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与证据的采集进行得出乎寻常的顺利,令C市市局,尤其是专案组的众人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在兴奋激动的人群中,托腮沉思的刁书真显得有那么些格格不入。
她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在整个审讯的过程中,江小柒实在是表现得太过平静而淡定,实在不像是她犯罪心理侧写中所刻画的那个被仇恨所烧灼的疯狂凶手。在她身上看到最多的反而是视死如归的平静和淡泊。
冷漠有余,义愤不足。
勘查现场后回来的郝仁见她愁眉不展,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兄弟,放松点。看来现在这案子是尘埃落定了,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你为我们立了大功,一定得好好庆祝庆祝!”
刁书真摇了摇头说,“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郝仁脸色一沉,低声说,“哎,你们学心理学的就是敏感。犯罪嫌疑人无论是从物证、口供还是犯罪的行为动机来说,全部都和现场的情况吻合。如果她不是凶手的话,她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又是从哪里得到那些物证的呢?虽然比起她高明的反侦察手段来说,她的落网确实像是个意外,但是我们又不是没做工作!至少,兄弟你就功不可没啊!”
刁书真苦笑着说,“可是她的情况与我的犯罪心理画像不是那么吻合,似乎有所疏漏——”
郝仁压低了声音说:“老刁,你什么都好,要论能力我都是服气的,就是有时候显得太不上道了。现在媒体和公众都盯着这起案子呢,领导也是异常关注,三天两头的施压。要是抓到了凶手,我们所有人脸上都有光。没抓到的话,对不起,至少兄弟我今后就得坐冷板凳,这没什么可说的。”
“你要是担心自己的犯罪心理画像有所疏漏,这个不用纠结,画像本来就是主观推测嘛。”郝仁冲她挤了挤眼睛,“就算有错,那也是瑕不掩瑜,这不,我们就根据你的推测成功预测到了凶手的下一步行动,从而能将她给抓住。老刁,你功不可没啊。你还这么年轻,又掌握了旁人所不具备的先进技术,日后必然是前程似锦、前途无量啊。你又何必在这种皆大欢喜的时候横生枝节呢?”
刁书真面色一沉,柳眉一树,心里腾地升起一股子火气,欲待发出。郝仁的手机就响了,他急匆匆地赶去做一些案子的后续工作,将刁书真撂在那里。她心里的那股子火气没有地方可以发出去,越烧越旺,灼得她喉咙干渴,心中滚烫。她焦躁地在C市市局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像是一头性情狂躁的困兽。
没错,郝仁说的话是没错——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已经齐全了,还有确凿的物证,这个案子可以说是板上钉钉,铁证如山了。而相比较起来,刁书真的质疑就显得那么站不住脚。
笑话,我们真正的凶手都已经抓住了,你有点作用但不怎么靠谱的犯罪心理画像可以收上一收了——这是以郝仁为代表的大部分专案组成员的想法。
晚上,专案组的成员在外面简单地吃了一顿饭,考虑到大家可能还要回去工作,就简单地在市局后面的一条老街的一家小店子里点了一些菜,搞了个聚餐。没得什么排面,就是想慰劳一下大家,以及庆祝凶手的落网。
席间,郝仁一改往日的态度,对于刁书真的犯罪心理画像格外推崇,连连夸赞,将抓捕凶手的大部分功劳都归了她。对于他的热情,刁书真很是吃不消,赶忙谦让推脱,不过抗不过专案组的朋友们连番来敬酒。
刁书真满脸通红,朝在一边坐着的宋玉诚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宋玉诚清清冷冷的声音在一片喧嚣声中格外明晰,“她不行了,我来替她喝。”刁书真感激地望向了她。
宋玉诚天生有种禁欲高冷的气质,且长年累月与死尸打交道,美则美矣,却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感,一般人消受不起。说是替刁书真喝,专案组的成员也不敢像灌刁书真那般灌,都是礼貌的一个个乖乖地敬,场面显得很是和睦。
刁书真借着外出吹风消消酒劲的名头,溜出了饭馆。走在街上,她那醉得东倒西歪的步态,醉眼歪斜的醉态通通消失不见。她挺直了脊背,目光变得清明锐利,大步朝着C市市局走了过去。
C市市局审讯室里,刁书真打着研究犯罪心理学的旗号,费了几番口舌,才争取到一个见到江小柒的机会。
还只有10分钟。
在面对面的距离之中,江小柒平和淡然的气质就显得更加强烈了。或许是因为疾病的缘故,她是极其瘦弱的,仿佛连身上的薄衣都让她不堪重负。奇怪的是,在她眉宇间看不到久病之人的哀怨与痛苦。相反,那双略微忧郁的眼睛里,盛装的是神佛般的出离世间的淡然,对苦苦挣扎众生的怜悯。
如同刁书真一样,那双眼睛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刁书真。她们彼此窥探着对方,像是两只狭路相逢的野兽,在没动手之前,先预判对方的实力。
“为什么杀人?”刁书真倚在门边,朝天花板吐了口烟圈。
“原因我已经解释过了。”江小柒的面上波澜不惊,依然带着温和的浅笑,“叶玖被那些人害死了,我对他们恨之入骨。再说了,我本来命不久矣,临死之前,就当帮助叶玖完成最后的心愿吧。”
刁书真仔细捕捉着江小柒的表情,可是无论她问什么,江小柒对答如流,面色平静得如同波澜不兴的江面,月影完整地悬浮在里面,安静得如同死去了一般。
“算了,案子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没什么可说的了。”刁书真换上一副放松的笑脸,笑道,“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呢,我也是Z大心理学系的,只比你大了两届。”
“或许在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见过。”刁书真试探道。
“我知道你。”江小柒平静地陈述道,“刁学姐识人入微的本事,在大学时就相当有名,你和宋学姐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啊,哪个学弟学妹不是听着你们的光辉事迹长大的呢?”
