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亚特兰特接连顶撞,尤金的脾气已经接近爆发,他气急败坏地踱着步子,恨恨道:“你这张嘴可真会说,比潟湖的水更夸张!你的哥哥现在在码头上运送货物,靠出卖力气挣一小块硬面包,你就是靠这一小块硬面包和我顶嘴的?!”
亚特兰特又听到了尤金这么说,他说她哥哥在码头上搬货。可是,哥哥不是这么告诉她的。
亚特兰特相信自己的哥哥,她用一双不屈从的大眼睛瞪着尤金,信誓旦旦道:“尤金,你休想糊弄我!我的哥哥在跟杰森大叔学箍酒桶,他会成为弗里城最好的木匠!”
她的态度是那样坚定,然而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却在不断消耗着她的坚定。直到尤金一声嗤笑,嘲弄道:“安德鲁是这么告诉你的?杰森大叔已经远游去了特洛伊,走了快一个月了,原来你哥哥还在跟他学箍酒桶啊!”
亚特兰特怔住,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觉得难堪,更多的是火烧火燎的难以置信。
哥哥骗了她?
哥哥骗了她。
他难道真像尤金说的那样,在码头上出卖力气?
他才十五岁啊!
滚烫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亚特兰特还在高声反驳:“我不信,我不信!”
她不相信命运女神竟会对他们兄妹如此残忍,她的哥哥那么渴望成为一个优秀的木匠,结果竟然只能在码头上干活。
亚特兰特连连摇头,痛哭的声音感染了众人,众人纷纷扭头,不忍心再看。
尤金也有几分动容,却被他压了下去,继续冷言冷语:“由不得你不信!跟我去码头,我带你亲眼去看看,看看你那有出息的哥哥,现在在码头上做什么!”
话落,尤金又要去拉亚特兰特。
亚特兰特愤怒不已,张嘴咬他,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
“啊——!”
尤金痛叫一声,抱住手指,一脚踢向亚特兰特:“疯子!去死!”
众人惊愕,没料到事情走向会这样急转而下,他们来不及阻止,只能低呼出声。
忽然,一根竹签射出,如箭一般,“笃”一声射在尤金的脚心。
亚特兰特避无可避,下意识抱住脑袋,没料到尤金突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声,她抬起一双泪眼,就见尤金抱着一只脚,正单脚直蹦。他的脚掌上,一根竹签直接贯穿,正汩汩的流着鲜血。
再大胆的英雄史诗都不敢编造一位英雄用竹签伤人的事迹,亚特兰特怔愣着,心想,莫非是命运女神眷顾,帮助了他们兄妹?
人群中,塔尔塔罗斯又摸出一串烤羊肉,掀起面具咬了一口。见阿波罗看着自己,他又分了一串给他。
“再分你一串,不能更多了。”
阿波罗没有接,而是问他:“为什么要帮那个女孩?”
塔尔塔罗斯眨了眨眼,又咬了一口羊肉串:“因为你想帮。”
阿波罗一愣,没想到竟然会被塔尔塔罗斯看破心思。
只见塔尔塔罗斯认真看他,眼神真诚道:“既然想帮,就帮吧。曾经的命运无法改写,但是今后的一切,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阿波罗豁然开朗。
第50章 帮助
尤金还在痛呼着,他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寻求他人的帮助。他向围观的人许诺一大笔财富,尽管有人不为所动,但也有人动心,抢着去搀扶他。他痛得不行,也顾不上揪出向他投掷竹签的人,再者他也清楚,能够用一根竹签戳穿他脚掌的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尽管心里不服,终究只能忍下这一口气,被人搀去了医馆。
尤金一走,人群便渐渐散了。
有人去扶跌坐在地的亚特兰特,然而亚特兰特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尝尽了人情冷暖,她不愿意把自己的手递给那些刚刚看了她的热闹的人,倔强地支起自己浑身是伤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之前被尤金拉拽,摔伤了膝盖,如今站得摇摇欲坠,像风中摇摆的铃兰,看上去可怜无依。她走了几步,忽然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向冰冷的石头街面。
电光石火间,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抓住她的衣服,把她强行提起。那只手并不温柔,好像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小猫脖颈上的死肉。她愣怔,微微抬眸,余光先扫到那人的手上,看到一串咬了一半的烤羊肉。
“……是您,救了我?”
目之所及,是一张悲剧面具。亚特兰特的语气难免有些迟疑。
太奇怪了,酒神节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竟然还有人戴着悲剧面具!
