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师哥接手掌门之位。”一人道。
“掌门留有书信,我等皆无异议。”
原来如此。
难怪小师叔当初看他身败名裂时如此气愤,原来师父早就有意传位与他。
接下来是满屋子的附和,宁辞发现,不仅仅有横清山的人,其他门派的人也来了。
自己不是已经因为安子弃的事臭名昭著了吗?
随即,众人解答了他。
“陌道长为除狐妖不遗余力,这掌门之位名副其实。”
“这只妖杀了横清山一众长老,还有大名鼎鼎的海棠祖师,陌道长的修为凌驾他们之上,自然能被委以重任。”
“就是十几年前夜杀朱厌嗜血封神的那只妖?!”
“对呀对呀,要不说死了这么多大能。”
“我看其中还有孤竹国国王呢,都几千年了,居然还有脸活着。”
“这不就死了吗?哈哈哈。”
宁辞终于明白师父一直叮嘱他的话的用心。
他将掌门传给了他,他早就料到了这种结局,让沈客卿背负一切,让他隐瞒真相,做得个大义大勇的光辉者。
“你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作为横清山弟子的责任。”
沈客卿死了,谁知道真相呢?
他不说,便是沈客卿害死了所有人,这就是真相。
“是我杀的。”
他从床上坐起身,全身镇痛,将面部转向众人,众人还在吹捧,没听见他说的话。
“我说了是我杀的!”他竭尽全力喊道。
他怎么忍心让沈客卿替他。
他那么好,生前恶名在外,为什么呢,他不就故意的吗,他在等他,他知道,他们都不捅破。
他那么好,死后也不应该有人污蔑他,而且污蔑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他。
“师哥刚才一个人被我……”念一慌慌张张跑进来,正好听见宁辞喊出声的那句话,怔在原地。
他心里镇痛。
他想叫念一,愧疚得难以发声。
一想起她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叫他师哥了,一想起她会恨他,他的心就开始抽痛。
这是他的师妹啊。
师父唯一的女儿。
屋内一群人立刻安静了。
“你说什么?!”
宁辞又重复了一遍,他实在是没力气了,他现在筋脉全断,和一个废人无异,好在这次他不硬喊也有人听他说话了。
“小舟山上的人,全是我杀的。”
“那把不臣剑在我体内,然后失控了。”
后面补充的这句是给小师妹听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好像无济于事了。
“我就说陌笙歌荼毒师门吧。”
宁辞听出来了,是荷香村那个道士。
“他以前就勾结沈客卿,什么不臣剑,没准是他胡诌的。”这是另一个人。
“他伤我一臂,这就是证据!他为了一只妖!”
众人哗然。
“他还杀过安子弃!”另一个人。
说到最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拔剑。
剑尖直指宁辞。
宁辞想,师父啊,你将门派交给我,你有什么可信任我的呢。
他料到了这种结局,他不后悔。
他筋脉全断,双目失明,废人一个,怎么带门派?
他本不想死,现在若是众人群起而攻之,他必死无疑,他不想对不起活着的代价,但他也不能忍受沈客卿到死还遭受这种不公平。
他两个都不能接受,于是他选择了一个去改变,另一个,接受好了。
念一尖叫了一声,跑了过来,双手护住宁辞。
众人不解。
“这谁啊?”
“嗐,杜横源的独生女。”
“啧啧啧,怎么这么大了还不分黑白护着杀父凶手啊……”
“她以为还有人给她撑腰呢……”
念一自小到大从未受过这般嘲讽,她还是没有动,挡在宁辞面前:“他的命!只有我能取!你们休想越过我动他!”
众人笑得难听。
念一:“横清山弟子听令!”
无人应答。
念一:“横清山弟子听令!”
稀稀疏疏的:“在。”
念一:“送客!今日横清山闭门!”
