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喻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缓缓放下,神情自若,闲聊似的问道:“现在跟着谁?”
“这和秦先生无关。”
秦喻怔了片刻,失笑道:“还涨脾气了么?”
方眠已经收敛好所有情绪,礼貌道:“秦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秦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宁甜从走廊另一边走来,停在秦喻面前,低声道:“我和他在同个剧组,你有什么心思也歇一歇吧,不要让我面子上过不去。”
秦喻语调冷淡:“只是以前养的小玩意罢了,早就送人了。”
方眠回到座位时,脸色有些苍白,陈星察觉到他的异样,小声问:“你不舒服吗?”
方眠摇摇头:“……我没事。”
心脏在胸膛里愈发清晰地跳动着,他在这里遇到了秦喻,仿佛是某种预兆,许多被遗忘的零星碎片被强行拼凑在一起,明明那只是不值得一提的庸俗连续剧。
在一片心悸中,他迫切地想要回到家做些什么。
他想要见到林知竹,他们的同居才刚刚开始,他还没有好好表现。不管林知竹喜欢严洛书或是别的谁,都可以的,他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熬过了漫长的下午,方眠回到家时,房间还是漆黑的,只有窗外的路灯流泻过的微弱昏黄。
他打开了所有的灯,影子映在灰色墙面上有些瑟缩。
他坐在林知竹坐过的位置,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些书脊,将它们重新排列组合,再组合。
过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去了厨房,万一林知竹在外面没有吃饭呢?
这一次他把菜都好好尝过了,不会再出问题了。
地板打扫过了,花浇过了,衣服也都叠好了,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做了。
终于他听到了锁簧弹开的声音。
林知竹看到他等在客厅似乎有些惊讶,而后与他错身而过,向卧室走去,只淡淡道:“别睡太晚。”
“……”
方眠站在明晃晃的灯光里,浑身发着冷。
第44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林知竹走入楼道时,身后雨水忽然瓢泼而至,他停步回望了一眼,比他接到方眠那天的雨要大的多。那天雨后的月光澄净,方眠有一把蓝色的、可以把他整个人都遮住的伞。
人的思绪看起来杂乱无章却又总是有迹可循。
在大多数时间他都不会对有序清晰的思考心生厌烦,然而在此时此刻,他打开门看到蜷在沙发上等待他的方眠时,他又想要停止思考了。
他说:“别睡太晚。”
方眠静了几秒钟,便十分听话地关去了客厅的灯,轻声对他道了晚安。
林知竹沉在黑暗里,没有办法停止那些混乱又有理的心情。
耳边仿佛还有林在水的声音在不停回响,你真的一点也不心动吗?它们响的太吵闹,像要逼他给一个答案。
大脑习惯使然,还未征求他的意见便自发地论证作答起来:
于是他想起那天夜里方眠俯身给他的一个吻。
想起方眠为他站在试镜室里眼神明亮。
想起方眠在黄昏和晚风里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手。
……
这样的论证轻而易举,可以连成点连成线,铺成有理有据的答案页,可林知竹握着笔将它们一一反驳。
那是因为那天的夜里太静谧,因为那天午后的太昏沉,因为那天的夕阳太壮丽,所以亲吻无所适从,所以眼神让人惊艳,所以交握的手指没有放开。
作答仍在继续,但似乎答案没有尽头。
那为什么你妥协与他同居?为什么在意旁人说你和他并不相配?又为什么会在乎他与秦喻?
