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鹿鹿曾经去桃花江查探过,哪里水草丰茂、植被丰富,又有吉山吉水,本该是妖怪的庇佑之地,可奇怪的是,桃花江地区无一老妖。纵使是新生的妖怪,法力也贫瘠得很,大多还在山林中隐修,根本不知世事。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只,程晋当然兴奋。
“这老蛙说在五百六十年前,他因心中感念有大灾祸临头,早早就离开了桃花江区域。本座问他是否知晓柳仙的死因,你猜他如何说?”
黑鹿鹿真是学坏了,都学会卖关子了:“他怎么说?别吊我胃口。”
柳仙当初何等盛名,只要在桃花江附近的妖怪,都听过他的名声。老蛙当初年纪尚小,却是看着柳仙受百姓供奉的,他如今回到桃花江当野神,其实也有模仿柳仙的意思。
只可惜他道行微末,就连嫁女都只能强迫人家,如今被抓,又被威胁着铁锅炖自己,他只能将知道的都说出来。
“他说他是听来的,恐怕当初柳仙的死传得很广。”
程晋托着下巴道:“这也不奇怪,当初不是现在,野神应该在民间很普遍,柳仙还那么灵验,传得广倒也不足为其,这也说得通。那之后的事情呢?”
“本座也问了,这老蛙说他听闻柳仙应劫而死,还是含怨而亡,作孽乡里,原本想回去的,可还没等回去,就听说有人借此声名鹊起。”
程晋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他也知道庆恒的存在?”
“知道,并且他还见过庆恒。”黑山捏紧了双手,“本座现在终于知道,这身邪祟孽债的来历了。”
哇喔,这老蛙还挺能苟啊,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唯一能躲过庆恒算计的存在呢。
“不对,你说你这身冤孽,这不是陈历那村庄村民横死留下的吗?”程晋已经回忆过那个幻境N遍,自问不会记错的。
黑山闻言,确实轻嗤一笑:“那不过只是十分微小的一部分罢了,真正压在本座身上,积年化不去的冤孽,来自于庆恒对桃花江区域的大范围屠杀。”
“什么?可是那片区域的史书并没有断代,也没有什么怨魂凝结之凶地……不对,五百六十年正是前朝建国前夕,那时战乱频发,如果说是死于战乱,倒也不无可能。特别是冤孽都给你背了,道门也不会有所察觉。”可是人间的历史好蒙蔽,那阴间的呢?
柳仙曾经说过他在地府见过明泉寺的老主持,可很快这位主持就因佛光不继灰飞烟灭了。这鬼都到了地府,还有余力见个柳仙交代遗言,没道理判官老爷留不住啊?
是真的留不住,还是……不想留?
这位老方丈辛辛苦苦从庆恒手上逃出来下了阴曹地府,不去找判官老爷求救,反而去见了柳仙,真的就只跟柳仙说了明泉寺被庆恒灭门的事吗?还是说不能跟判官求救,是因为知道跟判官老爷求救没有任何益处?
那时候柳仙被地府辖制,自身都难保,这位老方丈吃饱了撑的临死前找熟妖吐槽下不肖弟子吗?怎么想都不合理。
如果在这之前,程晋只觉得柳仙隐隐约约隐瞒了什么,一定要等见到庆恒才会开口,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肯定柳仙藏着掖着了。
“按照柳仙的描述,那时候的庆恒应该在二十五六岁左右,按照年纪推算,本座在黑山遇上的老道,就是庆恒。”
程晋听懂了黑鹿鹿的意思:“你指的是,当初他还是完整的,并没有分裂魂魄?”
二十多岁的庆恒还是个儒雅温厚的佛门圣子,是什么让他算计好友、屠戮众生?此后几十年,他又经历了什么会由佛转道,还要去算计神兽天鹿来杀他自己?甚至不惜为此筹谋五百年。
而这五百年间,也没少做疯癫事,前朝那么大一个王朝都被他算计覆灭,依靠着妖妃他甚至得到了前朝的皇族气运,可他到底要做什么?
总感觉这一步步,庆恒虽在算度人心,却好像每一步都在尝试什么。
程晋没见过真正的庆恒,很难凭现在的讯息推测出什么。
“没有,本座当初虽然法力不强,但神兽对魂魄感知敏锐,他当时魂魄凝实,绝没有任何损伤。”
程晋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确定他是人吗?”
黑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人。”
“那么就要回到最简单的问题了,他既然是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长寿的?”难不成靠夺舍吗?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分裂自己的魂魄?
