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没动,依旧静静睡着。
塔尔塔罗斯把他的头发撩开,又看了他两个小时。
阿波罗睡着了,不能陪他说话,竟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塔尔塔罗斯终于看够了,翻了个身,闭眼假寐。他不知道,他的身后,阿波罗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眼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第二天白天,阿波罗承担起自己的职责,开始给阿德墨托斯放牧。
阿德墨托斯在这片山上养了一大群羊,还有一大群马。羊不必说,羊奶、羊毛、羊肉、小羊都是商品;马则是色萨利地区引以为傲的战马,是弗里城最强大的兵器。
阿波罗把阿德墨托斯的羊赶到了草地上,一大团一大团的白毛,好像绿绿的草地上飘浮着朵朵白云。他又把马都赶了出来,马儿和羊互不干扰。
塔尔塔罗斯问他:“你会放牧?”
阿波罗点头:“我曾经在皮埃里亚山谷养了许多牛。”
塔尔塔罗斯不懂:“养牛和养羊,养马有什么区别么?”
对于普通的牧民来说应该是有区别的,想要养好哪种牲畜,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研究它的生活习惯和蓄养条件,但是对于精通音律的阿波罗则不然。他直接盘腿坐下,取出金弦的竖琴,轻轻拨弄。悠扬的琴音传遍了整片草地,羊群乖顺地在草场里散步,马儿也沉醉在了动人的乐声中。琴声传到更远的地方,野兽们都从密林里走了出来,豹子和野狮在羊群中走动,野鹿和羚羊踩着节拍跳舞。
塔尔塔罗斯张大眼睛。那一刻,他顾不上计算那些野兽能变成多少美味佳肴,只怔怔看着阿波罗。
阳光下的阿波罗微微垂眸,表情显得十分安然。他一袭白袍,怀里抱着金色的竖琴,自有一种雍容的气场。那双善于使剑,又长于射箭的手拨弄着琴弦,同样灵巧,好像蝴蝶穿梭在花丛中,又好像直接触摸在人的心上,打开一扇扇心门。
塔尔塔罗斯抿唇,第一次发现,光明神阿波罗生得十分好看,过分耀眼。
是夜,阿波罗在睡前又一次取出了竖琴,主动道:“塔尔,让我给你弹奏一曲吧。”
塔尔塔罗斯难得没有拒绝。
他仍旧对音乐没什么兴趣,但是他喜欢看阿波罗弹奏的样子。
很好看,可以下十碗饭。
阿波罗得到应允,便欣然为塔尔塔罗斯弹奏一曲。他有着一双巧手,能够弹出最欢快的歌曲,也能演奏世间的宁谧。当他一曲终了,塔尔塔罗斯已闭上眼睛,陷入了酣甜的梦乡。
“晚安,吾爱。”
琴音停止,安静的树屋里传出阿波罗仿佛叹息的声音。
此后的每一天,塔尔塔罗斯都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和阿波罗一起弹琴放牧,闲来就去密林里猎杀野兽,大快朵颐。到了夜晚,他们会用潺潺的溪水清洗身体,在清澈的溪水里捉鱼,然后烤上两条小鱼,当作塔尔塔罗斯的宵夜。回到树屋,阿波罗会给塔尔塔罗斯弹奏一曲,他精通各种乐器,又能自己谱写琴曲,每天换着不同的花样,总不会让塔尔塔罗斯腻烦。
偶尔阿德墨托斯会驱马而来,给他们带来一些生活用品,然后诚恳地邀请他们去城里参加宴会。阿德墨托斯带来的东西,阿波罗悉数收下了,但是年轻的国王的邀约,他一概没有答应。塔尔塔罗斯也不喜欢和人类走得太近,他只热衷于去弗里城的街上,购买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因为每次出行都戴着面具,两位男神倒是没再惹出过多的麻烦,只是那面具同样吸引人眼球,他们始终难以避免成为他人眼中焦点这件事。
阿波罗枕着手臂,静静望着窗外的月色。
月色很美,他的心却不平静。
他很享受和塔尔塔罗斯在一起的这段时光,但是越亲近,他越觉得难以抑制自己的渴望——他想要得到塔尔塔罗斯的回应,像他爱塔尔塔罗斯一样,他希望塔尔塔罗斯也能爱他。然而,塔尔塔罗斯一直不懂。
忽然,阿波罗的腋窝处抵进来一团黑发。他目光微动,果然是塔尔塔罗斯偎了过来,正挨在他的左侧,听着他逐渐加速的心跳。
塔尔塔罗斯睡得正香,湿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身上,不经意的作弄。
阿波罗呼吸一滞,强行按捺住心里的野兽。
自从天气转冷以后,塔尔塔罗斯就喜欢挨着他睡。他身上温度高,塔尔塔罗斯睡着睡着,连脸都贴到了他身上。隔着衣料,阿波罗其实不太能够感觉到那种令人心动的触感,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塔尔塔罗斯的体温,偏凉,像山巅上的一簇新雪,薄薄的,又有些蓬松的软,教他想要推开塔尔塔罗斯,又舍不得。
