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萧北城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小子,鬼鬼祟祟是要去哪儿?”
话音刚落,便把手里仅剩的杯盏丢了出去,刚好打在偷偷溜到院门前的马褂青年头上,当场把人打昏了去。
君子游无奈,“还真是做贼心虚。说实话,要不是他一直阻挠办案,戏班这么多人,我也怀疑不到他头上。这个人根本是死于话多啊。”
于是这位涉嫌下毒与间接杀人的马褂青年也被缉拿归案,办事的衙差走后,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君子游这个时候才让沈祠唤来了瓜儿,当着班主的面,从别院带出一人来。
此人个子不矮,却微微有些驼背,长发披散着,一直用手挡着脸不肯见人。
沈祠猜到了什么,便帮着君子游把人带到班主面前,轻轻拉下了他的手。
此人正是先前在案发现场发现的疯汉,被君子游洗干净了打扮一番,容貌已经恢复正常,是带着几分花旦妩媚的姿色,唇角还印着一颗丹痣。
“他、他是……”
班主激动的都快站了起来,包扎伤处的绷带上透出点点血迹,拉住那人的手便不放了。
小春莺有所迟疑,似乎还要装傻,萧北城出言,阻止了他的举动:“害你的人已经死了,无需再装疯卖傻,让在乎你的人痛苦了。”
小春莺闻言泪如雨下,跪倒在地抱住负伤的班主与愣住的瓜儿,哭得声嘶力竭。
君子游忍着心酸问:“王爷是如何得知,他并不是真疯的?”
“他人疯疯癫癫的,眼神却是清明,把自己造的灰头土脸是不想让有心人认出他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又是希望你能查明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须得承认,如果不是他装神弄鬼,用人偶提醒了我,也许我真的会把最先到达现场的人之一,又把命案现场弄得一团乱的班主当作凶手。”
“你又是如何猜到他的身份。”
“这个嘛……”君子游狡黠一笑,“死者林慕七是个半路出家的伶人,留着小春莺不杀定是还有留他的用处,如此也就不难想到他装傻的原因,一是让死者彻底对他放下戒心,好偷偷留他在戏班,二便是暗中保护班主与瓜儿,真遇到什么不测,他是会挺身而出的。”
萧北城怀着对他的赞许点点头,看着天色已暗,便拉着人离开了鹿香苑。
“案子告一段落,也该回去歇歇了,想吃什么,本王请你。”
一听这话,君子游乐了,“嘶,暮烟阁的凤爪,酸辣爽口,又是脱了骨的,一口一只,想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家的叫花鸡也是,烤得外焦里嫩,一口流油,那叫一个舒服。还有那甜而不腻的软栗子花糕,吃下去心里美啊。我又想起东街的酸李子软糕了,虽然有点酸又有点粘牙,但那味道吃了是会上瘾的,我想……”
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说饿了,君子游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萧北城也是无奈,用烟杆轻轻点了点他的脑门,嘴上数落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还是命沈祠备了车马去到城东暮烟阁,尝那许久都没吃过的滋味。
他没注意到的是,从梨园回到朱雀大街,君子游一路都在用一种惆怅而不舍的眼神盯着他看,好像见一眼便少一眼似的。待他察觉到不对劲儿而回头时,那人已经移开目光,装作去看风景了。
气氛有些诡异,萧北城就这么尴尬的着看君子游甩开腮帮子横扫了一桌子好菜,酒足饭饱只歇了片刻,便说要他先行回府,自己想起来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锦绣,一溜烟的跑了。
沈祠指着他逃走的背影直跺脚,“王爷!他是不是来蹭吃蹭喝的,吃完就跑,有这种人吗!”