如果一直不停地夺舍,听上去未免也太疯了一点。
“不知道,本座也不感兴趣,这老蛙虽说知道一些,但实在也不多。”黑山的周身显然萦绕着一层低气压。
程晋看到,边想活跃下气氛:“那老蛙呢,你怎么处置了?铁锅炖了?”
“下了禁制丢在薛家附近,等有空再去处理。”
……就挺黑鹿鹿的,不过干得漂亮,让你冲他吐黏液——
程晋猛地站起来:“不对,昨天那青蛙的架势,分明是冲着要我性命来的!你说是用水莽草的怨气诱他来,他是不是跟柳仙有仇啊?”
黑山的眼神瞬间锋利起来:“本座去把他逮回来!”
“不,不要送来汤溪,送去地府给柳仙见见。”程晋说完,又迅速反口,“这样也不好,太草率了,既然这老蛙老成精了,如此都敢撒下大谎,我们干脆就顺水推舟,看他之后要如何做,怎么样?”
“可。”黑山点头,道,“本座会悄悄在他身上下追踪禁制。”
“隐蔽吗?如果会被发现,其实不下也可以,如果他真的跟柳仙无关,或者仇恨不深,恐怕会直接逃得无影无踪,反之,他定会做些事情出来。”
黑山表示明白了,他刚要走,却被程亦安又给喊住了。
“还有事?”
程晋其实只是下意识把妖拦住,怎么说呢,他在犹豫要不要把心里的揣度告诉黑鹿鹿。
“如果你心里有一个猜测,你不知道是不是靠谱,你会说出来告诉我吗?”
黑山陷入了沉默,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程晋立刻抬手,一副投降模样:“好吧,我心里只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猜测。”
黑山转身,脸上带着全然的锋芒,程亦安从不会无的放矢,接下来的话恐怕会改变他的某些想法:“什么猜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几乎都要盖过程晋的声音了,但即便如此,听力出众的妖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师爷,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如果一定要用语言来描述的话,我总觉得这柳仙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憎恶庆恒。”
这也是为什么程晋一直怀疑柳仙对他们还有所隐瞒的原因。
“你怎么会这么想?”黑山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程晋望着亭外的大雨,心里头有些发凉:“直觉吧,你还记得柳仙跟我们是如何形容庆恒的吗?他说庆恒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佛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谦逊雅让,不似红尘中人。”
“如果你被我这么算计,你还会用这么美好的词语形容我吗?”
第216章 随口
程晋见黑鹿鹿久久不回答, 很会给自己找台阶地开口:“如果是有人敢这么算计我,叫他臭鱼烂虾,那都是我心情比较好的时候。这柳仙落到如此地步, 修为禁绝、神魂有损、被囚地府,你看他那样子, 竟还想得起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一个如此算计他的人, 是不是很奇怪?”
确实很奇怪, 代入一下自己,黑山自觉绝做不到柳仙鬼这般淡定。
“你说的话, 极有道理。”
程晋将手伸出亭子, 雨水很快将他的手心打湿,春雨尚有些透凉,他很快伸回手,回头道:“如果我是柳仙,绝不会在地府干坐着, 即便越不了狱,也势必会做些什么。或许他已经做了什么, 只是你我都没有察觉罢了。”
这春日尚早, 风雨却是下得越来越大了。
程晋捡起桌上的软布将手上的雨水擦干, 随后伸手拍了拍师爷的肩头:“是不是觉得这个猜想很大胆?”
黑山忍不住看向程亦安,他确实从未想过柳仙还能做什么, 可是……
“本座去处理那老蛙之事, 等本座回来,我有话想同你说。”
这句话听着好像Flag啊, 程晋伸手一把拦住黑鹿鹿:“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
黑山皱着眉:“本座还没想好怎么说, 放心, 在没消灭庆恒之前, 本座不会有事。”
话音落下,他就直接消失在了程亦安面前。
程晋:“……这走得也太急了吧,我还有话没说呢,大下雨天的,青蛙不得多叫一会儿啊。”
“嚯哟,程大人这是一个人唱双簧呢,怎么还一肚子气啊,说来让本公子开心开心?”离庸从雨幕中徐徐走来,有法力就是好,这么大的雨,片雨不沾身啊,连衣摆都是干燥如初,看得程某人嘴巴里酸溜溜的。
离庸一见,便高兴地举着干燥的袖子道:“怎么,大人是羡慕了?要不要我引你入门,或者干脆转生成妖算了?”