一夜一夜,塔尔塔罗斯消磨着他的耐心。
如果他们是恋人,他就可以拥他入怀,与他耳鬓厮磨。
然而他们不是。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光明神,难得在恋爱的路上体会到了什么是踌躇不定,辗转反侧。
……
天亮了,小鸟在窗棂上啾啾啼鸣,将两位男神从睡梦中唤醒。
塔尔塔罗斯睁开眼睛,就见自己规规矩矩地睡在床铺左侧,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千万年不变的睡姿。
他坐起来,就见阿波罗还在睡着,床上的被褥皱巴巴的,可见阿波罗又没有安分睡觉。塔尔塔罗斯推推他,喊了一声:“阿波罗,起床了。”
阿波罗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仍旧没醒。
塔尔塔罗斯又推他,连喊几声,才把他叫醒。
他们今天要去一趟弗里城,阿波罗说要买一些盐回来,烤肉的时候撒上一点盐晶,食物会更美味。
塔尔塔罗斯喜欢去弗里城,虽然那里很吵,人很多,人拥挤,但是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说起来,他已经有六七天没吃到弗里城的特色小吃了。
入秋的弗里城,被霜叶染成了枯黄的颜色,然而集市依旧繁华。
阿波罗先买好了盐,然后陪塔尔塔罗斯采买各种食物。塔尔塔罗斯爱吃城东的油炸奶酪球,他们正准备往城东走,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吵闹声,伴随着小女孩尖利的哭叫。
人类的寿数很短,却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他们常常向神明祝祷,却不知道,神明的悲欢与他们并不相通。阿波罗不关心那些人类的纷争,塔尔塔罗斯更是无动于衷。他把面具掀起一角,往嘴里塞了一串羊肉,正咀嚼着,又听见小女孩尖声叫道:“你们最好不要碰我!真让我见到了哥哥,我哥哥一定会狠狠揍你们一顿!”
女孩的声音发着颤,一番话却说得底气十足,可见十分信任自己的哥哥。
阿波罗眼波微动,想起了他的姐姐,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
“吃。”
一串烤羊肉递到面前,阿波罗垂下眼帘,正对向塔尔塔罗斯干净的眼眸。
塔尔塔罗斯的眼眸一碧如洗,好像无风无雨的海面,平静无澜。
阿波罗接过羊肉串,揭起面具,咬了一口。
塔尔塔罗斯双眼放光,问他:“你吃了一串烤羊肉,会给我买十份奶酪球?”上次阿波罗吃了他分享的食物,就给他额外买了很多,他变得更喜欢和阿波罗分享食物了!
阿波罗一愣,没想到塔尔塔罗斯竟会对他耍小心思。没奈何,在阿波罗看来,塔尔塔罗斯这点小心思都显得十足可爱。
他说:“我会给你买。”
塔尔塔罗斯的眼睛更亮了,胜过夜里的繁星闪烁。
阿波罗心动不已,补充道:“但是塔尔,你要知道,我给你买奶酪球,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要满足你的要求,不是因为你给我吃羊肉串。”
塔尔塔罗斯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道:“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分享羊肉串。”
换做其他神明,他是一概不会分享的。
阿波罗又被他甜到了。他想,就是让他给塔尔塔罗斯买下一百个奶酪球,他也是愿意的。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无不避免地接近了矛盾的发生地。人潮正往这边涌动,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只是无可避免地推动了两位男神,也向纷争的漩涡靠近。
“唉哟,是可怜的亚特兰特,她又被人刁难了!”
“多琳死了以后,他们兄妹就像没有大树庇佑的小草,只能任人欺凌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否平安,他走了太久了,可能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多大的变故!”
“和善的多琳就那样死了,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到死都没等到远航的丈夫。”
“都是为了生计,要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情绪多变的海洋?”