众人笑开了:“小娃娃,我们见你可怜,今日看在杜横源生前的为人上给你几分薄面,礼数我们还是有的,你也别太得意,下次我们见面时就不认你是谁的女儿了。”
宁辞心如死灰,竟然要小师妹来护着他。
他杀了最爱她的人。
念一……念一……
想起上次下横清山,那时一切还未变,念一对他说,办完任务记得回来看她。
谁知再见已是这般光景。
众人散。屋内只剩念一和宁辞。
“陌笙歌。”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可这声音叫这三个字时却陌生的不能再陌生。
宁辞心中抽痛。
果然,果然没有再叫师哥了。
“我恨你。”
小师妹说她恨他。
“我恨你死了!”
宁辞得脑海里,一颗炸弹轰的一声炸开了,炸得他脑袋嗡嗡嗡直响,他恍惚一阵子,最怕的还是来了。
“念一……”他哭出来,凄厉得溃不成声。
念一一嗓子哭出声来,悲伤和对宁辞的恨一样气势汹汹。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有想过我吗……我以后怎么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是你,偏偏是你,你可是我师哥呀……你太残忍了……”
宁辞痛哭出声来。
他没办法接受小师妹恨他。
他也没办法接受自己就是凶手。
那些可全都是他敬仰的人。
太残忍了。
太残忍了。
沈客卿是在报复他。
他……他……哎……这几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念一跑出宁辞的屋子,跑到她失手杀人的地方,她惊诧,地上淌血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宁辞决定今晚就走,离开横清山,他不能让小师妹为难,若下次有人要杀他,她是护还是不护?
无论她护与不护,他都会心痛。
来到门外,风吹得他眼睛上凉凉的。
他捡了一根粗树枝来支撑身体,慢慢摩挲着往山门外走,一路顺畅,没有人发现他。
熟悉的道路,他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当年嬉笑怒骂的生活,被他一手埋葬在小舟山。
客卿……客卿……
他好想他。
海棠祖师和夏深,被邀请时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踏上小舟山的啊。
海棠祖师临走前带他看了知秋道长,她早就知道回不来了,她还是去了。
横淮师叔走了,清淑阁再没人拦他了。
小师叔一定还有事瞒着他。
比如那只素银镯子,直到它掉下来时宁辞才恍然,原来小师叔在平日是对他不满的。
两任师父,全死在他手上,说他欺师灭祖,不为过。
他从未半推半就,他积极解决,努力改变,事情却以这样的结局结尾。
现在,他要去找絮之。
看看他怎样了。
若能久别重逢,是否还能相见甚欢。
“陌笙歌!你逃不了了!”
宁辞本就全身无力,身形一转,树枝插在石缝里,跌坐在地上。
“你欺师灭祖,戕害同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唰唰唰,抽剑的声音一片。
宁辞内心波澜不惊,声音嘶哑道:“我无话可说。”
“那好,既然你承认,我便为民除害!”
念一举着剑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站到宁辞前面,高声道:“我说了!他的命只有我能取!”
众人嗤笑,拿着剑,一哄而上。
宁辞悲苦,上天怜他,没让他看见小师妹流血死在他面前的模样。
她那样怕痛,死的时候却那样乖,安安静静地,没出一点响。
宁辞大悲,孤苦愤恨得撕心裂肺。
他只悲伤了一小会儿,因为很快,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血殷殷的往外流,万剑穿心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他觉得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后,他该怎么面对师父师叔,怎么连师妹都没护好。
他想起沈客卿在小舟山抵着他的额头。
“很快就不痛了,再忍一忍……”
万箭穿心,他搂着念一,念一渐渐冰冷。
他想起沈客卿似笑非笑的说:
“留着这样的败类干什么呢?”
他早应该在安子弃的山上就杀掉他们,那样小师妹或许不会死。
他昏过去一会,以为自己死了,又很快苏醒过来。
他终于知道沈客卿在小舟山给了他什么,他给了他一条命。
一条蕴藏着无限潜力,神秘力量没有被封印的命。
所有的剑被逼出体外,伤口快速愈合,筋骨回复得完好如初,他惊诧,沈客卿究竟受了多少伤才进化到这种愈合速度?
