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惑道:“可远之说了,我爱吃什么都可以,而且我昨日吃了,不是也没事么?元桐,我觉得远之带来的那个方大夫,或许真的能治好我的病也未必。”
元桐有些不忍道:“少爷……”
杨不惑轻笑一声,摆摆手道:“是我想多了,这病哪有那么好治?行了,我也不想吃了,你把这些收拾一下吧。”
杨不惑毕竟才二十六,这般的年纪,他自己都舍不得,这世上没人愿意死,蝼蚁尚可偷生,何况是他呢?可他也明白,自己这病是治不了的。
抬头看着元桐忙碌的身影,杨不惑颇为内疚道:“元桐,这些年辛苦你了,尤其是我病了之后,让你离得远些,你偏不听,还在我身边忙前忙后的照顾我,真的很谢谢你。”
元桐低着头收拾碗筷,低声道:“少爷,您这么说就折煞我了,您待我好,我都记着的。”
杨不惑轻叹一声,元桐抬头看向杨不惑,犹豫片刻道:“少爷,有件事……我觉得不该瞒着您。”
杨不惑道:“什么事?”
元桐咬了咬牙:“就是那位南京来的表少爷,少爷,您不该那么听他的话,他不是真心要帮您看病,他、他别有居心!”
“元桐!”杨不惑低呵一声,表情微寒道,“不许胡说,远之是我弟弟。”
“您把他当弟弟,可他呢?他心里未必有您这个哥哥,”元桐梗着脖子道,“他才来几天?老爷子之前明明那么不待见他,可如今却带着他各大商行的跑,俨然是要把杨家的家业都交给他,少爷,若说他不是居心不良,怎么早些年您身体好的时候他不来认亲,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他就回来了呢?”
杨不惑道:“那是我拜托吴爷爷请他回来的,是我需要他。”
“需要他来跟您争家产么?”元桐怒道,“是,那些钱财生不来死不带去,他爱要就要了,少爷您大不了给他就是了,可他安的什么心啊?停了大夫给您开的药,知道您吹点寒风就咳,还让您出去吹风,让您吃油荤重的东西,您当我看不出来吗?昨儿您喝了那鸡汤之后,还吐了一回,您为了讨好他,还跟他说您吃着味道不错,少爷!您这是、这是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啊!”
杨不惑也有些急了,朝元桐呵斥道:“元桐,我不许你胡说!远之他不是要害我,方大夫给我重新开了药,我吃着也觉得挺好,昨日那鸡腿也是我要吃的,我自己忍不住,自己想吃,也不关远之的事。”
“他那药到底是要治您的病还是要害您,只有他跟那位方大夫心里有数!真要是好药方,至于这么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吗?”
“元桐!别说了!”
“少爷,我说这些都是为您好,只有我真心为您,您怎么……怎么就是不听呢?您看看您身边,一听说那病传染,全吓得不敢近身,只有我,只有我一直陪着您,少爷,我不会害您的,那个表少爷,您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他是要害您啊!”
“元桐!!”
杨不惑怒极,气不顺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厉害了,咳出血来,元桐吓坏了,连忙丢了手里的东西扑过来。
“少爷,少爷您怎么样?没事吧?少爷,少爷……”
杨不惑脸色煞白,唇上染着一抹猩红,整个人伏在床沿,气若游丝道:“元、元桐,别、别说了,以后、以后不许你再说、说这样的话,听懂了么?”
元桐红着双眼不吱声,杨不惑再问:“我问你,听懂了没?”
元桐转身,倒了杯热水过来,递给杨不惑道:“少爷,您喝口热水吧。”
杨不惑喘息着,将热水接过来,连喝了几口,闭上眼好半天才缓过来。
杨不惑不愿睁眼,闭着眼对元桐道:“你下去休息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元桐脸色僵硬,站在那儿没动。
杨不惑催促道:“还不下去。”
元桐捏了捏拳,端起空碗往外走,刚到门口,门外有人掀开帘子进来,元桐一看来人,脸色就更难看了。
苏远之不是没发现元桐眼中的敌意,只是他向来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敌意,何况元桐这个,到了苏有信面前根本不够格,苏远之不理他,越过他朝杨不惑走去。
“兄长。”
杨不惑睁眼,看到苏远之,立马露出笑意:“远之,你回来了?”
苏远之走到床边,见杨不惑脸色不太好,抿了下唇没说话。
杨不惑看到元桐还在,开口道:“元桐……”
他已经知道元桐对苏远之有敌意,就更不想让元桐留下了,正要让元桐出去,元桐找了机会道:“少爷,我去给表少爷泡茶。”
说完,不等杨不惑开口,他已经掀帘子出去了,杨不惑的确是想说不用的,只是没来得及。
苏远之开口问道:“药吃了吗?”
