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仙用手勾了勾柳絮之的手心,正色道:“他会恨你们的。”
柳絮之眼神暗了暗,沉声道:“不怕。”
江临仙笑了,笑得那双桃花眼涨满了春水:“那你怕不怕我恨你呀?”
柳絮之给江临仙擦手的手绢停了一下,深深地望向江临仙,耳边传来那只穿肚兜的小妖咔嚓咔嚓吃冰糖葫芦的声音。
“怕。”
第15章 道在心中君在心中
宁辞仰头看了看眼前恢弘高伟的山门,日光下,汉白玉闪着寒光。
杜横溪不屑的呵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安子弃这么受世人尊崇吗?”
宁辞摇了摇头。
杜横溪:“因为他会造势。”他的口气越发轻蔑:“天底下真正苦修的人没几个,而大家都想成仙,安子弃就造了一条路给世人,让他们踩着他铺的路,冠冕堂皇的体验一回修仙的滋味。”
“一会进去之后你就会发现,里面大多非富即贵,官家子弟凑热闹的占了大半,当今皇上拿这里当避暑山庄,百姓自然上行下效。”
最后杜横溪不屑地总结道:“一堆俗人。”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山顶大殿,到了之后疑虑顿消,宁辞还想怎么那老妇人被赶下来三次,他们却连个门童的人影都没见到,原来人们都聚在山顶了,看来今天是什么大日子,一群人呜呜泱泱的云集在大殿门口,好不热闹。
宁辞大致观望了一圈,果真如小师叔所说,个个儿脸上身上衣服上都胀满了贵气,个个儿不可一世又桀骜不驯的高人模样。
在一群亮得刺眼的华服中,宁辞终于寻到一个门童模样的人,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这位道长,请问安子弃安仙人在哪?”
那小厮瞅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仙风道骨的两个人,笑道:“安仙人还在后竹林练功,两位先随意逛逛。”欲走,被宁辞叫住:“请问后竹林在哪?”
那小厮认认真真的指了一个方向:“沿着这条路,走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多谢。”
穿过一座座宫殿,池塘,两人来到一片竹林。
突然想起小师妹的事,宁辞问道:“念一在小竹林丢的镯子找到了吗?”
杜横溪摇了摇头。
竹林深处,有一人正在舞剑,那一身白衣在青翠的竹林中翻飞,随着剑尖的凌厉气势,一大片竹叶扑簌簌地落下。
宁辞听见小师叔很不给面子的轻呵了一声,两人都是修道多年的人,一眼就看出来这大名鼎鼎的安仙人不过是花拳绣腿,顶多算是入了门,与真正的修士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远,宁辞没有冷笑,只是心里奇怪那些话本里安子弃斩妖除魔的情景是怎样写的那样细节又传神的。
安子弃舞完一套,像是才注意到宁辞两人似的,很抱歉地快步走了过来,深深行了一礼:“两位道长看着面生啊。”
宁辞回礼,杜横溪站着没动,宁辞笑道:“安仙人,久仰久仰,在下横清山,陌笙歌。”宁辞见小师叔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呵呵道:“这是我师叔,杜横溪。”
路上宁辞已经说了事情梗概,杜横溪连个弯都不拐:“凤娘是你什么人?”
安子弃笑得和和气气,摆手道:“道长说的这个人我不知道。”
他将手一抬,立即有一个小厮上来,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将手举过头顶,双手手心朝上,低眉顺眼的接过了安子弃那把镶金带钻的宝剑。
宁辞心里冷笑,那小娃娃与你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糊弄鬼呢?
宁辞:“在下见过令郎,真是和安仙人一样英俊贵气,他日一定不凡。”
安子弃依旧和和气气的笑,这次索性直接承认:“道长谬赞了。”
宁辞:“凤娘在哪里?”
安子弃拱拱手,笑而不答:“今日我派开展招贤大会,现在已经到时间了,失陪。”
杜横溪面色不善地一下子挡在安子弃面前,安子弃停住,阴笑道:“道长若是也想参加,随我来就是,何必动气?”
