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夜顿时笑起来,他用双指夹起案桌上的一封信,举到裴升面前:“裴大人,你猜这里面是什么内容?”
裴升的目光被那表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字眼的信封吸引,顿时心脏骤缩,他是聪明人,瞬间就明白过来,
这施洵,怕是查到了点什么。
裴升吞了口口水,面如土色,语气紧绷,讪笑道:
“微臣怎么会知道呢……”
“哦?是吗?那裴大人不如再猜猜,若是朕今日在朝堂之上,把这里面的内容公之于众,裴大人现下会处于何处呢?”
裴升跪倒在地,颤巍巍地开口:“微臣……”
“裴大人心中想的什么,朕都清楚,所以大人不必在此做戏给朕看。
你说裴家几代肱骨忠心耿耿,朕自然清楚,朕没有戳破,就是看在你的祖辈世世代代为施氏尽心竭力的份上。
可大人非要来讨个公道。朕也只能说清楚,
没错,让裴熙去蛮荒,不是赏赐,而是戴罪立功,戴的就是你们裴家的反叛之罪!”
裴升顿时跪倒在地。双唇颤抖:
“陛下明察啊,臣并无此意啊。”
施洵站起来,脸上已经没了丝毫笑意,“裴升,裴大人,你到现在还想着明查,是做好了株连九族的准备吗?”
“微臣……”
“你最好祈祷着裴熙能凯旋而归,否则,就不是将功补罪,而是罪上加罪。”
“……”
“朕累了,你退下吧。”
裴升走出内殿时,双腿还是软的。他深吸了两口气,才慢慢镇定下来,他猛地砸住旁边的高墙,
“该死,我竟然被他给算计了!”
裴升胸口含着闷气,听到前方林雨的声音,才站稳脚跟,捋好朝服,走了过去:
“李公公,裴熙呢?”
林雨笑着道:“原来是裴大人,陛下留裴世子还有要事要单独商量,裴大人若是着急,可以先行回府。”
裴升暗中咬牙,脸皮僵硬地扯出一抹笑:“那好吧。”
林雨望着裴升隐约压着怒气拂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转身回内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殿门另一侧春传来的橱柜倒地和书籍摔到地上混杂的巨大声响。
几个小太监跪在门口低着头瑟瑟发抖。
施洵脾气不差,像今天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
见到林雨过来,小太监们纷纷眼神求助。
帝王火焰高涨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内容却听不真切。
“裴世子,你们裴家这出戏要演到什么时候?”
方夜是真的没想到,派人去查那天绑架他的人,竟然最终查到了裴家。
他更没想到,不仅是上一次,还有那次在城外官道上遇劫,差点被劫匪所杀也与裴家有关。
他不知道这事裴熙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但他清楚,
这一定是裴升的主谋。
裴家三世在朝为官,裴升更是皇亲国戚,获得越多,欲望越大,裴升日益狼子野心,如今能做出弑君谋逆之事,也并非不能理解。
谋逆弑君,这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但是,这是裴家,是裴熙的家族,是他无论如何不能动、也不可能动的人。
所以,他作为堂堂一个帝王,不仅要干社畜的活,还要去吃这么一个哑巴亏,主动把这件事瞒下来。
方夜觉得,这个帝王当的,还不如在现代当个总裁来得舒服。
最让他不满的是,裴熙作为裴升的儿子,不可能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竟然还在他面前装没事人。
虽然救他是事实,但裴家害他也是事实!
“陛下,微臣不懂。”
方夜冷笑一声,屈膝伸手拽起男人的朝服领口,将跪在地上的裴熙拉到自己面前。
不足一尺的距离,方夜盯着裴熙的双目,凉凉笑道:“不懂可以,裴世子,你就给我去那西北蛮荒好好想清楚,直到懂了再回来!”
裴熙骤然捏紧了隐在衣袖下的手指,低垂的眉眼抬起,对上帝王的目光。
两人的呼吸交错,年轻的帝王火气大得厉害,可身上清淡的香气却格外清晰。
露出的脸庞近在眼前,干净而滑腻,双唇染着粉色,似乎格外诱人。
如果能用手指,一点点……
裴熙喉结一滚,又垂下眼,遮住眼底的神色。
“陛下,当真希望我去镇守边疆?”
“呵,裴世子,不止是镇守边疆,还要你去驱逐蛮夷,如果做不到这点,那你就别想再回来了。”
“是。”
“陛下,若微臣凯旋归来,陛下允诺的镇国大将军之位是真的吗?”