戴着面具吃烤羊肉,真的没问题么?
亚特兰特的脑子里一连蹦出好几个问题,难免有些失神。她怔怔看着塔尔塔罗斯,一时忘了挪开视线。
忽然,一道温柔的男声打破了她的怔忪:“你还好么?”
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将她托住,把她搀到路边的石阶上坐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自从男人碰到她的手,她的伤口就不痛了。
疼痛缓解,亚特兰特仰起一张小脸,感激道:“我还好,谢谢两位好心人。”
塔尔塔罗斯摇摇头,说:“不是好心。”
“啊?”亚特兰特一呆,反应过来,赶紧提高警惕。她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把“没安好心”说得这么直白的人,真教人防不胜防!
塔尔塔罗斯却没注意她眼底的防备,指指阿波罗说:“救你,他开心,你是顺带的。”
亚特兰特:“……”
亚特兰特心想,虽然她不重要,但也没必要特意告知,挺难堪的。
阿波罗却被塔尔塔罗斯的直白取悦了。他嘴角的笑容被厚重的悲剧面具挡住,眼神却遮掩不住,泛着笑花。
亚特兰特年纪尚小,她看不懂阿波罗的眉眼官司,只想赶紧去码头,把哥哥喊回来。以前是她不懂事,总撒娇要这要那,以后她什么也不要,哥哥的负担也能轻一点,他可以继续自己的梦想,不至于被生活的苟且磋磨。
亚特兰特抿紧花瓣似的嘴唇,撑着地面站起来。
阿波罗关心道:“快回去休息一下吧,你很快会好起来。”他在搀扶她的时候,使用了一点神力,帮她恢复伤势,现在她应该能顺利行走了。
倔强的亚特兰特却摇了摇头,说:“谢谢您的关心,我还好,不需要休息。”
塔尔塔罗斯闻言,攒起眉头,不赞同道:“你不休息,去哪里?”
阿波罗难得见他关心人,不免多看了他一眼。只听塔尔塔罗斯理性分析:“你现在受了伤,不好走路,去哪儿都不方便,费体力,划不来,等伤好了再去。”
听见塔尔塔罗斯又滥用词语,阿波罗只觉得哭笑不得。
亚特兰特却很能理解塔尔塔罗斯的意思,只是:“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不能等了,我想马上见到哥哥,我想马上见到他。”
亚特兰特说到最后,眼里又浮动了一层薄薄的雾。塔尔塔罗斯以为她会掉眼泪,结果她没哭。就像他以为她说完这番话,马上就会赶往码头,却没料到亚特兰特竟然折回了家里。
“人类真奇怪。”塔尔塔罗斯说。
阿波罗不喜欢塔尔塔罗斯把太多的精力投注在无关的人身上,他提议道:“我们走吧,去城东买奶酪球。”
塔尔塔罗斯却没动:“等等。”
没一会儿,亚特兰特又从屋里出来了。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重新梳过了,洗得灰白的裙子穿在她的身上竟也变得可爱,她脸上的表情更是十足的娇憨。
她没料到两位男神还在,愣了片刻,惭愧地低下了头:“感谢你们帮助了我,但我刚刚进去,不是给你们拿谢礼。我家的情况你们也听见了……请原谅我,没办法给你们一份像样的礼物。”
她想了想,想到了什么,又仰起一张小脸,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把笑容送给你们,”亚特兰特说着,难得流露出几分年少的天真。她回忆起病逝的母亲,有些怀念:“妈妈曾经说,我的笑容最能逗人开心了。希望你们天天开心!”
身为光明神,阿波罗享用着信徒们的祭祀,神生中收到的礼物不计其数。但他从未收过这样奇特的礼物,只能看,不能摸,转瞬即逝,却果真能让他变高兴。
塔尔塔罗斯则不然,他认真等了一秒,两秒,三秒,内心依旧没有波澜。
“你妈骗了你,”他认真和亚特兰特探讨:“你的笑容不逗,我没有变开心。”
亚特兰特不服气,即使是帮助过她的好心人,也不能质疑妈妈的话。她鼓着脸颊跟他争辩:“妈妈说的肯定没错,是你自己不爱笑!”
