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瑾瑜对他露出标准的笑容,又很快恢复为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嘴角在抽搐,最后只是点点头,转身就走,被拉住的时候表情有些疑惑,似乎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被姜澜生攥在掌心。
“乔总,乔瑾瑜,……欧阳瑜。”姜澜生换成右手牵着乔瑾瑜的左手,十指相扣,松开对方的手腕。“你想回到车里吗?我陪你。”
“我只想看你一眼,”乔瑾瑜轻声开口。“现在看到了,我要回去了。”
姜澜生赶在乔瑾瑜松手之前握得更紧。“走,我跟你一起。”
“不需要,让我自己静静就好。”乔瑾瑜没有回握住他的手。“对不起,你是在开生日party吗,生日快乐,我不想毁了你的好心情。”
“乔总,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乔瑾瑜不说话了,用力挣脱他的手指,解开背后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塞进他手里,抱歉地对他苦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跑向停车场。夏天大家穿的都很少,他没地方装,只能把礼物往前台一放。他不知道陈赫门有没有正在看监控,但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看着摄像头指指礼物,然后飞奔出去追上乔瑾瑜,对方的体力比他好太多,等他赶到的时候乔瑾瑜已经开出车位,他只得张开双臂拦在卡宴正前方。
“乔总,别逃,我说过会陪着你。”姜澜生大声道。“让我上车,我答应你,我不会问你也不会逼你说任何你不想说的事情,让我上车。”
乔瑾瑜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却又无助又绝望,像一个被割裂成两半的人:“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你放我走吧,求你。”
“乖,让我上车,你没做错任何事,给我个机会,好吗?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蒙上眼睛,好吗?”
对方不说话了,他时刻提防着对方踩油门走人的可能性,跑到侧面开门上车,系上安全带,又脱掉薄外套把外套的袖子系在眼睛上,也不管它看起来会不会很滑稽。失去视觉后听觉变得无比敏锐,他清晰地听到乔瑾瑜湿漉漉的呼吸声。
姜澜生摸索着抓住对方的胳膊,然后是手,他把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攥成拳头握在手心里,拇指慢慢摩挲柔嫩的皮肤。
“现在换我回答你。”他轻声说。“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比起一大群人吵吵嚷嚷,我更喜欢能和你两个人一起安静地度过。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说这句话的我是真心的。能把我从那个环境里解救出来,我很感谢你。”
“但是等下次,如果你再感觉不舒服的话,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找你,如果我暂时没回你,那只是因为我暂时没看手机,等我看到了就一定会回你,不会刻意忽略你。你现在的状态开车非常危险,好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来到你身边陪你。我发誓不会笑话你,不会咕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因为我喜欢你。
最后这句话被他死死扼在喉咙里。
这不是适合表白的时间点,他集中全身上下所有的注意力,用被遮挡的眼睛与对方对视。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明明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对方在看着自己。
“来,做个游戏,如果你接受我刚刚所说的那些话,你就点点头,如果不接受的话,就摇摇头,猜猜看我能不能感受到你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
然后他感觉到乔瑾瑜笑了,是他最熟悉的那种温和笑意。
“……吃药了么?”他轻声问。
乔瑾瑜车里有他看不懂的治疗药物,虽然他坐这辆卡宴的次数不多,但是对方取用东西的时候从来不会瞒着他,大大方方的给他看。
“没吃。”乔瑾瑜答。“我可以不吃吗?吃过之后总觉得轻飘飘的,不太舒服。”
“那就不吃,你对这附近很熟么?我刚刚听服务生说,你有这里的黑卡。”
“嗯。老板不在的时候这里认卡不认人,其实卡的主人不是我是宋导,这家山庄的温泉在业内很出名,他有时候会请投资商来这里玩,我给他们开车。”乔瑾瑜习惯性地逐个回答他的所有问题。“至于附近……这一整片区域都属于陈正安,是圈子里知名的投资商,附近有个观景台,不对外开放,不过日落很好看。”
陈正安。这个名字他没听老陈提起,每次只是‘小叔小叔’的叫。想到刚刚乔瑾瑜出现在一层不上楼时,服务生联系老陈的样子,他衷心希望观景台也能通过这种方式放他和乔瑾瑜上去。姜澜生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看时间,然后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上还系着外套的袖子。
“现在是几点?”他扭头问。
“不到四点。”
六月底的X城要等至少七点半才能看到日落,如果真的等到日落再回城里的话,加上三小时路程,乔瑾瑜至少后半夜才能到酒店,那就太晚了,发病后的病人需要充分的休息。
“你上去过么?那个观景台。”
“只是一小段山路,正常开十分钟就能到。”
“那走吧,乔总,带我去看看?”