杨不惑愣了一下,看着苏远之失笑道:“我怎么觉得,我不是你兄长,你是我兄长才是。”
苏远之道:“记得多吃肉,药也一定要吃。”
杨不惑轻叹一声:“我知道,放心,我也想多活一日是一日。”
元桐此时端了茶回来,送到苏远之手边,杨不惑对元桐道:“元桐,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跟远之说会儿话。”
元桐看了杨不惑一眼,低声道:“少爷,我还是等您歇下了再走,万一您有事叫我。”
杨不惑道:“我没什么事叫你。”
元桐道:“您今日身体不适,起夜怕是不方便,我再等等吧。”
元桐几次三番违抗杨不惑的命令,杨不惑脸上隐隐有了几分怒气,只是当着苏远之的面,终究没让元桐太难看。
可元桐却不是安分的,这会儿问苏远之道:“表少爷今日一天都没来看我们家少爷,是去忙什么急事了吗?”
“元桐!”
杨不惑一惊,厉声呵斥,苏远之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外公带着我去码头看了看,下午又去商行认识了一些掌柜,晚上与几位老板吃了顿便饭,这才回来晚了些。”
元桐一听苏远之这么说,没觉得苏远之老实,只觉得他这是故意挑衅,皮笑肉不笑道:“表少爷好本事,先前我见东家对您态度冷淡,还担心你们祖孙多年不见,心生隔阂,如今这才过了一天,东家就变了态度,想当初我们少爷刚接管家中生意那会儿,东家都没现在这么事无巨细,东家这是要手把手教您打理家中生意呢。”
杨不惑怔怔看着元桐,显然被他一番话惊的一时没了言语。
苏远之沉沉的目光看向元桐:“你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元桐一咬牙:“既然表少爷这么说,那我就直问了,表少爷是不是觉得我家少爷如今身体不适,就想要越俎代庖,夺走这万贯家业?”
“元桐!”杨不惑后悔了,他不该顾及元桐的面子,一次次纵着他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杨不惑怒极,朝元桐呵斥,“滚出去!”
元桐梗着脖子僵直的站在那儿,捏紧的拳头咯咯响:“表少爷不说话,是默认了吗?”
“不,不是默认。”苏远之抬头看向元桐,“你说的本就是事实。”
元桐大约没想到苏远之居然就这么承认了,震惊的目光看着苏远之,苏远之转头看向杨不惑道:“我的确要从外公手中接过杨家家业,兄长的病需要静养,不宜操劳,我今日跟外公商量了,等过几日,等我彻底接过杨家的生意,就送兄长去小汤山静养,小汤山有温泉,空气也不错,对兄长的病情极为有益,兄长大可安心养病,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元桐仰头嗤笑,“少爷若真去了,他还回得来吗?”
苏远之道:“当然可以回来,我已经跟方大夫说好了,除了中医,我还给兄长找几个西医一并住在小汤山为兄长治病,到时候自有护士会照顾兄长,你不必跟去。”
“什么?!”元桐听苏远之说最后那句时的反应,竟比之前还要大,看着他瞪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苏远之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元桐对杨不惑,的确存了别的心思。
第183章 偷听
苏远之不理会元桐,转而看向杨不惑,问道:“兄长以为呢?”
杨不惑现下是对元桐伤透了心,何况当初找回苏远之,杨不惑打的本就是这个主意,当即闭了闭眼叹道:“这样挺好的,我其实早就想卸下担子独自清净清净了,只是难为了你,你堂堂苏大帅的长子,让你自降身份成为一个商人,不得不说,刚开始我还担心你不愿意呢。”
元桐怒极反笑,看着苏远之出言讽刺道:“他怎么可能会不愿意?杨家的家业富可敌国,送到嘴边的肥肉,他会不吃?”
“元桐!”杨不惑是真动怒了,指着元桐骂道,“我最后说一遍,给我滚出去!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不,从今往后,都不用你伺候!”
“少爷!”元桐双眼泛红的看着杨不惑,眼神悲伤,满脸不敢置信道,“你……您说什么?您要、要赶我走?”
杨不惑咬牙:“是,你走,现在就给我滚蛋!”
元桐面色惨白,脚下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杨不惑道:“少爷,您忘了吗?您说过的,会让我一辈子陪在您身边的,如今、如今为了他,您却要赶我走?我一颗心……全为了你,你居然要赶我走?”
