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阿姨上门收拾东西的日子。李兆赫再次转头,走向二楼。
——
他试探着旋转二楼客房的门锁,可以转动,他轻轻转开门,推门进去。室内一片黑暗,李兆赫站在门口适应片刻,才看到黑暗中朦胧的光影。窗外的微光照亮了哥哥,他背对门口坐在床上,听到声音,朝门口看过来。
“你回来了。”哥哥平静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李兆赫的错觉,哥哥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他在墙上摸索着开关,哥哥制止了他。
“我眼睛不舒服,请你不要开灯。”
李兆赫放弃开灯,走进房间,将门在身后关上,靠着门。现在光源只剩下窗外的光污染。哥哥的侧脸线条分明。剪纸一般的侧影让李兆赫感到陌生,
“你眼睛不舒服?哭了吗?”他犹豫地说。
哥哥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李兆赫向他晃晃手里的罐子,啤酒液体敲打罐子,发出沙沙的水声。然而哥哥误解了他意思,说:“我现在不喝。”
“我在楼下看到这个。”李兆赫说。
哥哥动了动,似乎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李兆赫又问:“楼下是你和大姐弄的吗?还是别人?”
“还能是谁。”
哥哥的声音竟然很放松。
李兆赫长长叹了口气,靠着门坐在地上,说:“你们又怎么了。”
“履行家庭成员应尽的义务呗。”哥哥轻松地说,“搞好人际关系,构建和谐家庭。”
“你正常说句话吧。”李兆赫半是呻|吟地说,“你和大姐到底又怎么了?在外面吃饭我心里就不安定,总觉得你们要出事,回来一看,你们果然不消停,为什么啊?”
大哥又笑了一声,说:“你真想知道?”
听他语调,李兆赫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谢谢你昨天帮我收拾了一通,你大姐带着个啤酒罐子来找我大喊大叫。认为我入侵了她的闺房,要为自己的领土讨个公道。我可没说是你收拾的,可能说了她就没那么疯?”
“……对不起……”
“没关系。”哥哥说,“她砸了一通东西,扬长而去了。今晚大概不回来了吧。”
“我不知道她会这样。”李兆赫歉然,原来这场家庭风波的核心竟然是他,“我本来还想,她霸占两个卧室,让你住在这,实在太不好了。还想跟她商量一下,让出来一个呢……”
“我在什么地方住都是一样的。”哥哥说,“这个房间就很好了。”
李兆赫隐约听出来不对,问:“你不出去住酒店了?”
哥哥轻声地笑,说:“住在这挺好。等你姐姐散完心回来,明天我们还能一起上班呢。”
李兆赫又是一惊:“一起上班?你也要去家里的公司上班吗?”
剪影的形状改变了,哥哥侧过头,轻轻搔着眉梢。“既然你爸爸希望我能在家里工作。为什么不在家里工作呢?”
李兆赫从没想到哥哥的念头变得这么快,仿佛昨天信誓旦旦说着绝对不回家的人不是他。“那你这是……答应了?你以后都要在家里工作了吗?”
“本来是不想答应的。”哥哥的声音里多了一点促狭,“但是,我看到你大姐的表情,忽然发现,还是应该答应。哈,整整一天,你大姐跟我说公司的事,她的语调都很有意思。我是模仿不出来,你真应该在一边听听。说不定你今晚还能睡个好觉呢。”
“不了。”李兆赫立刻拒绝。大哥说的“有意思”从来不是真有意思的事情。“我还是喜欢游戏公司。”
“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公司和你理念不一样?”