乔瑾瑜的情绪不够稳定,他又失去视野,这相当于把命赌给对方,不过想想两个人就这么死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件坏事,就是可能要麻烦老陈收尸。姜澜生天马行空的想象。左手始终轻飘飘地覆盖着乔瑾瑜的右手背,那只手有些冰,好在对方没有挣脱。
等到车子停稳,乔瑾瑜扭头看他,侧身帮他拉开车门,姜澜生摸索着揣好手机下车,这回换成乔瑾瑜牵着他,两个人艰难地共同从右边的车门下车,外面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晒在皮肤上,世界一片通明。
“接下来要走一段石头台阶。”乔瑾瑜小声说。“跟我走。”
他没提把遮眼布拆下来的事情,对方也没提,他像个盲人般被对方牵引着,小心翼翼地迈步,四周极静,连心都沉寂下来,就好像这世界上只剩下唯二的活人,他只是个瞎子,另外的那个人牵着他走向世界的尽头,呼吸很轻。夏季的午后实在是有些过于炎热,连带着他牵着的那只手也暖和了起来,他的手上都是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乔瑾瑜的,他们上得很慢,除了感知脚下他只能感知到与乔瑾瑜相扣的十指。这后来成为他记忆中最鲜明的存在,甚至在生命尽头的走马灯里都占据一席之地。
“到了。”
姜澜生依旧什么都看不到,空着的右手被抓住,牵引着扶好栏杆。头顶似乎有遮挡物,他的视野稍微有些暗,怦咚怦咚,他能听到身边人平稳的心跳声,混合着自己的,逐渐跳成相同的节拍。
“我想做个实验。”身边人说。“你愿意配合我么?”
“嗯?”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看不到乔瑾瑜在做什么。
“抓住。”
相扣的十指因为不可抗力而出现分开的迹象,姜澜生忙收紧手指,对方也死死攥着他,力道极大,他的指节被扯得有些变形,姜澜生不得不用另一条胳膊抱住刚刚的栏杆才维持住平衡,勉强将那只柔嫩却充满力量的手死死攥在掌心。
“乔总?你想做什么?”
“试着摘下蒙眼布看看?”
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扯向未知的方向,姜澜生索性右腿勾住栏杆,用同样怀抱着栏杆的右手把挡住眼睛的外套拉开——
阳光刺得双眼生疼,他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乔瑾瑜就在他面前,身体后仰,脚踩在悬崖边缘,唯一的支点只有和他紧握的手,只要他松手,乔瑾瑜就会从悬崖上掉下去,摔得稀巴烂。
即使这样,对方还是笑着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平静笑容。
“我操!”姜澜生忍不住爆了粗口,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用力把乔瑾瑜从那个危险的姿势一把拉回来,惯性作用下对方直接栽进他的怀里。心脏突突地跳,他后知后觉对方究竟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姜澜生把乔瑾瑜死死抱在怀里,腿有些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跪坐下去,他还是没松手,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乔瑾瑜的身上带着对方惯有的那股奶甜的香气,混合着对方的体味,形成独一无二的、独属于乔瑾瑜的味道。
他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你疯了啊,啊?你不怕掉下去吗??万一我没抓住你怎么办啊??”
乔瑾瑜笑。鼻子喷出的气息拍打到他的耳朵。
“你会松手吗?”
“当然不会!”他还是后怕,维持着相依为命的姿势大口喘息,连后脑勺都在发麻。
“所以我不怕。”乔瑾瑜的音色里甚至带了点得意洋洋。“我在开车过来之前就已经把这一切写在手机的备忘录里上传云端,上面有详细的计划与记录时间,车内监控也会录下我写备忘录的时间,这样就算我真的死了,有这些证据你也不会背上谋杀的罪名。”
“所以……”对方的声音轻得像句叹息。“没抓住也没关系,都没有关系。”
姜澜生突然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不知道在乔瑾瑜的身上究竟都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怀抱中的这具温热□□在这一秒求生欲少得如此可怜。
“你是坏孩子。”他开口。“你做了件坏事,你吓到姜总了,你需要接受惩罚。”
“……什么惩罚?”