杨不惑抬眼看他:“出去!别再让我说第三次。”
元桐腥红的目光看着杨不惑,知道再这么下去,杨不惑可能真的不让他再伺候,怨恨地目光看了苏远之一眼,元桐一转头,愤愤离开了杨不惑的卧房。
房间里只剩下苏远之和杨不惑两人,杨不惑深吸一口气,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朝苏远之笑的有些难看道:“让你……见笑了。”
苏远之开门见山道:“元桐与兄长到底是什么关系?应该不只是主仆吧?”
“是主仆,”杨不惑目光豁然坚硬道,“也只能是主仆,别的——不可能!”
杨不惑说的斩钉截铁,苏远之静静看了他片刻,道:“可惜,元桐想要的并不止于此。”
苏远之的面色,在灯光下似乎越发苍白了几分,二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默着过了许久,杨不惑才沉声叹息道:“元桐……与我自小一起长大,他七岁就被他爹卖到杨家,而我……因为身份的原因,满大院虽然与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不少,却没多少人真心与我交好。”
杨家是靠着杨开水才有了如今的辉煌,这世道,谁有钱有权谁高人一等,杨开水是家中的摇钱树,是所有鸡犬得以升天的仰仗,杨家所有人都捧着他、讨好他、奉承他,为的就是想从他手里分一杯羹。
杨不惑幼年时,他父母便出了意外,一同葬身在江中,杨不惑打从那时起,就注定了他将来会继承杨家的万贯家财,于是与他同龄不同辈的孩子得尊他一声长辈,与他同龄同辈的则被父母再三告诫,万万不能得罪杨不惑,否则将来很可能裤子都没得穿。
这说法是吓唬孩子,夸张了些,却成了所有孩子脑记于心的一句话,自那以后,没人再敢与杨不惑打闹,没人敢再跟他玩耍,所有人见到他都避开了道走。
杨不惑的童年是孤单而又寂寞的,直到后来杨开水为他买回来一个书童元桐,元桐比杨不惑还小两岁,杨不惑知道自己后来有了个弟弟,几乎是把元桐当弟弟对待的,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见了自己的弟弟,杨不惑照着样子宠就是。
元桐是被继父给卖了的,他爸早逝,妈改了嫁,继父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原本就不把元桐当人看,后来更是动不动就打骂体罚,元桐小时候最怕的就是挨饿,有一次接连三日没饭吃,差点儿没被饿死。
所以能被卖来杨家,能跟了杨不惑这么一位善良好心的少爷,元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给砸中了。
可这份好,却也让元桐渐渐起了别的心思,杨不惑长得俊秀,性格温和,为人善良,元桐日日陪在杨不惑身边,原本也没敢多想,可后来杨不惑在北平的那位好友喜欢上了一个梨园戏子,元桐陪在杨不惑身边,看着那位孙老板与男戏子打情骂俏、恩爱异常的画面,深深刺激了元桐,元桐这才知道,原来两个男子也是可以相爱的。
再后来,孙老板和男戏子出了事,杨不惑非但不厌恶,每年清明冬至,还会给孙老板烧纸钱祭奠他,这让元桐仿佛看见了希望,他就想,少爷这么多年也没见喜欢过哪个姑娘,而他又不排斥男子与男子之事,再加上少爷对他又如此好,若他真的跟少爷表了白,少爷兴许就会答应了!
于是那日从庙里回来的路上,元桐壮着胆子就跟杨不惑表白了。
谁知杨不惑大震,将元桐好一顿大骂,杨不惑甚至说要给元桐一笔钱,让他离开杨家,元桐当时被吓惨了,而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遇上了劫匪,而且那劫匪似乎知道马车里的人是江南富商杨开水的孙子,特意来就是劫他,想绑了他去找杨开水要赎金。
元桐当机立断与杨不惑换了衣服,结果元桐被抓走了,杨不惑被放回杨宅找杨开水要赎金。
后来元桐被救了回来,却也差点儿没了一条命,元桐重伤躺在床上的时候,求杨不惑千万不要赶他走,他愿意一辈子当杨不惑的贴身小厮,再也不起那非分之想;杨不惑感念他的救命之恩,见他如此要求也不算过分,当即便应允了他。
之后不久,杨不惑染病,元桐陪在他身边两年,一直不离不弃。
杨不惑将自己与元桐的过往尽数告知苏远之,说到此,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元桐对我有执念,只可惜我与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我感念他的忠心,但我们此生只能是主仆。”
苏远之道:“兄长不讨厌男子与男子相恋吧?”
杨不惑只道:“当年孙敏若是能再坚定些自己的信念,未必不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我知道人这一生若能遇到一个心爱之人,着实不易,自当万般珍惜才是,至于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都不是问题,爱就是爱,无关其他,只从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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