他似乎没有对哥哥说起过公司理念的事,但他也不能确定,人对一件事情的不满可以从方方面面体现出来。
“嗯……这个……我还没有评论理念的资格。我是有这种感觉,但我入职没多久,大概感觉得不对。大概再干一段时间就好了。”
“是吗。”哥哥轻飘飘地说。
李兆赫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哥哥不喜欢游戏,也不在乎游戏,更别说去了解喜欢游戏的他。
想到楼下终究因他而起,内心涌起阴霾。显然大姐真正的矛盾点不在啤酒罐,而是和大哥在公司整整一天的共处,回家找个借口发泄出来。
李兆赫站起身,说:“我先上楼了。”
哥哥不在意地说:“好啊。”
李兆赫离开哥哥的房间,灯光照亮了狭窄的楼梯。
昨天他还和哥哥并肩坐在这里吃水果。哥哥没问他吃没吃晚饭,没问他今天做了什么,没对他解释楼下的矛盾怎么演化,只是用很有意思的语气敷衍他。而且,听他的意思,这种“很有意思”的事,接下来还会在家里上演。李兆赫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梯,像普罗米修斯推着巨石爬上山顶。站在三楼的卧室门前,他犹豫片刻,在姐姐的门上敲了敲。
没有人回应。他这才想起,大哥说姐姐冲了出去。李兆赫握着门把手转了一下,传来上锁的咔哒声。
被拒绝的内疚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胸口。他不记得上次姐姐什么时候锁门,大姐从来不锁家里的门。
李兆赫转动自己房间的门把手,走进房间,将啤酒罐随手放在桌上,扎进柔软的床铺。在床上趴了一会儿,侧头听着楼下,一片寂静,房间仿佛孤立在深海中的气泡。
李兆赫又叹了口气,忽然听到大门被人甩上的声音。
他惊跳起来,今天真是刷新了对这个房子的认识。什么隔音好,私密性强,都是因为没人在家里用力摔门跺脚。此刻的摔门声仿佛发生了小爆炸。李兆赫三步并作两步跳起来,冲出去,正巧看到大姐上了楼梯。
她穿着外出的鞋子,手里拎着高尔夫球杆。
李兆赫站在二楼半的缓台上,惊愕地看着她挥起球杆,一声巨响,砸在大哥的房门上。声音宛如另一次爆炸,门上出现了一个小凹槽。
“你干什么啊!”
大姐这才抬起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李兆赫。李兆赫被她寒冷的目光一点,原本想说的话都缩了回去。大姐等不到他的进一步发言,转过头,和旋风般打开门的大哥面面相对。两人上下打量对方,同时露出了憎恶到极致的神情。
“你有病?”大哥问她。
“你就准备缩在里面不出来?”大姐反问,“口口声声说着这是你家,砸起东西来倒是不见外。现在还准备赖在里面不走了,是谁说,李家的房子住了让人恶心?”
“是我啊。”大哥冷笑,一看就是为了给大姐火上浇油,“我是住了恶心,但是看你这样,我偏偏不走。你能把我怎么办?杀了我吗?”
“你以为我不敢?”大姐不可思议地反问,“杀了你多便宜你,你活着,我才开心。”
“好啊,那很好啊。”大哥甚至赞同地举起手,在她鼻子前拍苍蝇一样鼓了两下掌,“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我要走。我不走。我就要留下来。看你这幅名门淑女的嘴脸装到什么时候。你装,你接着装,有本事你把这房子放火烧了,然后再嫁祸给我。快去吧,再晚一会儿,就有人上门来打扫卫生,你就没法再表演你的不在场了。加油啊。”
大姐攥着球杆的手指骨节隐隐发白。李兆赫担心他们突然扑到一起,开始男女双打,急忙冲上去,拦在他们两个人中间。
“对不起,姐姐。是我的错,你房间是我进去的,是我收拾的。我应该问你一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吧……”
大姐试图甩开他紧握的手,甩了两下,都没有甩开,对他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硬邦邦地说:“兆赫,兆赫,你听姐姐说,没关系,好吗?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不是为了让他住进去,又怎么会去动我的房间呢?”
“说得好。”大哥在李兆赫身后赞同地说,“兆赫,你姐姐笑得这么优雅,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李兆赫的额头和后背冒出热腾腾的汗珠。
“哥你别说了!这事都怪我,不怪你们……”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大姐笑眯眯地说,“你这么懂事,知道承担责任,姐姐很高兴,现在你走开,回你自己房间去。再拉着我,我就要报警了。”
李兆赫一惊,松开手,大姐甩了两下手腕,对他身后的大哥说:“你打算继续躲在里面不出来?”
大哥按住李兆赫的肩膀,向旁边推去,李兆赫猝不及防,向旁边栽了一步,急忙回到原位,把大哥向客房里推。
推谁都推不动,李兆赫近乎绝望地说:“又不是只有一个房间,你们究竟争什么……”
灵光一闪,李兆赫举起双手,说:“最不该留在这的人是我,我搬走,你们能满意吗?”
☆、收留
片刻的静默后,还是大哥的处理器更优秀一点,首先破译了李兆赫的话,开口问:“搬走?搬去什么地方?”
安宁市知名酒店的名单在李兆赫脑中迅速闪烁,听说哥哥要出去住,他偷偷查了酒店,试图让哥哥住得离他近一点,没想到最后用上这个名单的人竟然是自己。李兆赫踌躇片刻,谨慎地说:“我……搬到公司附近。咱们家住的这个地方太远,通勤时间太长。而且公司附近停车位紧张,我来回跑早就要累死了。现在我搬去公司附近,大哥你住我房间,你住三楼,姐姐住一楼,不是挺好的?”