但那只是在意而已。
在意与动心之间并不相等,他可以在意一切人与一切事,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人能让他在心动与在意之间划上等号。
窗外雷鸣乍响,又渐渐归于沉寂。
林知竹安静地想,原来他只是不愿意而已。
方眠早起做饭时,发现桌子上已经留有便签,字迹清隽:有事外出,晚归。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将便签仔细收好,坐在窗边发呆。直到闹钟响起,他穿了外套一个人步行去了拍摄地。
他去的早,场务助理带着一群工作人员在布景,他便帮着搭把手。到了点开始拍摄,无风无浪。导演是个好脾气的,演员也没有什么可被挑剔的,气氛不冷不热,按部就班地向前走。
陈星对他赞不绝口,方眠也回以礼貌的客套。
晚上下班,又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去。
林知竹在有意地回避他,意识到这个事实并不需要多么敏锐的观察力。
林知竹再也没有在客厅停留过,每晚回家之后卧室的门总是关着的,就算是在一起吃晚饭,他也不再回应他试探的撒娇。
他不知道林知竹在忙些什么,林知竹也不会对他提起,这样的状态他是熟悉的,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见过了一次又一次。
这是正常的。
他不需要知道包养他的人在做什么,他只需要做好他该做的事情,可是林知竹仿佛也不再需要他做什么了,厌倦来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他们的关系在走向失控。
林知竹想,所幸他意识到这点时还不算太晚,尚有反悔的余地。
他不愿将在意与喜欢如此轻易地划上等号,仿佛对此抱有不能启齿的傲慢。他既能对喜欢方眠这件事作出分析举证,同样也能从反面一一辩驳这场心动的荒谬之处。
他不喜欢出卖自己身体的人,不喜欢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不喜欢在镜头前装作天真的人……
他为什么会为这样的人步步妥协直至动心呢?
他们可能在一起么?
他曾说他看不下去方眠的堕落,所以将他暂时圈养,不后悔也不再前进一步。现在却成了他的最后一个不愿意说破的借口。
他愿意为了这样的人彻底放弃原则么?
林知竹收到严洛书发来的消息时正在公司里审批下个季度的总项目书,几乎两天都没有合眼了。起初只是想要冷静一段时间,回到公司之后却忽然收到政策变动消息,将极大影响一批新能源产业,不得不连夜开会修整。
他疲惫地打开严洛书的消息,在看到某个名字时精神微微一振。
严洛书:“我记得你说和方眠关系不错?”
林知竹:“他出什么事了?”
严洛书:“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有点微妙。最近几天我不是有空就在剧组监工吗,然后我发现他有事没事老往我这儿看,每次我想问问他有什么事,他都找借口走了,但下次还是会看我。这是不是娱乐圈里想要潜规则的前兆啊?”
“……”
许久,他慢慢打字:“你别管了。”
方眠大概还在意着上次起因于严洛书的质问。
严洛书还在追问不休:“娱乐圈gay很多的,你确定他真的对我没意思吗?”
林知竹停顿了几秒。
他想,他竟然不能够斩钉截铁地作出回答。
他与方眠只是包养关系而已,如果要停止关系,方眠为什么不能喜欢严洛书。更何况……他凭什么确定方眠真的喜欢他?
敬业到一定份上的时候,喜欢他的钱和喜欢他,在外在表现形式不是一样的么?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手背遮住眼睛,半晌依旧回道:“你别管了。”
在他想清楚之前,不想再谈及和方眠有关的一切事情。
晚上,林知竹久违地上了酒桌,主客是与林家牵连深广的政界要员,就算是他也要亲自出面,酒过三旬之后,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在回去的路上吃了点药,意识有些昏沉。
客厅并没有开灯,方眠终于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执意地等他回来了,也许早就睡了吧。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黑暗的房间,扣上了卧室的门,在床上躺下渐渐陷入昏睡。
当房间里再没有一丝声响发出时,有人轻轻拧动了锁舌,月光倒映的地板踩过了一双赤裸而白皙的脚。
没有人知道方眠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进了这里。
他脱下了所有的衣服,跪在浴室的地板上,用工具一点点为自己清理干净,镜子里身体柔韧修长,没有一丝丑陋的痕迹。
可是林知竹会喜欢吗?