世人容不了他,那便屠了。
后来宁辞才知道,参与此次围追堵截的差不多整个修真界。
真正的败类当然还是少数,大多数人只有胆子随大流捅上两刀,或许还有人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但这只是揣测,人太多了,他没时间一一分辨,既然这些人有胆子来围剿,就应该想到了一切可能的后果。
所以他屠了整个修真界。
何必退的那样辛苦?没有必要。
他改主意了,他不走了,他要回去接手横清山,他师父不能白死。
终于不再有人说风凉话,所有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山下的死人埋了三天才埋完。
他抱着念一,一边走一边无声地落泪,一直走到小舟山。
这是葬在小舟山的第七个人。
灭神符的瘢痕上开满了鲜花。
他怎么连师妹都没护好呢。
哎。
他怎么连师妹都没护好……
小舟山有一面山坡上坟茔满布,他知道,里面没有沈客卿的,世人那样恨他,怎么可能安葬他,最有可能的是尸体被人捡起,拔下它雪白的皮毛挂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当战利品。
当年他夜杀朱厌弑血封神,那户人家定能博得一声赞赏,而沈客卿会被别人评头品足,指指点点。
客卿……客卿……
他跪在师妹的墓边,泣不成声,这里埋葬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沈客卿。
小舟山上不再只有夏天了。
一阵风就能简单粗暴地带走一个季节。
枫叶落地,大雪纷飞,柳絮飘飘,雷雨阵阵。
时间快速流逝,小舟山解冻,一下子老了十九岁。
十九年,他短缺的那十九年,须臾间他补完了亏欠了十九年的春夏秋冬。
他要他好好活着。
回到横清山,传道受业。
世人皆知他这个掌门之位是怎样得来的,他不仅欺师灭祖,还屠了所有对他有异议的人,谁挡了他的路他便杀了,若全天下的人挡了,那就一个不留。
宁辞随世人自说自话,每听见有人堤防着别人提着胆子在背后说两句他的坏话,他就特别亲切,他越来越想念沈客卿,体会当当初人们也是这样骂他的,而他当时在等自己。
“师哥。”
宁辞回过头,刚才有一人与他擦肩而过,两人皆停住了。
“絮之?”
两人找一个茶馆坐下,里面正在唱词,宁辞刚坐下来就听清了一句,听得明明白白,一瞬间险些落下泪来。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久别重逢。
两人说了各自的事,皆感慨良久,絮之这几年疯癫了些时日,他完全没有印象去了哪些地方,只觉得自己走啊走啊走了好远,醒来时发现自己就在悬崖边,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天上下着大雨,他浑身湿透,自此便醒了。
宁辞将小舟山的事一一告知,说到小师妹的死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他的亲人,爱人,敬仰的人,皆葬在小舟山,偏偏是小舟山,偏偏是他,怎能不伤心。
柳絮之不愿再回横清山,他现在是一个闲散剑客,两人久别重逢,都是故交,自当欢喜,然世殊时异,就此别过。
宁辞从茶馆里出来,走进人海茫茫里。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第22章 宁辞浪迹远青蔓除
打理好横清山的事,宁辞回了一趟今夕何夕,如今这里已经人去楼空,繁华不再。
重新回到沈客卿的屋子,打开衣橱,换了一身他的衣服,摩挲着上面的夔龙纹,他微微发愣。
将小风楼走了一遍,以前他记不住路,现在眼瞎了,倒是一下子记住了。
来到江临仙总是倚着栏杆喝酒的地方,风迎面吹来,想象他是怎样从这里跳下去的,像个花瓣离开一朵花一样。
今夕何夕里那么多穿肚兜的小妖,偏偏江临仙养的那只又笨又蠢。
今夕何夕,今夕何夕,今夕何夕。
到月令墙闲逛,买一个冰糖葫芦。
“道长哪里人啊,不是本地的吧,你上次来可有些时日了。”
“在下横清山掌门,宁辞。”
走到江临仙逝去的那条小巷,竟还能闻到些许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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