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要再吵了。求求你们了。哥,姐姐,你们不能和平共处吗?”
大哥深思熟虑地看着他,说:“说不定你真应该搬出去。你永远都不能明白,是不是?”
李兆赫默默点头,他确实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
李兆赫漫无目的地开了一会儿车,找到一条可以靠边停车的路,又沿着无数车辆找到一个车位,挤进去,熄火,将座椅向后调,推开天窗,隔着玻璃望着顶棚上的天空。
城市光污染严重,他只能看到一片灰橘红。是太多光影交织在一起的颜色。重重光幕外是浩渺清澈的夜空。
如果他能看透这层光幕,或者就能看透未来的人生。
看来为哥哥整理的酒店名单终究要派上用场。李兆赫振作起来,去副驾驶座椅上拿过手机,先看工作群里的消息,再看大众点评的公寓,充满生活希望的评论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一张朴素的床,一张胶合板的长桌子,手工波斯地毯,早饭,马鞭草味道的沐浴套装,无论昂贵低廉,都能让酒店的住户快乐。
大众点评开始胡乱地推荐,李兆赫滑到的评测越来越离谱,看上去不错的房间竟然在香港。他暂且没打算去那么远的地方消遣。李兆赫抓抓头发,正想打开高德地图,查询离公司最近的旅店,手机忽然震动,来电显示的名字稳定地横亘在屏幕正中。
一阵靠岸的温暖轻轻冲激着他,李兆赫接通电话,把手机放到耳边。黄义铖的声音一直那么沉稳,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让他失控的事情。
“你在干什么呢?”
“没在干什么。”李兆赫看着天窗外的夜空,“我在看天。”
黄义铖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大概是艺术家的习惯吧。”
“原来是艺术家的习惯啊。”黄义铖轻笑着,“艺术家,你看到的天空是什么样的?”
“是灰色和橘黄色的。”李兆赫如实回答,“很小很小的一块,周围有黑色的小斑点,可能会下雨,也可能是比较闷热潮湿的夜,我认为是闷热潮湿的夜。你认为呢?”
“我看到很大的一片天。”黄义铖柔和地说,“远处是大桥。桥下是江水。江风很大,江水起浪。所以,应该会下雨吧。”
李兆赫长长叹了口气,闷热潮湿,远处有风,他真是选了个离家出走的最佳时机。
黄义铖似乎听出他的背景音不同寻常。“你没在家?”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为什么没在家。”
“待不下去了。”李兆赫诚实地说,“我哥和我姐合力把我赶走,估计要烧房子。我今晚打算在外面对付,明天看看他们两个谁能活下来。”
黄义铖发出一声介于苦笑和叹息间的鼻音。
“小兆姐啊,怎么总是和你哥过不去。你今晚在外面对付,在什么地方?”
李兆赫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点开了高德地图,确认一下当前定位,重新举起手机,说:“东华路啊。”
“怎么开东华路去了。”黄义铖自言自语地说,“你要住东华路?”
“没想好呢。”李兆赫回答,“再说吧。我再看看地图。”
黄义铖等了片刻,提醒他:“你知道吧,我家有空房间。何必找什么地图呢?你过来吧。我家小区外面有个停车场,停进去,从停车场后门就能进小区。”
“……”
大约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黄义铖催促:“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你对我太好了吧。”李兆赫说,“我可能不值得你这么照顾我啊。”
“这不是用值得不值得来衡量的。”黄义铖温和地说,“如果你心里别扭,可以想想,我认识小兆姐很久了,我也知道你家。你先过来吧,如果明天他们真的烧了房子,至少你今晚能睡得安稳一些。”
☆、借住
临时起意,带着约等于零的用品去朋友家,喝酒看电视剧吃零食打游戏后睡倒在沙发上,李兆赫已经四五年没有在别人家沙发上睡过了,此刻竟然有种忐忑不安的焦躁,仿佛青春再现。
如果能在黄义铖的沙发上借宿,他也不会这么焦躁了。李兆赫很清楚他现在要去做什么。如果大哥和大姐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他在情绪的驱动下,去投奔一个喜欢他、而不是他喜欢的人。
刚刚离开车位,黄义铖又来信息,生怕他找不到位置,将停车场的定位发到他微信里。李兆赫设定导航,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一点卑鄙。或者他又无意识地遵循了大姐的指导,可他现在一无所有,只有黄义铖对他还有耐心。