“用不着,你打哪儿来呢,看着焦躁收敛了不少啊?”就是这脾气下去了,又开始冲着他阴阳怪气了。
“喝酒回来,听说阿从做了卤牛肉,这不就巴巴地跑来吃上两口嘛。”
程晋想起那锅并不多的卤牛肉,略有些抠搜道:“你哪听说来的,有事你不积极,吃饭倒是下雨都要赶来。”
“早上在府城听说有牛肉卖,刚好看到金华猫那小滑头,想来以他的手艺,是不会擅自浪费牛肉这等稀罕食材的。”
程晋:“……也没见你买些回来啊。”
“买了送去厨房了,程大人还有什么不满吗?”离庸身上犹带着酒气,这么大的水汽都冲不散他身上的味道,也不知刚从哪个酒缸里爬出来。
程晋有些嫌弃地退到柱子旁边:“你且离我远些,这么大酒味,就算是妖身体强壮,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啊,你还好吧?”
离庸掐了个法诀,将他身上的酒气祛除,语气倒还带着三分的漫不经心:“这还是自从王赤城死后,程大人你第一次问我好不好呢。”
“是吗?”程晋一脸纯良道。
“当然,我的记性还是不错的。”离庸说完,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下去,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这什么茶,这么酸?”
“消食茶,不行吗?”程晋觉得还挺好喝的,怎么黑鹿鹿和离庸都不喜欢,难不成是妖对酸味有特殊的见解?!
离庸有些嫌恶地推远:“放心,没大碍的,等过几日,我要回族中一趟。”
“终于舍得回去了?”
说起这个离庸就有些头疼了,那乐十七郎也不知哪来的自信,明明是干啥啥不行,吃鸡第一名,却偏偏抢着做事,前几日桃园游会还闹出了不小的幺蛾子,他实在是看得心烦,决定把小狐狸带回族中严加看管。
“恩,我会把乐十七郎带走。”
程晋当即就想鼓掌相送了:“带走,赶紧带走!要不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连夜就走吧。”
离庸:……你的语气,真的没必要这么雀跃。
“你说,我狐族大好儿女,怎么如今一个个的不是脑子缺根筋,就是死脑筋呢?别的族群也不这样啊,难不成真是族中教育出了问题?”离庸难得回忆了一番自己幼年的记忆,感觉就稀松平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啊。
程晋可不敢顺着离庸的话损狐族,黑鹿鹿不在,他怕自己说实话被离庸追着打死:“其实啊,小崽子还有余力跑出来玩,那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作业太少了,你看看那乐十七郎,认识的字缺胳膊短腿,比陆静雪还要会写错别字,可见是认字时不够努力,师长教授又太宽松导致的。再有,他连人间用什么货币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买个馒头多少价,他这幅涉世未深的模样,走出去不是招人骗他嘛。”
离庸惊恐:听上去好像有几分道理的样子.jpg。
“那依你之言,最好是给狐族幼崽加功课?”
程晋随意点头:“对啊,既修得人身,还想融入人世,自然得学人间的规矩。就像我,如果去你们妖界,自然也会学你们妖界的规矩,入乡随俗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懂吧。”
“你就不怕狐族学得太像人,下山为祸人间吗?”离庸抬头,直视对方双眸。
冷不丁被妖对上视线,程晋也难得认真了两分:“以你们狐族现在的发展,这跑下山的狐崽子,难道就不祸害人间了?”
……也对,离庸想起乐十七郎干的好事,难得有了语塞时刻。
“你看,事事无绝对,乐十七郎被蒙骗,却施法陷害状元郎,差一点儿就掀起朝堂风波,倘若他在族中知晓律法,便不会随意偷盗财物栽赃他人,你说对不对?”
好家伙,刚刚还说要学人间规矩,现在已经上升到人间律法了,程亦安不愧是程亦安啊。
“我会好好考虑的。”离庸说完,又道,“你有什么教授书籍推荐吗?”
“你还真准备教啊?那以后你们狐族幼崽下山,会不会来报复本官啊?”程县令害怕地抱住了自己。
离庸忍不住咧开了嘴笑:“这可说不准哦,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他们你姓甚名谁长什么样的,争取不会报复错人。”
……夭寿啦,妖心不古啊。
“你这还想让我帮你?哼!你想都别想。”
离庸也很干脆,转身去桃林方向找陶醉了:“把陶醉借我几日,我带他一起去族里。”
“喂,你给本官站住!本官还没同意呢!”
然而离庸早跑没影了,气得程县令回去怒批了十本公文。
到了晚间,雨势就很小了,只是淅淅沥沥地飘着,卤牛肉的香味已经飘得整个后院都是,本该浸过夜味道才会更好,但心软的阿从还是在几双眼睛的请求下,切了一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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