思。”
知秾转头问:“你很了解他的为人?”
厉少峣没有否认:“拿把刀架在闻易脖子上,他才肯让出一点利益。你要他承担医药费,口头协商是不可能成功的,官司可以慢慢打,钱,我先垫着,等他败诉时,让他双倍奉还就是。”
他让陈清去跟进裴颂医药费的事情,解此燃眉之急,裴颂父母对厉少峣自然是感恩戴德。
厉少峣好像真的成了纪知秾口中的“救世主”。
急诊室的门打开,裴颂被护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知秾趁着这个机会看了一眼裴颂的伤势,他记忆里那个阳光爱笑的孩子,全然没了生的气息,外伤能治,心病难医,今日能活,明日却生死未知。
裴颂悲剧的源头,就是当年那一纸十年合同。
“是闻澈害了他。”纪知秾快被自责吞没了,“是闻澈自负,自以为能担负得起别人十年的信任,他没想到自己是个短命鬼。”
厉少峣眼中独属于知秾的温柔刹时转暗:“你说谁是短命鬼?”
“我说闻澈就是个短命鬼!”纪知秾自暴自弃,他没有一刻如此唾弃自己,“他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有人要受他连累?见闻没必要存在了,它就该跟闻澈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不准你诋毁闻澈!”
厉少峣扣住纪知秾的手腕,力道大得可以捏碎他的骨头。
这一处的痛苦随着血液炸裂,渐渐爬至心口,纪知秾脸上的血色像退潮一般迅速消散,他脑中混沌不堪,眼前也跟着模糊起来,全然不知自己踩到了老虎的尾巴,他不仅踩到了,还用脚在上面重重碾了碾:“我只是在说实话。闻澈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在意他的名声?”
他笑着自嘲:“我诋毁我自己,也不用你这个外人来给我抱不平。”
知秾说完,忽然痛苦地捂着心口,毫无征兆地仰面倒下,厉少峣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没让他摔下去,知秾昏过去了,自然看不见厉少峣眼中翻滚的风雨,更不会知道他此刻的心境。
厉少峣只是迟钝地将人抱进怀里,怀疑自己刚刚是出现了幻听。
他始终把这个人当做闻澈的替身,当做一道如假包换的影子,骗着骗着,自己都信了。
知秾也许是在模仿闻澈,模仿他的喜好,模仿他的特长,模仿他的为人处世,模仿得惟妙惟肖,以一己之力替厉少峣织就了一张梦网,这些日子,他们相处得很愉快,只要厉少峣刻意忽略知秾这个人的过往,他好像就能与之单纯地相爱,毫无保留地在他身上倾注本属于闻澈的情感。
但是纪知秾不知道他替的是闻澈啊,几乎没有人知道,厉少峣对闻澈有这种心思。
纪知秾不知道,那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像?
他为什么会对裴颂有愧疚之情?他为什么敢教训闻易?
就算这真的是一场梦,厉少峣也无法忽略这场梦境里的错误。
他原先稀里糊涂地骗自己,三分醉七分狂地陷在这段美梦里,如今发现这梦有崩塌成真之势,立刻恢复了十分的清醒与冷静。
路过的医生看到纪知秾的情况,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厉少峣便将晕过去的知秾交给对方,他详细地说出知秾的心脏病史和近期用药,医生了然,这便将知秾带去救治。
厉少峣没有跟上去,纪知秾不过是受了惊吓,于性命无碍。
他急需去确认一件事,这件事,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凌晨三点,他一个人去了医院的重症部,这里每晚,都有人因病情危重而死去。
当年哥哥少臻伤重时,少峣就亲身经历过这种绝望,也是在那一天,他认识了景阴。
他来无影去无踪,每次现身,都伴随着人间的死亡。
那段时间,厉少峣经常看到景阴出现在哥哥的病房外,那头白发如此惹眼,但是来往的家人和医生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只有17岁的厉少峣看见了。
在哥哥死去的那一刻,景阴曾温柔地亲吻过哥哥的手背,像是有人的感情一样。
今晚他来得巧,某处病房里正传出家属的哭声,而在那间病房外,不出意料地看见了老朋友。
景阴也瞧见了他,中途,不少医生护士从他身体穿过,但他走到厉少峣面前时,却又像是有实体的。
厉少峣转了转中指里哥哥给的那枚戒指,像是在转动某个契约之轮。
他问:“我找到闻澈了吗?”