到了停车场,李兆赫停完车,从车里出来,原地转了半个圈,便看到停车场角落里的黄义铖。
他站的位置大概就是“停车场的后门”。他穿的衣服和上次做客的不一样,颜色更浅一些,站在停车场里的神态随意得仿佛像是逛他的私人车库。他的目光没有游离,大概在李兆赫的车进入停车场,便注视着他。
黄义铖向他招手,等李兆赫走到他身边,借着停车场的昏暗灯光打量李兆赫的脸色,说:“这么快又重逢了。”
尽管距离居酒屋的晚餐只有几个小时,李兆赫却觉得像是好几天前的事。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黄义铖带着他向家里走去,含笑评论:“你家可真热闹。小兆姐不是很容易生气的一个人,你们能把她惹得摔东西,不一般。”
李兆赫笑一声,内心暗暗感谢黄义铖故意把他和大哥含糊地说在一起。全家让大姐爆发的人只有大哥。他搞不清楚为什么每次他俩都能掐成一团。大姐确实是个情绪比较稳定的人,毕竟是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全公司都慌张了,她都不能慌张。
“看样子你家短期内安静不了。”黄义铖又说,“没关系,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一个人住本来也无聊。”
李兆赫一怔,就算为了表示亲切,也实在过于亲切了。
“我还是打算在公司附近租房。看看周边环境,整租一套,来回通勤时间太长,回家又这样那样的,练习时间太少了。”
“你是真的很喜欢画画啊……”黄义铖深思地说。
“我喜欢做设计。”李兆赫谨慎地纠正他,“在以前的公司,画画的基本功只是一方面,画面传达的想法更重要。”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可能是我很难明白别人的意图吧。现在看策划的描述,根本不知道他想要我画什么样。以前能沟通的想法,现在完全沟通不了。甚至现在不需要有想法,在时限内交上一个成品,哪怕是抄袭或者描图都没有关系……”
黄义铖默默点头,李兆赫朝他感激地笑一下,说:“我确实很喜欢画画。”
只是一个微笑,黄义铖再次洞察了他。
“和你聊天很有意思。我没有设计或者画画的天赋,你说这些,我是没法接话,但是我很爱听。”
“谢谢。”李兆赫说。
黄义铖的肩膀很明显地抖动了一下,苦笑:“不用这么郑重地感谢,放轻松。”
李兆赫确实在努力拉开轻松和亲密的距离。黄义铖邀请他到家里住,一开始他并没有当真,然而现在这件事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成真了,让他感觉到失重一般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好,距离上次交朋友已经过去太长的时间。
黄义铖打开家门,李兆赫深吸一口气,走进玄关,上次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回来了,然而今晚他要在这里借宿,在换拖鞋的瞬间他迅速瞟了一眼沙发,很舒服,应该是不错的睡眠选择。
黄义铖没有走入客厅,而是陪他在玄关站着,过于接近的距离让他敏锐地察觉到黄义铖身上复杂的香味,轻飘飘的柠檬香味,温和的木质香味,沉稳的复合香料味,香味无孔不入,侵占了两人本就不多的距离。李兆赫的额头又开始出现隐约的汗水,香味让他意识到黄义铖强烈的存在感,仿佛下一秒,黄义铖的手就会出现在他身上。
黄义铖稍微倾身,李兆赫惊跳起来,随即发现黄义铖的手伸向他刚刚脱下的鞋子。李兆赫涨红了脸,迅速夺过鞋子放好,迅速拉开距离,走入客厅。
黄义铖让他随便坐,自己则径直进了洗手间,一秒钟后,洗手间里传来清脆到慌乱的水声。
李兆赫呆呆地望着洗手间门口,拿不准里面发生的事是否符合他脑中的猜测,然而没等他进一步验证猜测,黄义铖从洗手间出来,擦着手,对他说:“水是热的,你可以直接洗澡。衣服我放在门口了。”
李兆赫道歉,黄义铖以为他在客气,说了一句“不麻烦”,而李兆赫是在说他刚才的胡思乱想。为了避免越说越多,越描越黑,他赶快到洗手间里,还没来得及关上门,黄义铖又敲敲磨砂玻璃,进来给他指点洗漱用品。
李兆赫一一答应着,黄义铖最后跟他确认了衣服的位置,又看了他一眼,恋恋不舍地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或者恋恋不舍是李兆赫的错觉。
等他确认黄义铖不会再进来,李兆赫深吸一口气,有些脱力地向后靠在浴室门上,振作精神,打开花洒,让热水哗啦啦地淋在浴缸里,他走到洗漱台前,一瓶一瓶地拿起洗漱用品。
这个户型应该不止一个卫生间,这些东西是黄义铖自己用的,还是他特意为客人准备的?是牌子货不假,然而黄义铖用高级东西招待客人也不奇怪。
