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离开前厅已有大半天了,如果是我下的毒,老爷早该出事了……”
“所以你才用了较为保险的法子吧。”
这个时候,萧北城幽幽开口,起身站到李炅的遗体身前,偏头一看他狰狞的死相,“李炅年事已高,重病难愈,四肢溃烂,口舌生疮。方才我们进来的时候你便备好了茶,是新沸的水沏的雨前龙井,本王喝着都嫌烫口,就更别提嘴里有创口的李炅了。他就是再怎么口渴,也只能等到这茶放凉,到时你只要出现在别处,随便找个人作证你在案发时不在现场,就成了脱身的铁证。”
小菊的脸色愈加难看,由着这一句“本王”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应是听说过缙王与前大理寺少卿的传闻,这一次再为自己辩解,就显得有些心虚了,“我……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看她贼心不死,君子游担心萧北城说话又直又凶,把她逼到绝路寻了短见可就糟了,赶紧抢先一步说道:“毒就下在李总管所喝的茶里,这茶是你泡的,别人可不曾动过。”
这回小菊不说话了,低垂着双眼,不敢再抬头看人。
而大太太显得也很不安,眼神在两边来回徘徊,想帮人说话,却又无从解释。
君子游又问:“小菊姑娘,冒昧问一句,你所泡的三杯茶可有什么不同?”
“……不,都是一样的。”
“那便是雨前龙井了,京城人最爱的绿茶之一,茶汤清澈,泛着淡淡碧色。李总管从前在宫里做事,没少伺候贵人,茶泡的也不少,就算年事已高两眼昏花,也不至于认不清茶汤的色泽。可你请看……”说着,他把方才李炅用过的杯盏递到了小菊面前,“这茶汤浑浊,色泽暗沉发黑,明眼人一看就是有问题的,李总管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认不清吧?”
“……你什么意思。”
“既然明知这茶有毒,李总管为何会饮下呢?很显然,他是自己寻了短见。”
听他这话,大太太当场腿软了去,摇晃着跌倒在地。君子游看到萧北城有一个明显出手的动作,应该是想扶人,中途却又收了回来,抬眼一看,那人正满眼顾忌的望着自己。
这个男人……真是小心得过了头,他可不是那种连碰一下都要醋上半天的人……反过来说,萧北城自己倒是如此。
“老、老爷竟是……”
小菊愣了半天,才迟疑着看向大太太,后者心疼一失足做了这事的她,抱着人便哭了起来。
君子游无声叹了口气,对萧北城招招手,那人便上前来扶着他,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走在温度明显低了许多的山间小路上,萧北城问:“这次你没有将她缉拿归案,还真是让本王意外。”
“没什么好说的,李炅明知是毒却服了下去,真要算下来,也该是他自杀,小姑娘不过是给了他一条捷径罢了。再者我现在是素人一个,两手无权,哪儿有资格插手这些案子。”
他的回答并没有让萧北城感到意外,“李炅一死,线索又断了。你有没有怀疑过,也许是她……”
“应该没有这种可能,不知王爷可有发现,小菊和大太太的手腕处都能看到绳索捆绑的痕迹,可见她们平日里备受折磨。李炅是个太监,又一把岁数了,想做什么都力不从心,有点变态的想法也不难理解。”
“……你倒是清楚。”
“王爷别看我这样,以前也是在花楼里挣扎过求生的。我爹死后的那段日子,为了给他挣一口薄皮棺材,我似乎尝尽了世上所有的苦,所以对和我有过相同经历的苦命人格外同情,也算是我的致命弱点了。”讲到这里,他又觉着自己的话似乎有歧义,忙补充道:“王爷别误会,我没做过那种卖身求荣的事……是卖艺,对!卖艺!”
“本王也没说什么,何必急着解释……”
“这不是怕您……”
月色下,君子游注视着那人轮廓分明的侧颜,忽觉再这样的美景下,所有语言都是多余,索性踮起脚尖,吻在了那人唇上。
这一吻就吻到了床上,被层层烟罗遮掩,朦朦胧胧,能看到床笫间交叠的一双人影。
萧北城小心翼翼地剥离贴在君子游伤处的油纸,生怕下手稍重,一扯下去,就是这辈子都抹不去的疤痕。
看他小心翼翼做着,冷汗都滴到了自己背上,赤着上身的君子游俯卧在榻,抱着枕头,把脊背又弓起了些。“至少这一次知道,贯穿这件事始末的人是老侯爷,这一趟就没白跑,李炅在死前也算做了些贡献。关于偏房中林皇后与废太子的死状,王爷可有什么看法?”