方夜瞥了他一眼,轻嘲道:“事还没做成,就想着邀功了?”
“不是。”裴熙否认。
让他在意的不是这个位置,而是镇国大将军一位背后那不为人所知的隐喻。
不知这人究竟清不清楚……裴熙想到那日客栈里的情形,眉梢弯起,不由得带上了些愉悦。
“你在打什么主意?”
方夜又向前倾身,几乎是贴着裴熙的耳朵开口:“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朕要提醒你一句,世子成为镇国大将军的前提,是朕,必须坐在这个位置上。”
那轻薄的唇似乎擦到了他的耳稍,留下温暖的触感,又稍纵即逝,骤然远开。
裴熙脑海蓦然炸开,一瞬间似乎心脏的跳动就要脱离掌控,最后化为怅然若失的感觉。
方夜刚才踢翻了屏风和书桌,此刻已经坐在了床榻上侧对着他:
“裴世子可以滚了。”
察觉到帝王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这边,裴熙顿时用近乎贪婪的目光注视着男人的身形背影。
眼中燃起的火焰几乎有如实质,想要将面前这人灼烧殆尽。
若是当时没有拒绝他就好了,可惜在走出去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内心的真实。
更棘手的是,这人似乎已经彻底恼了他,想要把他驱逐到千里之外的地方。
处理蛮荒,保守估计也要五年,他如何能接受这样漫长的分隔。
更何况帝王生性风流,过往的荒唐还是历历在目,虽然自从上次回京后再无这种风月事传出来,
可谁又能保证,这么长时间不会发生些什么。
他如何能忍受,那副模样的帝王被别人窥去……
裴熙抑制住内心的疯狂,慢慢起身,
“臣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方夜:还记得你的远大理想吗?
裴熙:老婆最重要
这两章是备考期间抽空写的,正常更新还是要等12月~
☆、4-7
天空落下深色的帷幕,京城的夜晚依旧人声不减,灯火灼灼。
夜色交织中,裴府却笼罩在一层阴沉诡异的气氛下。
裴升盯着立在门口,挡住自己去路的后辈,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快,沉声道:“这么晚了不去休息,来这做什么?”
裴熙往前走了一步,顺手将房门关上,才回:“父亲,这话应是孩儿问你才对。深夜召集这么多死士,父亲是要去做什么?”
裴升冷嗤了一声,“做什么?当然是要先发制人,永绝后患,除掉那昏君。”
裴熙本就看出了他的意图,并没有过多惊讶,反而轻笑了一声,不轻不重地开口道:“所以,父亲是真的要坐实陛下口中谋反一罪?”
“施洵早已经把主意打到我们裴家头上,盯准了裴氏,现下竟还抓住了裴家的把柄,此时不反,等他羽翼渐丰,我们裴家恐怕在这京城再无立足之地。”
“那父亲有没有想过,你今日谋反,可能不仅换不来这帝王之位,还要赔上所有裴氏子孙的项上人头。”
裴升显然对裴升这番言语颇为不满,“你是说昏君早有防备?开什么玩笑,不过是一时兴起,搞些花花肠子而已,骨子里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
说着说着,裴升也慢慢察觉了不对,不由皱起了眉头,沉默起来。
“既如此,父亲觉得那城外十万整兵待发的军兵,仅仅是个摆设吗?”
裴升一时无言,他今日在施洵那里受到的羞辱,是他在朝为官几十年都没有过的,这让他实在气愤难平,一时失了方寸,只想着把这口气尽快出了,却忽视了这么大的问题。
他斟酌了一刻,“据我所知,施洵身边近卫不多,且战力低下,我们出其不意,直奔皇城取他性命,施洵昏庸不堪,纵使暴毙而亡,百姓也只会俯首称快,我们再趁乱俘获人心,熙儿,你说这般,是否可行?”
裴升话落看向裴熙,才发现他脸色比刚刚暗沉了不少,想来是不赞同的。
他想着这一方法确实有些风险,又改口继续道:
“不如先顺着那昏君的意,你先假意附和出兵,拿到虎符把兵带离京城后,这边再出手?这样似乎更稳妥些。”
“熙儿,你意下如何?”
裴熙把手背到身后,眼中带着些寒凉的冷意,垂眸低声道:“父亲,你想听实话吗?”