如果他不喜欢,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吧。
世界上意外来的坏事永远比意外来的好事要多的多,他又想起了那天夜里林知竹向他伸出的手。那时他总以为,坏事至少不会来的那么快。
方眠想,他已经快用尽了所有能讨好林知竹的办法,可就像从前那些年的每一次一样,人一旦厌倦了,便怎么样都挽回不了了。
在冰凉的月光里,他俯下身,有些颤抖着在那张安睡的侧脸上落下一个吻。
林知竹的呼吸声安稳悠长。
方眠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向他绸制的睡衣扣子摸去,一个又一个地慢慢解开,触感柔软带着凉意,渐渐露出赤裸的胸膛与脊背。
然而当他再次低下头去亲吻林知竹的腰腹,手指想要褪去最后的遮拦时,身下人似乎被他的动作所惊扰,抬手捉住了在身上作乱的手。
方眠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林知竹的脸,那双浓墨似的眼眸在此时缓缓睁开,不含什么感情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法官的宣判。
……
可是,林知竹就只是这样看着他。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自行离开时,忽地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按进了温热的怀里。
方眠一下子僵住了,耳边紧贴着平稳而清晰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他呆呆地仰头看着林知竹转瞬又睡去的模样,心跳如鼓,却一动也不敢动。
第45章
林知竹走在虫鸣相和的夜里,硕大的银月俯视着野草小路,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
他不停歇地一路走着,从昏沉中渐渐清醒,终于有些想起来了,方眠被他们丢在了野地里,他是为了去接他回来的。
很快,他看到了那块熟悉的岩石。
方眠就抱着膝坐在那片阴影里。
他心下一定,正要上前,却有另一个陌生的男人挡在了他前面。
他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方眠抬起头来对那个男人说:“你是回来接我的吗?他们为什么都不见了?”
男人蹲下来,语气温柔:“我是回来接你的。”
方眠乖乖地伸出手,被男人牵着走向回去的小路。
林知竹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方眠跟着那个人坐进了车中。隔着车窗,他看到方眠弯着眼睛说谢谢,然后给了那人一个吻。
……为什么?
他茫然地想道,方眠为什么不等他来接他?为什么要跟别人走?
他想上前问个明白,却一步迈进了黄昏的街道,落叶打着旋从晚风中坠落。
他看到方眠撕开了雪糕的包装纸,捧给了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陌生男人。
而后他们又牵着手走在满天灯笼的小巷,方眠兴高采烈地给男人介绍四周的建筑,男人时不时地点头微笑着。
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他却能无比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方眠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带你出来玩。”
男人立刻便回应道:“我也喜欢你。”
……为什么?
方眠明明说喜欢他,又为什么要说喜欢别人?
在那两人说说笑笑着要消失在拐角时,他拉住了方眠的手腕,竟然脱口质问道:“你为什么喜欢他?”
方眠眨了眨眼睛:“当然是因为他付我钱了。”
林知竹愣了一秒,竟然从心底觉着有些高兴:“所以你不是真的喜欢他?”
方眠像是对他的问题感到奇怪:“给钱了那就是真的,不过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呼吸一窒,方眠已经挣脱了他的桎梏,头也不回地向那个男人跑去。
他下意识地追上去,踏进一片香火缭绕中。慈眉善目的僧人在卖力推销着寺庙里的姻缘签。
当初偷偷摸摸的方眠快乐地拉着男人站在许愿树下,亲手在签子上写了字,踮脚挂在了树枝上。
他想看又不敢看,直到方眠和男人离开了,他将木签拿下来,看到上面写的是:希望和他的关系维持一辈子。
这个“他”,显而易见不是指的他林知竹。
……为什么?
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期望三个月?难道不是因为给过钱才装出来喜欢吗?
他看着他们在街边散步,在寺庙许愿,在房间里接吻,在雨停后的夜里方眠被陌生的男人带回家。
方眠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他仿佛陷进了一片无解的矛盾中,只能一步一步跟在方眠后面,看着记忆被擦去被修改,所有该是他的位置被那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取代,那人总是恰到好处地比他早来一步。
他想,为什么他一定要追上去呢?
是因为他觉得总有什么地方他能够抢在那个男人前面吗?相信某个还没有的相遇的方眠还在等着他来接他。
他又快步走了起来,走了很久很久,走进了雨后的秋夜,前面亮起了温暖的路灯,可是本该在路灯下撑着伞的方眠也不见了。
终于他追的有些精疲力尽了,站在空茫的灯光里来去不得。
就在他终于要放弃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心弦一震,他匆忙地回头,方眠就站在他的面前,黑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神情莫名的难过。
一时间他的喜悦与嫉妒错在一处,他想,你在难过什么?你不是想跟那个男人走吗?还等我做什么呢?
或许是他表现出的冷淡让方眠有些失望,方眠慢慢抽出了手,想要转身离开。
于是他又有些着急了,扣住方眠的手腕将他拉回来按进怀里。
方眠没有再试图挣脱,安静地任他牵着,一副依赖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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