景阴唇红齿白,周身覆着一层森然鬼气,不过对着心上人在尘世中的亲弟弟,他倒多了几分怜悯,如实相告:
“没有,你还没找到。”
第47章 旧情(五)
天蒙蒙亮时,厉少峣才回到纪知秾身边。
他还未醒,梦中也蹙着眉头,眼角到太阳穴的位置上滑了两道明显的泪痕,不知道被什么噩梦缠身,口中不断呓语着模糊的字眼。
厉少峣凑近了听,听不出个所以然,他颓然地坐回病床边的沙发上,松掉脖子上的领带,身上还罩着一层阴森森的寒气,是从景阴身上带过来的。
纪知秾没醒也好,免得被他这副样子吓到。
他睡着,也就错过了厉少峣卸下所有伪装防备后最真实的状态——他一直活得像只没有温度的鬼。
哥哥走后,他成了厉家的预备顶梁柱,所有人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接近他,训练他,讨好他。那群人是没有温度的,厉少峣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渐渐也失了温,他唯一怀念并贪图的一点温暖,是闻澈手心里那点温度。
为了将这点温度占为己有,他做过不少努力,一步步搭上天梯,一步步往上爬,马上就快要够到星星时,有人当着他的面把这颗星星打落了。
后来他只能摸到冰冷的墓碑。
浑浑噩噩六年过去,老天可怜他似的,送来一个纪知秾,老天又憎恨他似的,明明这么像的纪知秾,却不是他想找的闻澈。
今早的第一缕阳光射进病房,打在他肩上,他只觉得冷。
医院又恢复忙碌,所有人都开始为新的一天奔波。
杨依及时被心理介入,睡过一觉,人已经镇定许多。
她想起昨晚遭遇的一切,简直像是一场噩梦,但是媒体上已经在报道裴颂跳楼自杀送医救治的新闻。
职业病使然,她最怕知秾被牵扯进去,但那些记者的镜头没有拍到知秾一根头发,杨依大松一口气,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知秾再被牵扯进舆论的漩涡了——显然,有人跟她的想法一致,所以提前封好了口。
昨晚那种情况,还能冷静地做出这些周全决策,除了厉少峣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人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从前杨依靠过闻澈,现在,她觉得厉少峣和闻澈是一样的人,有他们在身后,事情总不会太糟。
她正想着厉少峣的好,进门的医生就告诉她,纪知秾的出院手续需要找个人办了。
杨依一愣:“出院?知秾?他什么时候住院了?!!”
医生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通,杨依提了包就往住院部赶。
她来得巧,进病房时,纪知秾刚醒,护士正给他的手背扎针。
护士:“挂完这瓶药才能出院。”
纪知秾一脸憔悴,魂游天外似的任护士和医生摆布。
等医生一走,杨依坐到床边,拿手在知秾眼前晃了晃,知秾失神的眼睛聚了聚焦,打下杨依的手:“我没瞎。”
杨依笑了笑,好奇地道:“你住院,厉总怎么没陪着你?”
“我醒来就没见到他。”纪知秾也十分不解,“护士说,他是看我要醒了,刻意离开的。”
“......”杨依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你们...吵架了?”
“......”纪知秾垂下眼眸,长睫毛被阳光照射成金色,在眼下铺出一片羽毛般的阴影,“裴颂的事,我有些急,昨晚...说了些难听的话。”
他此刻就像醒酒后的醉汉,抓耳挠腮地后悔酒后口不择言的不良行为。
“什么难听的话?”杨依又担心又八卦。
“...我好像说了我的事不用他这个外人操心什么的。”
杨依了然:“你们都结婚半年了,你把他说成外人,确实很伤人。”
知秾把头埋得更低了,他昨夜是急糊涂了,本质是唾弃自己,但脑子一糊涂,就误伤了厉少峣,今早醒来,他就后悔了,一听护士说厉少峣是在他醒之前走的,刻意避开和他见面似的,走的时候背影凄凉落寞,他就更后悔了!
杨依也觉得奇怪,毕竟厉少峣连知秾之前那件事都能忍得下来,没道理因为一句话把他抛在医院不理啊!
“纪先生,你是不是还说了别的什么话?”
“我...没有啊。”知秾努力回忆着,他用了药,身体已经恢复了,脑子自然也清醒许多,“因为裴颂是被十年合约给连累到自尽的,我就骂了见闻,和闻澈。”
杨依倒吸一口凉气,天塌下来一般:“你骂闻澈?你当着厉少峣的面骂闻澈?!”
闻澈本人:“有什么不能骂的?我觉得我骂得合情合理。”
“你骂他什么了?!”
“骂他短命鬼,死了还要拖累人。”他自己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看杨依脸色瞬间晴转阴,变得很难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现在是纪知秾,这种行为在旁人看来,就是小透明在侮辱前辈,退一万步讲,就算闻澈不算纪知秾的前辈,你这背后骂人家也是顶没教养的行为。
果然杨依把背挺直了些,和知秾拉开些距离,脸也板了起来,竟是不主动搭话了。
闻澈和她共事十年,知道她这副态度是真生气了。
“杨依?”他试探地揪住杨依的衣袖:“杨姐?”
从前他熬夜戏通宵半月熬到住院时,杨依也动真格地生过气,闻澈总是先让步的那个,他服软时,通常喊杨依“妹妹”,现在改喊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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