“讲。”
“孩儿,并不赞成弑君之道。”
“为什么?”裴升陡然抬高了声音,他又想起白日里受那昏君的的屈辱,压着冷怒道:“施洵不堪为君本就已是天下共识,为父作这谋位者也并无不妥。”
“不对。为父可是记得,不久前你还在为父面前斥那昏君无能,道他不堪大用,对为父在朝堂所为也并无异议,怎么这时却态度大变?”
他犹疑着打量了裴熙一番,捋着下巴灰黑的短胡,神情慢慢露出了然:“这些日子在皇帝身边侍候得很舒服?”
裴熙愣了一下,脑海中闪出几个画面来,唇角不自觉想要勾起,却碍于他人在侧,略僵硬地维持住了平淡如水的表情。
裴升可是个人精,哪里会错过一丁点的异常,他对裴熙经常受召入内本就有所担忧,顾虑着自己儿子会不会被那声色犬马的人物拐带歪了,但他又觉得裴熙作为自己的子嗣,承接着裴家的教育,一向正秉嫉恶,不会轻易受了皇帝的荼毒。
但现下看裴熙这丢了魂似的反应,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人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敢情是和那昏君生了情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裴熙默然半晌,缓缓开口:“陛下在政务上颇有灵性......”
“那又如何!”裴升厉色打断裴熙的话,“勿论他是否昏庸,如今他掌握了为父意图谋反的证据,为父若不先发制人,结局唯有一死。”
“......”裴熙直视着自己的父亲,“陛下今日已经放过父亲了。”
“不过是假恩假意,熙儿,你还是太天真了,经历的朝堂龃龉太少,皇帝今日所为,不过是想捏着我们的把柄,让我们替他做事而已。”
“等你真为他收复边疆,他又会把那些曾经想要谋反的罪名拿出来,再加上一个功高盖主的名号,名正言顺除掉裴家这个威胁。为父以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裴熙没有反驳,从理智来讲,裴升说的没错,裴家的命门拿捏在施洵手中,不主动出击就会时时刻刻悬着一条命任人索取。但是,他想到白日里帝王意气张扬的承诺,□□裸明晃晃的威胁,
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诱惑着,让他相信那人。
理智拉扯着他,可让他犹疑的因素不止是帝王而已。
裴升露出失望的神情,“这事你就不要再过问了,这昏君的狗命留他几日也不迟,等你带兵离京,为父自有打算。”
“父亲真的要弑君谋逆,另立裴氏江山吗?”裴熙淡声开口。
“自然。”
“父亲可还记得裴氏先辈的祖训?”
裴升一怔,慢慢抬起眼,有些危险地看着裴熙,声音却慢慢降低:“你想说什么?”
“裴氏世代忠于皇室,为国效忠,父亲要在这里将祖辈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这熟悉的腔调瞬间惹怒了裴升,一天两次被两个小辈用同一番话教训羞辱,他怎么挂得住面子!“够了!你这是在说为父不仁不义?别忘了,是那昏君愧于天下社稷,我裴升是顺民意、行大道!”
“还有,那昏君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一直替他说话?不过短短数月而已,就从昏君改口成陛下了?还是说到谋反你就怕了?”
裴升气得直哆嗦,裴熙在一旁站得端正,等着他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孩儿曾经所为不过是怒其不争,并未想过取而代之,让裴氏做这江山的主人。否则,也不会亲自去父亲安排的截杀里救下陛下。”
“若陛下的确不堪为君,孩儿会亲自将他逼下皇位,另择明君,孩儿并没有父亲的野心。”
裴升听着他说完,脸上怒气渐渐满溢出来,有些狰狞地大笑起来,“那你是说,卑鄙阴险的只有为父一人?”
裴熙略微低下头,否认了裴升的逼问:“不,或许孩儿,会比父亲更过分。”
他所求的,已经不只在朝堂、在沙场。他的心思,或许比官场龃龉更龌龊一点。
裴升慢慢平复了怒火,他已经不愿再考虑裴熙的想法:不容置喙地开口:“不论你怎么想,还是那皇帝给你使了什么迷魂手段,为父心意已定,你都不必再干涉。”
裴熙顿了一下,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不过弱冠之年,年轻俊朗的脸庞上却没有丝毫稚嫩,在官场稀少的经验和未怎么经历征战的现实让身为父亲的裴升对他不以为意。
可那平静无波却格外深沉的目光却猛得让裴升一颤。
“父亲,抱歉,恐怕你已经无力对陛下做出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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