刚刚有些用力过度,以至于左手到现在还有些脱力。那就用右手。姜澜生想。他估算着位置,然后啪地拍了乔瑾瑜的屁股一巴掌。
怀中男人的身体瞬间僵住。
“惩罚完毕。”姜澜生接着说。“好了,姜总原谅你了,再缓一会儿跟姜总回家。”
☆、第 59 章
刚开始只是肩膀有些湿润,乔瑾瑜伏在上面无声的哭泣,姜澜生摸摸对方被打得有些发烫的屁股,又沿着对方的脊椎缓慢安抚,瘦弱男人的肩胛骨相当突出,他一下一下地轻柔拍打对方的背,然后开始听到对方的呜咽。
最后乔瑾瑜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就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乔瑾瑜痛哭的模样,也是唯一一次。美人儿就算是哭泣也美得要命,姜澜生身心俱疲,和乔瑾瑜面对面坐在地上,他岔开双腿把乔瑾瑜半圈住,耐心地等待对方把情绪都发泄出来。乔瑾瑜习惯性对内的情绪难得能外放出来,现在正哭泣着的男人比起那个永远戴着相同微笑面具的男人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对不起,”乔瑾瑜哭得有点呼吸性碱中毒,肩膀不受控制地抽搐。“我、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还不想、想死。”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他安抚道。“现在感觉好点了么?”
对方深吸气,试图平稳呼吸,呼吸道还是有些抽搐:“好、好多了,谢谢你,姜、总。”
“慢慢吸气,再呼气,没事的,姜总没骗你,对不对,姜总在陪着你,姜总没有笑话你,你也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病,是病控制了你的情绪,不是你的错。好,吸气——呼气——”
这也是姜澜生第一次面对真实的发病的患者,和他在精神科看到的那些患者都不同。关心则乱,他很快意识到其实面对乔瑾瑜突如其来的情绪还有更优的解法,只是他关心则乱。不过应急处置效果应该还不错,乔瑾瑜的状态肉眼可见的逐渐平稳,不是装出来的表面平静,而是实打实的从暗潮涌动恢复为风平浪静。
“我觉得我没事了。”乔瑾瑜小声说。“走吧,得回市里,不然明天要是迟到,唐老鸭肯定会发脾气。”
哦,对,对方明天还要继续排话剧。
姜澜生站起身,把乔瑾瑜也从地上拉起来,观景台的地面都是青石砖,看起来偶尔会有人打扫,但是并没打扫成可以席地而坐的程度,他伸手帮乔瑾瑜拍身上的土,心想真是造孽,不知道对方今天这么闹而毁掉的裤子价值几何。
回去的路上换姜澜生开车。开卡宴的感觉和开自己那辆卡罗拉的感觉截然不同,也不知道陈赫门是怎么忍受高贵的屁股坐在自己便宜的卡罗拉里的,他自娱自乐的想。乔瑾瑜的眼睛还有点红肿,侧面看过去像只无辜的兔子,坐在副驾驶逐渐困倦。
“等下我开到前面便利店停一下,买点吃的,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没有我就随便买了。”
乔瑾瑜摸摸肚皮,困得有点睁不开眼,努力思考。
“想喝玉米汁。”
玉米汁有凉有热,想到对方那可怜的胃,姜澜生最后拿的是热玉米汁,自己吃带炸鸡的三明治,又让店员把乔瑾瑜那份蔬菜三明治稍微加热十秒,拿着食物回车里。食物的香气逐渐唤醒乔瑾瑜的胃,男人解开安全带撑起身,抱着玉米汁小口小口的喝。
姜澜生这才腾出时间摸手机,天逐渐黑了,刚刚精神紧张没注意到手机被陈赫门疯狂轰炸,从‘兄弟怎么样能搞定吗’到‘兄弟你还能回来吗’到‘震惊!一男子携神秘白衣男子到人迹罕至观景台竟是为了’到‘卧槽你媳妇把账结了??’再到‘我打算把你的礼物都打包寄到寝室去’和‘你媳妇的生日礼物也在我没拆’,没什么要紧事,他给老陈发完‘我先跟他回去了,下次再约’就收起手机。
“我看老陈说,你刚刚还顺便把单签了?”
“嗯?”乔瑾瑜正拆三明治的包装。“哦,是的,他们的花销距离最低消费差得远,我结的是最低消费额度,如果超了的话会有专人跟我联系。”
姜澜生垂下眼。“谢啦,没想到还要你破费,这是我过的最贵的生日了。”
乔瑾瑜笑笑。
夜幕逐渐爬上天际,时间正值晚上七点四十八,和天气预报预测的日落时间几乎分毫不差,姜澜生又出去一趟把晚饭制造的垃圾扔掉,回来给乔瑾瑜买了一瓶水和一盒喉糖,然后才系好安全带,驱车开回市中心。周遭车辆逐渐变多,建筑也逐渐多起来,留给乔瑾瑜穿上人皮的时间不多,副驾驶上的男人随着窗外光怪陆离的路灯光影逐渐照在身上而逐渐变回演员乔瑾瑜,这个男人自信而又优雅,永远平静,也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眼睛还有点肿。
“想去哪里?回你家?去我家?还是去你们话剧组的酒店?或者混进我们寝室?最后这个选项有点危险,夏天大家穿得都少,恐怕有被偷拍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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