他故意歪解杜横溪的意思,杜横溪仍是挡在他身前,浑身散发着寒气,宁辞觉得小师叔有点不对劲,上去拉了他一下,道:“正好,我们久闻招贤大会的盛名,请安仙人带路。”
安子弃领着两个人到了大殿,大殿富丽堂皇,各路达官贵人见了安子弃都纷纷起座行礼,宁辞跟着安子弃,也收了一路的礼,回了一路的礼,杜横溪却是一直冷着脸,目视前方,将一群贵公子视为乌合之众。
安子弃安排宁辞和杜横溪坐在身边,站起身隆重的介绍:“各位,今日到场两位得道高人,也是我多年好友,这位,是横清山的陌道长陌笙歌。”
宁辞在心里骂了一句,站起身向在座的众人行礼。
众人底下纷纷夸赞,好,好,果然气度不凡面如冠玉……
安子弃:“这位,”他故意亲密地拍了拍杜横溪的肩,“是横清山的杜仙师杜横溪。”
众人纷纷望向杜横溪,杜横溪岿然不动,坐得稳稳当当,连个眼神都不施舍。
众人纷纷尬吹尬笑。
宁辞心想,这已经够给面子了,小师叔没当面将那一脸的不屑露出来已经很努力了。
安子弃落座,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招贤大会,宁辞略有耳闻,听说会有恶妖齐聚山谷,斩杀最多的修士能得帝王封赏。
现在是会前准备阶段,气氛还算放松,有歌妓舞女在殿堂上起舞,角落里有人奏乐,宁辞突然想起江临仙那不忍直视的舞姿来,闷了一口酒。
宁辞看向杜横溪:“小师叔,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杜横溪变了变脸,似是想装笑,但仍是一脸严肃:“怎么不对劲儿?”
宁辞小声道:“总觉得今天你气性有点大,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杜横溪摇了摇头。
宁辞喝了口酒,觉得这酒和沈客卿酿的那个……那个……哦,梅花泡雪,差远了。
瞥了一眼安子弃,还在应酬,笑着敬酒,笑着说些漂亮话,宁辞想,怪不得能和凤娘在一起两年,这些应酬也能累死个人,但既然找到了心上人,过得好好的,又为什么回来呢?
还是世人就喜欢从一个圈子跳到另一个圈子,呆够了又跳回去?
安子弃忙了好一会儿,脸都快笑僵了,终于回了座,宁辞一把逮住机会,忙问道:“凤娘在哪里?”
安子弃笑笑:“死了。”
宁辞眯了眯眼,不可置信:“死了?怎么死的?”
安子弃喝了口酒,漱了漱口,又吐出来,笑得阴森森的:“我杀的。”
一股凉气窜上杜横溪的背,原来在这里。
宁辞瞪大眼:“那是你妻子!”
安子弃笑得惨惨的:“所以我要杀了她,她要是个人就算了,她偏偏是只妖!你知道我杀她的时候有多为难吗?我的手……”他激动起来,单手举到宁辞面前:“我的手都是颤的,你以为我想这样做吗?!”
宁辞:“可是没人逼你!”
杜横溪阴沉着脸,将手放在了剑上。
安子弃已经双眼布满血丝,狠狠地道:“怎么没人逼我?!你看这殿上,哪个人不在逼我?还有,她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告诉我她是只妖?她为什么非要等我爱上她之后才说?!她这是自找的!”
宁辞皱着眉:“你既然爱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当你这尊崇的安仙人?你既然不喜欢这里,干脆别回来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安子弃厉声道:“你说的轻巧!你真高尚!我不回来难道守着那穷苦的一亩三分地过完下半生吗?!我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门派,我那三千弟子,我能流芳百世的盛名难道说不要就不要了吗?!呵呵呵呵……换做是你,你能吗?”他苦笑起来,像一只流浪狗。
宁辞深深舒了口气:“我也许不能,但我能坦白的直面过去,我能给她一个好的生活。”
安子弃咯咯咯笑起来,狰狞道:“你怎么给?若让世人知道斩妖除魔的安子弃安仙人娶了一只妖,你还能怎么给?这大殿,这门派,还有庙里的香火,没了世人的朝拜,你还能给什么?你以为我不想给吗?你以为我没给过吗?若是个人,可能打发打发就算了,可她偏偏是只妖!她在乎吗?她对我的财富名誉根本不屑一顾!她要的是我爱她,要我堂堂正正的承认她!她这是要我的命!我根本给不了!世人哪会考虑你的爱情?他们只会觉得受了欺骗!觉得我道貌岸然!到那时,我连一个普通人都做不到,我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人人都可以踹一脚骂一嘴的邋遢狗!”
宁辞:“说到底,你还是更爱你自己。”
“哈哈哈哈哈……”安子弃大笑起来:“对,你说的对,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我这辈子就该欠她的,我不后悔。”
安子弃晃了晃杯子里的酒,一派风光霁月的笑道:“我告诉你,我不光杀她,我还会杀了那个孽种,杀了那个老的要死的妇人,但一想,那个村的邻居也认识我……要不,干脆屠了整个村算了,你说是不是万无一失啊哈哈哈哈……”
宁辞:“你杀不了了。”
安子弃认真道:“为什么?这又不是你说了算的。”
宁辞:“因为我会先杀了你。”
安子弃轻蔑道:“杀我?”