“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刁书真笑了起来,笑意未达眼底,“既然已经看淡生死,坦坦荡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又为什么要服用面部神经阻断剂,你就这么怕我从你脸上看出什么吗?我可否认为,你是在隐瞒什么呢?”刁书真锁定了她的面庞,锋利的目光像是要在她身上穿一个孔。
作者有话要说: 我百度了一下江疏影……太六了,名字改了感谢在2020-06-24 09:34:14~2020-06-25 06:4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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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哦, 那刁学姐可是想多了。”江小柒面沉如水, 淡淡道, “我可是个病入膏肓的患者,吃的药可多了。要是中间有那么一种两种是你说的什么阻断剂,那也是挺巧的。”
“是吗?”刁书真眯起眼睛,笑了笑。
“刁警官,你可真是个怪人啊。”江小柒泰然自若, 不疾不徐道,“我这样强凶极恶的凶手落网了, 一般人高兴还来不及,这会儿都在忙着庆功设宴、论功行赏了。你可倒好, 还纡尊降贵地跑过来看我——不过也难怪, 只有你和宋学姐这样的人, 才会干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啊。你言下之意是怀疑我不是凶手, 那又有什么凭据呢?”
“看样子,你很了解我啊。”刁书真拧起眉毛,右手插在口袋里, 慢慢地踱步过去, 说, “既然你也是学心理学的, 不如自己分析分析,你这样的人,符不符合本案凶手的情况?”
江小柒气定神闲,淡淡道:“刁学姐精通犯罪心理学, 我学心理学不过是聊以慰藉,又怎么赶得上你呢?”
“其一,从你的家庭环境来说,你家庭环境良好,父母恩爱开明,又是家中的幼女,饱受宠爱。这样的家庭会养育出暴虐杀人碎尸的凶手?哪怕你是为了心上人报仇,也会选择雇佣杀人这种不会污了自己手的方式,你根本不可能从虐杀他人的过程中得到快感。”
“不错,看来刁警官对我家的情况调查很清楚啊。”江小柒神态自若,“不过一棵好树上总会结几个烂果子,这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其二,是你给我的感觉。”刁书真的手插在口袋里,只露出个大拇指,淡淡道,“你太过平静淡然。其他人可能会根据思维缜密的犯罪计划,滴水不漏的犯罪手段,推测出凶手必定是个冷漠无情的人,所以他们觉得你就是凶手。可是,凶手在犯案的时候处于一种极度激动亢奋的状态,其情绪的兴奋与作案手法的紧密并不矛盾。”
“而你呢,身患绝症,放弃治疗,这种决绝淡然实在是超过了一般人。连环杀人的心理素质是有了——”刁书真说,“但你忽略了一件事——你说起被害人的时候,并没有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相反,你像是在说几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江小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刁学姐,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确凿的依据,结果全部都是你的主观臆测吗?我是个将死之人啊,又有什么东西不能放下呢?”