萧北城不以为然的小口抿着清酒,“他蹭吃蹭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第一天认识他不成?”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不由得担心。
可萧北城一直是个闷葫芦的性子,总想着那人不愿,便不想深究,给他留下一点私人空间。
以往都是如此,没想到这次却是惹上了大麻烦。
君子游出了门便一头钻进了人少的巷子里,确认过身后没人跟踪以后,才爬墙绕到大路,直奔刑部。
他赶到的时候,刑部都已经关门了,守卫听见有人敲门,只把门开了一条缝隙,看也不看便要轰人:“要击鼓鸣冤就上顺天府去,大半夜来敲刑部的门,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刚说完,外面就伸出一只手来,拿着的显然是个腰牌。
守卫提灯看过了上面的字,正是“大理寺少卿”,赶紧把人放了进来,还在心里念叨着时运不济。
全京城谁不知道刑部尚书叶岚尘最膈应这位少卿君大人了,一见面都恨不得把他的脸踩在脚底下碾,谁把他放进刑部的大门,往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好在这会儿叶岚尘已经回府,想着小心点不被人察觉,往后这事也就查不到自己身上,守卫小心翼翼带人走了不起眼的小路,谄媚道:“少卿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夜里黑,就让卑职给您带路吧。”
殊不知君子游正是利用了他这种怕事的心态,“走,去刑部大牢。”
说起来如今京城之中有三牢,作奸犯科的寻常百姓通常是被关在顺天府,而那些扯上政事,得罪了皇上和太后的,基本上除非一死都很难再走出天牢。
至于稍微有点身份地位,或者杀人如麻的穷凶极恶之徒,为防有人劫狱,通常就都是被关在刑部。
守卫想了想,此刻大牢里没什么怕见人的犯人,让他进去也无妨,便开了牢门,又被君子游塞了几两银子打发走了。
待守卫走远,他便走在大牢如墓道般幽深的长廊中,目光从那些被关押到已经面目呆滞的犯人身上略过,最后停在了再普通不过的一间牢房前。
他停步不过须臾,从监牢栏杆的缝隙中就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手,抓住他的衣角不放。
“救……救救我,大人,求您救救我吧,我有钱,还有好多钱的,您把我从这儿救出去,我就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君子游垂眸看着那人,缓缓蹲下身子,从那人手中扯过自己的衣角。
此举惊吓了对方,赶忙拨开面前蓬乱的头发,是想看清他的长相。
昏暗的灯光下,被牢门隔住的两人都认出了彼此,落魄的犯人指着君子游,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后者却是微微一笑,语气柔和,“好久不见,认出我来了吗?邢大人。或者现在该叫你邢金宝了。”
“你你你……你是……”
“想起来了吗,我就是把你送到这儿来的君子游。”
邢金宝立刻换了副丑恶的嘴脸,两手抓住君子游,是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的凶狠,“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种!你可知被你害到这里,我落的有多惨!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但你可知,如今我已是大理寺少卿,我能送你进来,就能带你出去。你应该非常清楚自己沦落到刑部大牢却留得命在的原因,可别忘了如今掌管刑部的人是谁,一旦上面那位不打算护着你了,有可能泄露秘密的你将会是什么下场呢?”
君子游正色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况且他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自信,让久久没有接触外界的邢金宝心生动摇。
“你……你想干什么!”
“如果说当初把你送进来是为了造福黎民百姓,那么现在我的初衷仍未改变。此举的收益远超出放虎归山的代价,所以我才愿与你做这一场交易。当然,代价与你无关,你仅仅是给我提供了一个线索,而我为了报答你才救你逃离囹圄,仅此而已。”
说着,君子游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以一种蛊惑的语气说道:“你应该非常清楚我的条件,是想守着这个秘密进棺材,还是早日脱险远走高飞,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我可以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至于这一天之内,是否有人来取你的性命,我就不敢保……”
“我答应你!只要能出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看着邢金宝一脸哭相,君子游便知自己欲擒故纵的法子成功了。
而他对此并未多言,甚至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自己的目的,只是向牢房内伸出手。
待他收手时,掌心已然多了枚精雕的铜币。
第90章 赌庄
翌日一早,君子游便以查案为由出了门,临走前特意与柳管家说了是与江临渊同行,也许会耽搁的久些,怕王爷吃醋便没敢直说。
柳管家听着是这么个道理,自从这位江寺正抱上了君子游的大腿,萧北城是整天看他不顺眼,也是不想给自家王爷添堵,同样没有直言,只道是少卿还在为案子奔波。