宁辞:“对,你很快就要死了。”
安子弃恶劣道:“你敢吗?你看看这殿上的人,哪一个会相信我抛妻弃子?你杀的,可是世人的信仰的神,你敢吗?”
宁辞清楚得很,杀了他,自己将百口莫辩,被三千弟子追杀,被人诟病,受千古骂名。
但这样的败类留在世上干什么?还不如早点让他下地狱。
安子弃不屑的呵了一声:“你为什么杀我?”
宁辞:“为了道。”
安子弃笑了:“陌道长,你若今天杀了我,可没一个人会说你道义,道义总是握在世人手中,何必认死理钻牛角尖呢?你我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我拿你当知心好友,你何不顺应时势,以后我的山门你随意出入……啊哈哈哈,这举世盛名与荣华富贵你想逃都逃不掉。”
宁辞按下杜横溪的剑:“道在心中。”
安子弃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插入腹中的那把剑,上面的金鼎文闪着凛冽的寒光。
热热闹闹的大殿,一瞬间鸦雀无声。
世人皆看见,自己信仰的安仙人像只死耗子一样被一把剑插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巨大的落差。
杜横溪一把拽起宁辞,喝道:“走!”
今日招贤大会,不止三千修士,一群人呜呜泱泱地拍案而起,唰唰唰的一片拔剑声,剑上的寒光反射再反射,人们的脸狰狞再狰狞。
两人逃出大殿,宁辞喝道:“分开走!”说完,往另一个方向逃。人是他杀的,世人想讨一个道义也应该向他讨,小师叔身上有伤,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宁辞早就发现小师叔将手按在了剑上,他觉得这样的事一个人做就够了,小师叔没准还要接手横清山,他身上不能有污点。
现在,世人要杀他,他却不能杀世人。
他只能逃窜,对这山上的地势不熟悉很吃亏,陆陆续续有人跳到他前面将他堵截,他不得不兵刃交接,还需控制力度不能将人打死,真是一份苦差事。
被抓到的话可就真的惨了,杀掉他的那个人马上会顶替安子弃的位置,成为新一代的仙人,人人皆知这个道理,所以人人都紧追不舍,机会就在眼前,杀掉为世人不容的人就可以流芳百世。
世人总需要歌颂一个英雄的,所以道义在被需要的时候也必须走个过场。
宁辞边挡剑边想,小师叔应该气炸了,回去少不了挨一顿骂。
小师妹呢?若是以后在茶馆里听到辱骂他的戏文,说不定会掀了整个茶馆,那可怎么好?别人可不会因为她小就容忍她。
茸茸呢?他要是没死的话,应该也会听说自己吧,说不定因祸得福,他们很快就要相聚了。
师父会将自己逐出横清山吗?
絮之……絮之……他只会比自己更发愁更担心,他那样温柔平静,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他好了,免得大家悲情。
反正他现在也恶名在外了,沈客卿应该不会嫌弃他吧,都是臭味相投的人,他要是敢嫌弃自己就和他打一架。
最开心的应该是江临仙了,没准会笑着说:“陌笙歌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没叫上我?你偷偷将他杀掉不就好了嘛!”
宁辞没往山门跑,不一会,举着剑的人像堵耗子一样围了个圈。
个个儿闪着寒光,脸上,剑上。
宁辞僵持了一秒钟,果断跑上离自己最近的小阁楼,地上容不下他,他只能往上跑了,身后马上传来众人哒哒哒的隆重的踩楼梯的声音,像紧追着千军万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到了最高的一层,已经无处可逃了,身前,目露凶光恨不得将他剁碎的不只三千修士,身后,宁辞看了一眼栏杆外,底下拥堵的人一个个细小的像一圈蚂蚁堵在了一起,他若是跳下去,没准是跳在刀林里,众人一人一个窟窿,他还没感觉到疼就死了。
风从栏杆外吹进来,金色的纱帐鼓胀起来,宁辞衣角翻飞,背后抵住栏杆,手握断念。
杀了这群人也是轻而易举。
几千草包而已。
何必退的这般狼狈呢?
宁辞望了一眼身后,隐隐约约看见一小片绿色的湖泊,他学着江临仙的样子,似是没站好,像一片花瓣离开一朵花那般纵身一跳。
风从耳边呼啸而来,失重感弄得他有些头晕,像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落水的声音,没有潮湿的感觉,倒有一种安稳的檀香,他觉得有人轻轻托住了他,很软,风还没有停,他慢慢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狞厉的夔龙纹,墨绿色的布料滑顺柔软,再往上,是一张下颌线清晰的脸庞,一双深邃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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