大姐的脸型有些改变,似乎用一侧牙齿咬着舌头,眯起眼睛,表情非常莫测。大哥也看着他。这两人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非常幼稚的提议。李兆赫尴尬地笑着,额头的热气尚未褪去,又增添了新的汗水。
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脑子一热。为什么说自己要搬走呢。好像家里但凡有点问题,他先撤了。大哥和大姐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不可能只有一次,他走了,下次谁来拦着他们?
“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出去住的?”
大姐质问的语气仿佛李兆赫临场跳反,李兆赫只好转向她,含含糊糊地说:“就最近……总加班嘛,一直两头跑,早饭也来不及吃……所以,就……”
“你们两个准备打包去住如家么?”大姐讽刺地说,“有房子不住,想去外面花钱躲清静啊?这个钱你不会指望我也给你出吧?”
“……”
李兆赫沉默,大姐肯定是疯了才会提起钱的事。她再厉害,也不可能厉害到李先生那里,找李先生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再说他有工资,就算高消费支撑不起,至少能维持他的基本衣食住行。
大哥在他身后快乐地笑出声。
“看看吧,一激动,什么老底都翻出来。我就说,没人能和你住到一块儿去。兆赫对你能有个好脸,是因为他小,不懂事,等他再长几年,就知道你这个嘴脸。听他叫你姐姐,你不脸红?”
“他还叫你哥哥呢,你不也受着了?”大姐反唇相讥,“你的事迹可真是够给人当哥哥的。任谁提起你不说一声厉害。兆赫有你这么个吸毒前科的杀人犯,真是光荣的了不得。”
眼看大哥的脸色又变了,李兆赫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只手,一手去捂大哥的嘴,一手去捂大姐的嘴。
大哥没有前科,他也不是杀人犯,他只是……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
大哥唯一错误的地方,就是认识了那个漂亮的小男生。
他搬出去和小初恋一起住的时候,是妈妈好不容易飞上枝头变凤凰,和李先生结婚的时候,是李兆赫离开菜场中学,进入贵族中学的时候。李兆赫根本不适应忽然改变的环境,他是富二代同学眼中的麻雀、是菜场同学眼中的传说。
在他最需要家人的时候,妈妈天南海北地打卡,炫耀她来之不易的富贵;哥哥宁可转学去普通学校,也不愿意多陪他几天。
对十五岁的李兆赫来讲,李家大宅首先是他探险的城堡,其次是空荡荡的鬼屋。他一个人住三层的大房子,深夜听到奇怪的声音,简直魂飞魄散。从三楼走下去,每个楼梯拐角都潜伏着看不见的黑影,每扇虚掩的房门背后都有一个鬼魂。它们在李兆赫的背后发出声音,在李兆赫的头顶发出声音。
李兆赫把自己深深地藏在被子里,用刚刚普及的手机给哥哥打电话。
然而哥哥不会接听,就像他不会回微信,不会想到,弟弟需要他。
就连哥哥出事,也是大姐来告诉他。
那天很阴,富丽堂皇的高级小区窗户被天空染成灰色。大姐亲自开着奔驰,让他坐在副驾驶,停在哥哥和小初恋的楼下。白天的月亮城十分安静,低垂的窗帘后,隐藏着无数普通的、不普通的故事。大姐指着哥哥当时住的公寓,对李兆赫说:“你能想象你哥和他的小男朋友在里面吸毒吗。”
李兆赫惊恐地看着窗户,一瞬间,透过玻璃和窗帘的阻拦,哥哥和小初恋躺在地上,被无数针管围绕的画面逼真地浮现在他面前。尽管后来他明白哥哥并没有使用注射性毒品,他以为正在发生的现实,不过是在影视剧中看到的吸毒场景。迎面而来的恐惧感仍然让他无法呼吸。
大姐看着李兆赫苍白的脸,嘴角微微弯起,露出她尚且青涩的商业微笑,说:“他从来没尽到一个哥哥的责任,从来没想过为爸爸妈妈做点什么。你妈妈费尽千辛万苦,才有了‘李夫人’这个名字,而你哥放弃所有提高自己的机会,就只顾着自己高兴。你和他真是兄弟吗?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李兆赫用力摇头。
“那就好。”
大姐的眼睛里闪着奇怪的光。
“兆赫,你看看吧……你看着你哥哥会堕落到什么地步。你不要学他,你要乖乖的,你听我的。”
大姐对他的指令如水般流过他身边。为他争取过不读商科、不回自家公司工作的姐姐。要求他不管怎么不喜欢都要陪龚宝甜的姐姐;为他计划如何迎合黄义铖的姐姐。李兆赫低下头,好累,现在,谁的话,他都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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