塔尔塔罗斯确实不爱笑,但他不认同亚特兰特的话:“我是不爱笑,不是不会笑。阿波罗就能让我笑,你不能。”
突然被提及,阿波罗一顿,眼角爬上了丝丝笑意。其实不止他能让塔尔塔罗斯笑,塔尔塔罗斯也很擅长让他露出微笑。
有人欣喜,就有人憋屈。亚特兰特没办法逗笑塔尔塔罗斯,心里挫败,扭头就走。
“亚特兰特。”阿波罗叫住她。
亚特兰特扭头。
阿波罗说:“谢谢你的礼物。作为回礼,让我们送你一程吧。”他不想塔尔塔罗斯把精力花在不相关的人身上,没想到自己竟然破了例。
亚特兰特眼眶微热,一句话在喉咙里吞吐半天,好半晌才道:“谢谢你们,好心人。”
妈妈从不说谎,这世上果然是有好心人的。
……
亚特兰特很少去码头。以前妈妈在的时候,常常会去码头打听爸爸的消息,但是从来不带她,因此她对码头一带并不熟悉。
然而再不熟悉,总归去过几次,凭着模糊的记忆亚特兰特也能判断出:两位男神带她走的路线似乎不太一样。
大概是走了近道?
海水拍打码头的声音近了,更近了。亚特兰特的心提了起来,她不想在码头上看见自己的哥哥,但她会到这里来找哥哥,其实已经强有力的证明了一个事实——她信了尤金的话。
海鸥在天上飞,那么自在,那么惬意。金色的阳光洒在它的羽翅上,好像给它披了一件金衣。它穿着金衣,在空中跳舞,好像即将要赶赴众神的宴会。
码头上的劳力们却远不及海鸥自在惬意,他们头顶着破烂的草帽,佝偻着腰,从商船上扛下一袋袋货物。
阳光是海鸥的装饰,却是他们的劲敌。它晒着大地,也晒着每个勤恳工作的劳力,晒得他们汗流浃背,没了扛货的力气。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扛,因为他们挣的就是力气钱,不卖力气,就什么也拿不到。
亚特兰特站得高高的,远远的,一遍遍在码头搜寻着,终于被她发现了哥哥安德鲁的身影。
他真的在码头上!
他在码头上!
亚特兰特想到了最近这段时间,哥哥总是充满疲惫的脸,想到了他渐渐变得黝黑的肌肤,想到她每每跟他问起,他那些温柔的隐瞒的话,只觉得心里像挤破了一个柠檬,异常酸楚,几乎要落下眼泪。
她的哥哥,曾经爱笑爱闹的安德鲁,到底承担了多少生活的重担???
她不敢想。
码头上的安德鲁刚刚放下一袋货物,他用肩膀上搭着的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从他身边经过的大叔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你的脾气可真古怪!再不脱掉你的外套,你就要被热坏了!”
安德鲁摇了摇头,坚持道:“我不热,我很好。”
其实他不是不热,只是在码头上必须做好防晒,他已经晒黑很多了,亚特兰特很担心他,他不想让她担心。
大叔见他不听劝,黝黑的脸上露出一点不乐意的神色,嘟囔了一句“真是固执”,就往商船的方向走去。
安德鲁一连搬了几袋重物,腰有些痛,他一手扶腰,轻轻捶了两下,不经意地一抬眼,就撞上了妹妹亚特兰特的眼睛。
亚特兰特怎么会在这里?!
安德鲁吃了一惊。
起风了,白云被吹散,太阳毫不顾忌地晒着大地,腥甜的海风卷动着亚特兰特的卷发,她一路小跑,奔到了安德鲁的面前。
她的脸颊红了,呼吸急了,发丝也被风吹乱了。
如果是在家里,安德鲁会用粗糙的手去抚弄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他会用喜爱的声音跟她说:“我倔脾气的小牛竟然有着一头极柔软的卷发,你放心,我会帮你打理好它。”然而现在,他站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刚刚搬过货物的手脏兮兮的,满是粘腻的汗,他做不到用这双手去碰触她,碰触他最心爱的妹妹。
安德鲁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他越是吞吐,越觉得那团棉花好像过了水似的沉重,他想说些什么,喉头又堵得慌。
“亚特兰特,你的头发乱了。”
他提醒她。
亚特兰特动了动嘴唇,或许是海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湿意,尽管她鼻酸得不行,却没有掉眼泪。
不掉眼泪也好,她不想让哥哥担心。
她像往常一样跟哥哥撒娇:“安德鲁,我的头发乱了,难道不是你的责任?”
安德鲁下意识攥紧衣角,不着痕迹地用衣服去揩拭汗水,嘴里却故作轻松道:“没大没小,你应该找海风的麻烦!”
塔尔塔罗斯远远看着,只觉得奇怪:“他们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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