“还有不能放下的人吧?”刁书真的面孔忽然在眼前放大,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动着锐利的光芒。江小柒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她的目光。
“看样子你也不是那么心若冰清,波澜不惊嘛。”刁书真眯起眼睛,“我不管你们已经给出了什么样天/衣无缝的说辞,案情又怎么样尘埃落定,不宜节外生枝。”
“我只认可唯一的真相。”刁书真盯着江小柒那毫无惧色的面庞,坚定道,“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刁学姐冰雪聪明,你精通心理学,可惜却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遗憾呐,遗憾。”江小柒摇摇头,不慌不忙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锋芒太过,容易折断啊。你自以为聪明,可是这世上的人,不是个个都像你那么执拗顽固啊。”
刁书真眯了眯眼睛,语气一沉,“你是在劝我收手。”
“不,我不需要劝你。”江小柒淡淡道,“C市的悬案是一把头发丝悬着的利剑,搅得人心惶惶,现在凶手终于归案,案子尘埃落定了。你们呢,可以给公众和等着真相的被害人家属一个交代;郝支队呢,有了这起大案的铺垫,估计再历练个几年,副局长的位置就是囊中之物了,前途大好。专案组的众人嘛,功劳照样少不了的。而你和宋学姐嘛,肯定另有奖赏——我知道你俩根本不看重这个,不过能为你们的犯罪心理学或者法医学案例添上浓墨重彩的光鲜一笔,好和自己未来的学生们吹嘘吹嘘,那也是一件美事啊。”
“刁学姐,你难道还以为,其他人会像原来一样努力追查这起案子吗?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江小柒的眼中闪过讥嘲的笑意,“案子是铁证如山,经得起拷问,经得起推敲的铁案,无论从程序还是结果来说都是无懈可击。你再追问下去,就是无中生有,节外生枝了。”
“大概别人都会说,犯罪心理科的是个神经过敏、刚愎自用的家伙。除了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之外,别人办的铁案也要指手画脚。”江小柒嘲讽道。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刁书真笑了笑,“要是我照你所说的去做,大概早就不是现在这幅光景。”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之后,用力将烟头扔到地上,用力踩灭。她咬着牙,像是从喉间吐出一口血那样恶狠狠道,“可看见有疑点不追查的刁书真,那还是刁书真么!”
“如果你稍微练达变通一些,你和宋学姐之间,大概也不会走得这么艰难了。”江小柒轻轻地叹了口气。
“关你什么事。”刁书真的心中再一次升起了烦躁之意。这种软肋被他人拿捏,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感觉,令她尤为不安。
“算了,你就当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江小柒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我确实有极其重要的事情,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刁书真抱手站在门边,斜睨着她,目光锐利,像是要将她洞穿。这样突如其来的剖白充满了陷阱的味道,却撩动了她那不安分的神经。
“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刁书真冷若冰霜道,“有什么事情快说,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你走进一点。”江小柒说,那双清澈的眸子像是一泓清泉,澄明无瑕——就仿佛刁书真在照片上看到的,她注视着叶玖时的目光。
刁书真心念一动,附耳过去,江小柒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如果你见到她的话,帮我转告她,一定要活下去。”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刁书真一下子愣住了。她条件反射地揪住了江小柒的衣领,没有错过那双忧郁眼瞳里一闪而逝的泪光。
江小柒的面上浮起淡淡的浅笑,柔声道:“刁警官,请放开我,虐待犯人是违法的哦。”
刁书真松了手,退后几步,眼神如电,上下扫视着她,却依然只看见她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像是受审的犯人,反而像是在家里招待客人的主人家。
离开C市市局,刁书真的心情反而是更加郁闷了,在这边碰了个灰头土脸之后,她有些没精打采,有气无力的。见到江小柒之后,原本的疑问没有解开,反而又添上了许多问号。
江小柒真的是凶手吗?为何她与自己的犯罪心理画像的某些特征并不相符?
可是,如果她不是凶手,为什么又能拿得出证据?以及,根据那张照片的情况,她确实和叶玖关系匪浅?
江小柒口中是她是谁?和本案有什么联系吗?
……刁书真仿佛是走在无人探索的原始森林里,枝蔓丛生的疑问笼罩在她的头顶,原本以为水落石出的案情又变得扑朔迷离,诡谲难辨。
刁书真坐在C市市局附近公园的长椅,低头耷脑的,有些疲惫不堪,精疲力竭。她想从附近的小卖部买一盒烟来提提神,想起宋玉诚不喜欢烟味,于是买了盒软糖嚼着。
她正在凝然沉思,忽然头顶传来熟悉的触感。她猛地抬头,不出意外看见了刚刚聚餐结束的宋玉诚。喝过酒后的宋玉诚显得更美了,墨色的眼瞳里晕开淡淡的水泽,白皙胜过霜雪的肌肤下透出淡淡的薄红。冷若冰霜的气质之上,呈现出艳如桃李的颜色,恰似朝霞映雪,几可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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