“只是可怜了这对兄妹,安德鲁在哪儿呢?他还不知道亚特兰特被欺负了吧?”
旁观者的议论很快就交待出了女孩的身世和处境。阿波罗微微皱眉,只觉得这群看客十分虚伪,哪怕他们用同情的话语做伪饰,也不能掩盖他们丝毫不打算付诸行动的旁观者心态。
像极了他们母子被追杀的时候,奥林匹斯的众神也在小声议论着宙斯的薄情,赫拉的善妒,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神明敢对他们伸出援手——他们的同情心很稀薄,不足以让他们冒着风险,去得罪神界最有权势的女神。
这是神明的劣根性,也被普罗米修斯带给了人类。
作为神明的造物,人类注定无法超脱这份薄凉。
阿波罗的眼里闪着冷光,但他没有发现,他停下了脚步。
“阿波罗?”塔尔塔罗斯偏头看他。
悲剧面具遮住了阿波罗英俊的脸,塔尔塔罗斯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清楚的看到那双碧绿的眼睛里堆积着阴云。
阿波罗不高兴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高兴?
塔尔塔罗斯并不明白。
人群的中央,找茬的青年受不了众人的指指点点,不耐地伸手去扯小女孩的衣服,大声道:“你别大喊大叫了,真难看!我又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只是想买你家的房子。你家又不做生意,何必占着这么好的位置?还不如赶紧卖给我,拿一笔钱,你哥也不用在码头上搬货了——”
名叫亚特兰特的女孩一愣,停止了挣扎。青年还在拉扯她,把她拽得一个踉跄,栽在了地上。
女孩愣愣的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疼痛让她可爱的小脸皱了起来,可她好像没有知觉,仍旧跪着。
旁观者里终于有人不忍心了,出声阻止道:“够了,尤金,不要再为难亚特兰特了!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你应该去找她的哥哥,安德鲁才是他们家做主的人。”
尤金闻言,嗤笑道:“找安德鲁那个倔小子有用?你们没找过安德鲁?他答应把房子卖给你们?”
他抓了抓满头桀骜的红发,恶声恶气道:“那个顽固的死小子,他爸妈都死了,还守着这所房子,不觉得自己很傻么!”
“够了!”
谁都没想到,跪在地上的亚特兰特竟然会出声喝止他。
女孩还小,大约是八九岁的模样,正是软糯可爱的年纪,生活的打击却已经让她拥有了一丝刚毅的神色:“我的爸爸没死,他只是出海去了。”她先向尤金强调了这一点,又道:“我和哥哥会守着我们的家,等爸爸回来。哥哥的决定不傻,我支持他。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不会卖给任何人!”
她用一双碧绿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有劲,一字一顿地道:“任、何、人!”
尤金呼吸一滞,竟有一种被一个小女孩慑住的感觉。
他反应过来,见周围人都纷纷赞赏亚特兰特的品格,更是怒不可遏:“你真是顽固!你爸爸出去那么多年没回来,也没听他捎来半点信息,肯定已经被无情的大海吞噬了!你就算守着房子有什么用?你等不到他,还会害得你哥哥活活累死!”
亚特兰特从来没听过这样伤人的话,尽管人们的目光并不温暖,至少他们的语言没有变成尖刀,直接刺向她。但是她想,妈妈死去的这几个月,他们是不是常在哥哥面前这么说呢?一次次割开哥哥的伤口,刺痛他,胁迫他,要他卖掉他们的家。
她的哥哥,在这几个月里承受了多少?
亚特兰特的眼眶热了起来,她的眼里蓄起了泪花,滚烫的,烫得她的下睫毛都生疼,但是她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她抬高了下巴,高傲道:“我们家的生活不劳你的挂心,我和哥哥会过得很好,比你还好!”
人头攒动着,有人围了上来,也有人默默离开。阿波罗凭借着过人的身高,清楚地看到了女孩倔强的模样,那眼中蓄泪却依旧坚强的模样,和他记忆里的阿尔忒弥斯重合了。他竟然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酸楚,正如流浪的那些年。
“要帮她么?”塔尔塔罗斯问。他终于看懂了阿波罗的情绪。
阿波罗摇了摇头。
当初他们母子三人经历那些痛苦的时候,也没有神明帮助他们,除了至亲至爱的阿斯忒里亚。可见有些痛苦,是必须自己挨过去的,只有挨过去了,才能像蝴蝶一样破茧而生。
塔尔塔罗斯抿唇,继续看亚特兰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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