起先萧北城还有些疑惑,心道名伶案已经解决了,再之后公审定罪都是顺天府的事了,按说跟那人再没什么关系,还为这事操心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过听柳管家说那人出门之后往南走了,也便猜出了大概,当是他牵挂新婚不久的李宸逸与曹郁婉不好直言,生怕自己听了又会心烦,便自个儿偷着去拜访夫妻俩了。
“这个君子游,人太精,心眼太多,跟他打交道是会减寿的。”
柳管家心中偷笑,想着您认识那位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真的害怕折了自己的寿命,早点儿断了不就成了,还不是舍不得。
但两人没有想到的是,君子游算计的事可不止这一桩。他出门后往城南绕了一圈,假模假样是去李府串门,实际上半途就又去了城东,揣着昨日邢金宝给他的那枚铜币,大摇大摆进了家名为“振德”的赌庄。
来之前他也查过了振德赌庄的底细,据传与琅华阁、暮烟楼并称为“长安三奇”,前身为钱庄,发家时并不在京城,而是江南水乡临安。
初代庄主复姓慕容,取寓意“振德行以为商”为名,前朝覆灭后为扩大商机才逐步北上,靠着雄厚家业与过人手段在帝都有了一席之地。
到上代庄主时,振德钱庄兴盛已近百年,奈何他生性懒惰,投机取巧,为拓宽财路走了旁门左道,硬是将钱庄改做赌庄,以自身资产为大小各式赌约担保,从中牟取暴利。害人性命,逼良为娼的恶事做了不少,终是自掘坟墓,才过知天命的年纪就暴病而亡,就此撒手人寰,便由独子继承产业。
而今日在庄主之位,行事比起臭名昭著的父亲更加冷血无情、令人发指的年轻人,就是慕容皓。
他能查到这些,主要是因为沈祠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心思大条,听他问起便当是他要去尝试赌-博的快感,还善意提醒道:“千万别吃饱撑的跑去东街招摇过市,被人忽悠进赌庄,赔光了裤子都算轻的,要是被人卸了胳膊拆了腿,还得劳烦王爷去捞人。”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挥霍无度的富家子弟,君子游特意披了件玄色衣袍,偷穿了萧北城的金镶玉云纹腰带,把官靴上缀着的珠玉擦得锃亮,走路大摇大摆着,恨不得做只横着走的螃蟹。
这种人要是出现在勾栏瓦肆,往往不在乎钱的多少与输赢,千金难买爷开心,只求一句尽兴。
为避免旁人看出异样,临进门了,君子游还背起手来居高临下斜睨着门前迎客的小厮们,一脸等得不耐烦了的表情。
“哎哟!这位爷瞧着面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呀,是第一次来咱们赌庄吧,快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不等他回应,争先恐后拉客的小厮便把他迎了进去,才刚进门就有两个貌美的丫鬟跪着给他擦去鞋上的灰尘,端茶送水的更是殷勤,也不问君子游的喜好,便把各色茗茶呈了上来。
仔细打量,尽是些雨前龙井,碧螺春之类的名贵绿茶,可见出手阔绰。
君子游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见伺候他的小厮一双贼溜溜的老鼠眼上下打量自己的穿戴,衣袍虽不鲜艳醒目,却是当下正流行的款式,绝非生于市井的布衣。
再看那绣工不俗的腰带……穿金戴玉,是不露富的低调,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阔公子。
总结下来,就是很有钱。
小厮挤着眼睛,对君子游谄媚一笑:“爷,您请往这边走,那边的瓦子不大符合您的身份。”
君子游操着一口夹杂吴语方言的怪异口音:“哦?原来进了慕容赌庄还要分三六九等?”
“嘿嘿,那是自然。虽说咱们赌庄来者不拒,可总不能让富户人家的老爷们跟兜儿里没几个响儿的乞丐混在一起,以前还出过穷光蛋抢了员外老爷钱袋子的乱子,要不是庄主做事果断,恐怕还要得罪人呢。自那之后庄里就有了规矩,贵客从正门进入,至于那些身无分文又想赌钱的,只能从后门的狗洞里爬进来。”
听他这话,君子游都懒得细问“果断”所指何意。
在这种人眼里,人命就如同草芥一般,远不如一枚铜板来得值钱。
“看爷有点儿面生,以前应该没来过咱们赌庄,不知是从……”
“姑……江南人士。本少爷带着小娘子偷跑出来,初到京城,想见识一番长安风华,才刚出了琅华阁就来这儿了,能不能给本少爷来点儿乐子。”
“乐子当然有,保您进了咱们这儿就流连忘返,不想回家了!爷您请移步往这边儿走。”
振德赌庄就设在长安城东的慕容府邸之内,来往贵客皆从正门直入,由小厮带往正堂。
堂内安放的赌桌不多不少,恰是九张,位置排列也与九宫相同,八门整齐围绕中宫。足有半人高的硬榻是用樟木打造而成,顶上铺有上等草席,冬暖夏凉,其间还有竹帘相隔,尽显风雅,不似预想中那般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果然与寻常赌庄不同,不愧是慕容家百年基业。
这会儿堂内已有不少豪赌正酣的客人,长幼皆有,身份也是高低各有不同。
就好比艮宫处那位避人注目的老者,穿着绫罗绸缎甚是华贵,花白鬓发也理的一丝不苟,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偏偏忘了右手拇指上还戴着枚翠玉扳指。
君子游不认得此人,倒是识得此物,正是年前皇上赏赐给群臣的百余贺品其中之一。他曾听萧北城顺口提起过,虽想不起名字,但此人必定是位得了圣宠的高官。
此刻时辰尚早,估摸着这位才下了朝便匆忙回府更衣来此,见他眉头紧锁,面露难色,便知他今日手气不佳,被面前的年轻公子输了钱财,更丢了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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