“若李炅说的属实,那么林皇后与废太子的死亡顺序就有待考证。”
“果然,王爷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嘶!疼……”
君子游耐不住疼,低头咬住了身下暗色的床单,萧北城便不敢再撕下去,剪开了剥离下来的油纸,吩咐柳管家送来了在外冰镇的药膏,指腹沾了一些,用体温暖到化了冰碴儿才敷上那人的伤处,打着转慢慢按揉。
“不得不说,姜炎青这人不怎么样,医术倒是绝顶的好,烧伤也能抚平凹凸不平的疤痕,有这手法,不进宫真是可惜了。”
“我看不自宫才是可惜……王爷认为林皇后与废太子真的死在火场中了吗?”
“林皇后有尸身为证,应无造假的可能,而废太子被烧的面目全非,难说究竟是不是真身。”
“退一万步讲,就当废太子真的活了下来,并逃往民间,有了自己的后代,便是林大人,但不论废太子还是林大人所能造成的威胁都小到可以忽略,为何还是被赶尽杀绝?原因只有一个,他的存在就侵害了某些人的利益。”
君子游轻动指尖,在床单的褶皱上写了一个“江”字,又匆匆用掌心抹平。
萧北城明白,他指的是江氏。
“想查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倒是把自己绕了进去,半点儿头绪也没有了。关键是个中纠缠不清的关系,老侯爷为何会插手调查景陵大火案,又为何对长公主坦白林大人之死,而司夜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想到这里,他忽然僵直身子坐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扯得伤口直疼,又痛的跌在枕头上,话音都变虚了:“我说句冒昧的话,王爷可否恕我不恭之罪?”
那人用软棉花擦着他肩背伤口渗出的血珠,头也不抬道:“要是真的细说你犯的那些罪,只怕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不过他如此小心,倒是让萧北城留心了,他隐隐猜到君子游将要说的话会颠覆他目前为止对这个案子所有的理解。
“老侯爷与长公主的过去……我是说,他们有没有什么过节?”
“老一辈的事我也不知,经你这么一说,我依稀记得幼时似乎常能在后宫见到侯爷。他本是得赏受封的外臣,是不该出现在内宫的,除非是为见什么人。”
“若说是长公主……也许,长公主受激过世,并不是侯爷本愿。”
萧北城为君子游重新贴好伤口,覆上一层轻纱质地的柔软薄衣,拉着君子游躺了下来,就卧在那人背后三寸之处,不进一分,也不退半步,恰好就在碰不到他伤口,又能揽着他腰身的地方。
“不想了,操劳一天,你也该歇歇了。”
君子游忍着疼翻过身来,一头撞进那人怀里,合目餍足地哼唧几声,模糊着吐出几个字音:“说的也是,不想了……也许明日就会有新的转折,真相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万万没想到,他这乌鸦嘴好话说不中,坏事一猜一个准儿,到了第二天,“转折”果然来敲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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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遗骨
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刚转醒的萧北城觉着胸口发闷,身子发沉,睁眼一看,竟是君子游趴在他身上睡了一夜。
搁在平常,他早就一脚踹过去,让那人摔得四脚朝天了,念在他身上有伤,就得抱点什么趴着才能减轻痛楚,才屈尊做了他的枕头。
他勾起那人一缕长发,绕在指尖,带着大梦初醒时浓重的鼻音,半数落半玩笑道:“就你这个睡相,除我之外也没人敢跟你同寝。”
说到这儿,就听门外一阵嘈杂,若不是君子游还睡在他身上,萧北城便出去一探究竟了。自从回了京城,这般安逸也是少有,他一时贪懒,躺着没动,片刻之后便听急促的脚步声“哒哒”跑了过来。
沈祠连礼节都顾不上了,推门便是一声嚎:“王爷!完了啊,又有棺材了!”
感受到怀里的君子游被吓得抽动身子,皱着眉头嘤咛一声,萧北城心中不满,低喝道:“什么大事也敢吵!最近京城的棺材还少吗,让江临渊滚外边儿去,别有事没事就往王府跑,当这是从前在大理寺的时候吗!”
沈祠委屈巴巴的,“王爷……江大人还没来呢。再者,您要他往哪儿去啊,这回棺材就停在咱王府门口了,别说御史台了,就连刑部也得来看看怎么回事啊。”
萧北城嘴上不说,心里隐隐觉着不对。以往那些前朝古棺都是在京城乱晃,多是在赤牙卫疏于巡逻的居民区,怎就跑到了缙王府门前?