沐浴露、洗发水、洁面、面霜,他检查的每一样都是半满的。李兆赫打开须后水,扯下一块纸巾,在纸巾的角落喷了一点点,凑到鼻子边闻了闻。
好像是黄义铖身上的气息,但不是他气息的全部,后调或者是淡香水,或者是衣物柔顺剂,黄义铖应该还用了别的东西。
黄义铖用他自己用的东西来招待他,这个发现让他感到隐约的满足。
李兆赫将须后水放回原处,脱下衣服,走进热水里,水温让他轻微地打个寒颤。比他习惯的水温要低。
他研究一番智能花洒,水温不是太低,就是太高,总和他习惯的温度差着一点点。他有心想叫黄义铖来帮忙调水温,又遏制了指使人的念头。为了一两度水温,裹着浴巾把黄义铖叫进来,实在进展太快,不知道黄义铖会用什么样的心态去对待他。
但是想想又没问题。李兆赫想象着他打开淋浴间的门,裹着浴巾出去,对黄义铖口出虎狼之词的样子,忍不住露出笑意,想象中的黄义铖对他总是千依百顺的,但是,想象中的黄义铖有些浮于表面,他只能想到黄义铖会有的动作,看不到想象中的神情。
他环视着淋浴间,如果这是黄义铖每天都会用的浴室,那他现在目睹的就是黄义铖生活的一部分。每天黄义铖在这里淋浴,在这里刮胡子,拍须后水,左看右看,三百六十度查看自己的形象。然而黄义铖又不一定是单身,那个烟熏妆男人不知道有没有用过这个洗手间。
Rudy突然出现在洗手间里,鲜活程度远超想象,李兆赫几乎能看到Rudy在洗手间里走动,举起香水,煽情地涂抹在脖颈和耳根处;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皮肤。不像他站在浴缸里淋浴,而是放满水,放满入浴剂,说不定还会放满花瓣。而黄义铖打开门,走进来。
意识到他将电影里的场景代入了回忆,李兆赫失去了沐浴的兴致。他匆匆结束战斗,用毛巾擦头发前,又确认一下毛巾的新旧程度。毛巾和替换的衣服都是新的。这让他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觉得糟糕。
新家居服并不合体,大约是黄义铖的储备衣服,李兆赫又高兴一点,打开门出去,黄义铖站在餐桌旁边,格朗格朗地搅一个杯子,听到开门声,抬头朝他微笑。
“这么快?”
想起刚才的景象,李兆赫就暗自生气。他弄出一声代表回应的鼻音,走到黄义铖身边,向杯子里望去,是满满一杯黑色的汤药,一股苦涩气息冲鼻而来。
“你想喝什么?有茶,有酒,还有纯净水和苏打水。”
“喝水就行了。”李兆赫说。
黄义铖拿过杯子,从饮水器里接了一杯水,递给李兆赫。自己则端起汤药喝了一口,边喝边皱紧眉头。李兆赫慢慢啜饮着温水,看他喝得那么痛苦,忍不住问:“你生病了吗?”
黄义铖暂时放下杯子,一本正经地回答。“还没,让你担心了。我是太上火了,焦虑,找老中医开的清心汤。”
李兆赫惊讶地看着他:“你还会焦虑?”
“……我为什么不会焦虑?”
当然因为大家都想巴结黄少爷,手眼通天的黄少爷也能有烦恼的事吗?
李兆赫一时心动,弯起眼睛:“焦虑什么?说出来听听?”
黄义铖想了想,说:“生意上的事。有个药企要到这边来投资,最近来考察,这家药企出名的难缠,前期接触都不是很顺利,现在他要来,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耍人玩。”
“应该是好消息吧。”李兆赫猜测,“既然前期接触不顺利,他还想来,那应该是挺满意你们的?”
“难说啊……”黄义铖长长叹了口气,“中间牵扯太多人和太多事了。一旦他落户安宁,又是一大堆问题。一步一步来吧,以后的事,现在不能想太多。”
李兆赫慢慢点头,看着黄义铖把清心汤喝干净,问:“公司有意思吗?”
黄义铖拿着杯子,做出一个介于烦恼和苦笑之间的神情。“什么样算有意思呢?”
“你刚才说牵扯到很多人很多事。我大哥一直不想接手家里的生意,然而我爸想让他接,昨天他还说不去公司,要自己找工作,工作在哪都是一样干。今天去了公司,又回心转意了。我不懂公司业务,难道是公司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事,让他觉得接手业务还挺好的?”
黄义铖听着,眼睛一刻没有离开李兆赫的脸。李兆赫感到脸颊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变红。
“我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没有。”黄义铖摇头,“怎么说,冷暖自知吧。你哥哥不是从来都没有真正放手过你家的业务吗?说起来,李先生这么想让儿子接手家业,却没大力培养你,你心态还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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