他轻手轻脚地扶起君子游,还想着抽身而出,让他多睡一会儿,结果一低头就见那人睁着两眼,一本正经地分析:“王爷,你这是被人挑衅了啊。”
那人打了个哈欠,从床上滚了起来,一没注意牵动了伤口,疼得自己吱哇乱叫,却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匆匆踩了靴子便跑了出去,还得萧北城在后嚷着给他披衣。
也难怪沈祠害怕,这棺材是金丝楠木打造而成,非常坚固,且防潮效果极好,可保尸身千年不腐,本身就是件难得一见的无价之宝,上面的雕花非龙即凤,还纹着金丝,缀着玛瑙珠玉,敢问普天之下有谁敢用这样的图腾?
柳管家站的老远,紧着把又害怕又好奇,纠结着要不要前去一探究竟的沈祠拉到身后,嘴里还念叨:“好家伙……该不会是靖明宗的棺椁给拉出来了吧?”
前朝近臣有了,亲眷有了,接下来也该轮着末代皇帝本尊了。
君子游上前去抚着棺盖上龙飞凤舞的镂刻,又摸了摸拉车的两头瘦成皮包骨的驴子,不禁怀疑这两个家伙是饿的实在走不动了,才会不当不正停在王府门前。
看着周围慢慢聚集起不明所以前来围观的人们,他心下不想把事闹大,便劝萧北城先把这棺椁拉去顺天府。
这个时候赶来的谭九龄听了这话,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先生,别吧!不说咱们顺天府大半已成了废墟,就是现在院里停着的棺材都够凑几桌麻将了。况且这棺中沉眠之人一看就是王权富贵,顺天府也招待不起,不如……送去刑部吧?”
君子游心道叶岚尘要是知道你这老家伙紧着往他那儿送死人,还不知要用什么刀剥了你的皮。转念一想,夏茶是刑部的人,这样只要把棺材送去,立刻就能着手调查,就犯不着两边来回跑了。
这样想着,也便张罗着去了刑部。
路上,他还跟萧北城打趣:“我这张嘴简直就是开了光呀,王爷要不要猜猜棺主的身份?”
那人靠在车窗边一言不发地吸着烟,临开口了,便把口中烟雾吐到了窗外,刻意与君子游隔了几尺的距离,就怕身上的烟味呛着了他。“敢用龙凤这种尊贵图腾,除了帝君帝后外还能有什么人?但明宗的可能不大。”
“王爷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传闻当年靖明宗可是在敌军攻入宫城前就自缢了,为他收敛遗体的人当是今朝之人,怕是不会善待他,历史上裂尸泄恨的事也不少,就算后来太祖皇帝善心大发结了他的后事,也很难弥补当年乱军之失,所以棺中是否有人这点还是存疑的。”
“林皇后被烧死在景陵,死后匆匆下葬,也不该有这样的规制,最大的可能如你所说,这就是明宗的灵柩。可你有没有想过,有人将葬于景陵周遭的棺椁一一挖了出来,抹去一切证明死者身份的讯息并送到京城,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也许是……示威?”
最后这一次,棺材直接送到了他缙王的家门口,除此之外,君子游想不出更有力的解释。
不过再多猜测都赶不上变数,龙凤棺运到刑部后,无可奈何的叶岚尘只得同意了他们开棺的请求,命几个得力的手下为夏茶帮忙,已经做好了对待帝王之躯的心理准备。
萧北城护着眼巴巴往前凑合的君子游,担心开棺时死者的丧气冲撞了他的伤体,生怕他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难愈,不过那人却是百无禁忌,还拿了刚拆下的钉棺长钉递到他面前端详。
“王爷,看这锈痕浅淡,应该不是前朝的东西,估摸着就是近十几二十年下葬的,恐怕……”
他本意是想说棺主并非靖明宗,正当这时,一声沉响打断了他的话,回头一看,棺盖已经被人撬了开,居然须得几个身强力壮的衙差合力抱起。
站得最近的人看到棺中情形,不免悬住一口气,更有甚者还发出了惊呼,就连见识了无数死状诡异尸体的夏茶都是一脸诧异,怯怯抬眼看向君子游,再看向萧北城,又匆匆躲闪开。
君子游暗觉奇怪,随后上前一看,这一眼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棺内躺着的,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男人。
死者遗体保存的十分完好,面孔如生,皮肤细腻,吹弹可破,微风掠过,额发还会轻轻拂动,脸色略显苍白,两手交叠在胸前,甚至能清晰看到肌下血管的走向,安然的睡姿就像还沉浸在睡梦中一般,随时可能醒来。
估摸着在场办事的官差们也从未见过这种奇景,纷纷凑上前去细看,可看清了死者的容貌,不免心底泛上一股子莫名的恐惧,同时看向了不明所以的君子游。
不知是谁喊了句:“他!……他怎么跟这死人长得一样啊”
吓得众人纷纷退避,后知后觉回过劲儿来,窃窃私语议论着难不成棺材里的人就是这君子游的孪生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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