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生才知道,这些确实是陷阱,可小倩姑娘也是被逼无奈,她已是鬼身,受那姥姥驱使,小生怜她年幼而亡,便答应她等返乡时,替她捡骨做个坟茔。谁知道小生上次去还能全身而退,这次不知怎么的,里头的罗刹和女鬼皆比上次癫狂,小生与道长此番能逃脱,还全仗小倩姑娘舍身相救。”
程晋有些疑惑:“你说你上次能全身而退?为什么?”
宁采臣便道:“小倩姑娘说,是姥姥只吃黑心肝的男子,若对美色与金钱皆不动心者,便饶上一命,小生这才能离开兰若寺。”
……那么换言之,安幼舆没从兰若寺走出来,是犯了贪念?还是说,兰若寺的人命生意因为某些原因,发生了条件改变?
燕赤霞闻言,眉头却皱得死紧:“妖鬼之言,岂能全信!什么只吃黑心肝的男子,不过是打着个稍微好听点的大道理,行一己私欲罢了,这世上之人,少有人金钱美色都不爱重,这番言论,傻小子你还是听听过耳就行。”
宁采臣一愣,眼神下意识看向屋内另一个人,程晋对上宁生的目光,倒也没避而不答,他年纪虽轻,但经的世事可比一般人多多了:“确实如此,燕道长说得对。无论是人是妖还是鬼,擅以私刑论罪孽,皆是逾越,如果人人都如此,那这世间还要律法做什么?”
宁采臣恍然大悟,忙拜倒谢过程大人的点拨。
程晋:……就俯视看着,发际线更高了。
于是程县令难得给了点儿建议:“你既已中举,须知劳逸结合,以后还是别那么晚想策论了。”
小兄弟,再看下去,发际线不保啊。
宁采臣却没听出这言外之意,感谢的心愈发真诚。
围观的燕赤霞:……算了,明天再说吧。
第二日,是个好天,程晋一大早就出门了,等燕赤霞醒来,府衙前院除了留守猫猫和阿从外,就没其他活物了。
他受的伤确实不重,如果不是因为宁生,他或许会留在兰若寺和那槐树妖拼上一拼,不过现在也不晚,只是他不能再让宁生去涉险了。
“为什么?道长,小生要去,不能食言而肥!”宁采臣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燕赤霞试图跟人讲道理:“宁生,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你若是怕那女鬼小倩误会你,贫道会替你转达。”
宁采臣也知道燕道长的好意,可他实在坐不住:“小生知道自己力薄,恐怕去了也只能给您拖后腿,可是如果小生什么都不做,那岂非辜负了小倩姑娘一番希望?道长我保证,我不进兰若寺,至少如果力有不逮,小生还能替您传个话,您看如何?”
这架势,恐怕是拦不住了,他即便将人撇下,估计这傻小子都会偷偷跑回去。燕赤霞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那可说好,你不许擅自行动。”
宁采臣当即道:“道长放心,小生还想金榜题名呢。”
……说起金榜题名,程大人去哪了?
“大人?他啊,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找友方商量围剿行动,古古怪怪听不懂,看方向,应该是往城隍庙去了。”猫猫揣着一只手,窝在暖棚里嗑瓜子,见燕赤霞来,也只是懒懒散散地回答,不过他看到后面的俊秀书生,倒是来了劲,“这谁啊,衙门新来的?”
“与你无关。”
说罢,燕赤霞就带着宁采臣离开了。
猫猫气得直扔瓜子壳:“道长了不起啊!欺负小猫咪算什么大本事!有本事去□□大人啊!问一句怎么了,我还能吃了他不成!”这还没辣鸡县令长得好看呢,他稀罕!?
宁采臣却觉那小公子生得好,心里实在不大明白为何道长态度如此冷漠。
“你还是莫要有这好奇心,以后见到它,离远些就是。”
“啊?小生瞧着他很是和善啊。”
燕赤霞轻哼一声不作答,猫妖善变,若不是身上结了因果,如何能这般乖巧,宁生以后要走科举路,还是少与妖鬼接触为好。
“须知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难测,妖鬼就更难测了,以后你上京赶考还是多戒备三分吧。”否则以这倒霉运气,恐怕还没走到京城呢,就要被妖鬼生吞分食了。
兰若寺在金华府城往北的方向,靠近兰溪县,在两者接壤的地方,因地方荒僻,少有人烟,故而也算是三不管地段。不过本地人都知道这里有条小路,往兰若寺的路,宁采臣可比燕赤霞熟悉多了。
不多时,两人就见到了兰若寺的老旧牌匾,燕赤霞回头嘱咐宁采臣几句,留下一个剑囊,这才进了寺庙。
而这一切,都落入在外面守着的离庸眼中。
人类书生?有意思啊,离庸眼中兴味一闪而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落地幻化作女子,又收敛了一身妖气,便上前搭讪。
“这位公子,小女子欲往府城投亲,在山中迷了路,不知公子可知晓出去的路?”
宁采臣转头,就看到一身形窈窕的女子走来,他行走间并不轻佻,只说话跟带着勾子似的,他连忙往后急退,心想这会不会是寺中妖邪幻化,忙捏紧了燕道长给他的剑囊。
“那那边,姑娘一直往那边走,就能看到大路了。”
离庸心想这笨书生,兰若寺可是吃人的,待在这儿做什么,便道:“小女子不大认得路,可否请公子带小女子出去?”
宁采臣捏着剑囊的手,微微颤抖:“这这这,这路不难寻的,还请姑娘见谅,小生有急事须在此等候。”
离庸笑得就更开心了,他最喜欢逗正经书生玩了。
程晋在城隍庙跟城隍爷商谈一番,好不容易跟金华府城的城隍庙联系上开了兰若寺的水镜,就看到女装离庸一脸灰太狼表情调戏着男主宁采臣。
程县令:“……”
城隍爷适时探头过来瞧了一眼:“啧,这狐妖幻化果然娇媚,难为这书生还能把持得住了。”
“……城隍爷,这狐妖是男的。”
城隍爷沉默片刻,道:“狐族男女界限本就模糊,程大人何必拘泥于此呢。”
那你刚刚的沉默是几个意思?
程晋也没揭城隍爷的短,只看着水镜的变化。说来,程县令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虽然他力气大,但他到底肉体凡胎,况且兰若寺一事,阳间有阳间的懈怠,但很显然地府的失职更大。
他一个人是以卵击石,但还不许他找点外援嘛。
“这兰若寺的阵法,有些讲究。”
不懂就问,程县令向来不耻下问:“怎么个讲究法?”
“本官对阵法涉猎不深,能看出这寺庙蹊跷,但具体如何,却有些说不上来。”城隍爷缓缓道,“只给人的感觉并不大好。”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兰若寺从前是佛家寺庙,很是鼎盛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因为战争原因,僧侣迁徙,这才慢慢败落,寺中佛光暗淡,如今更是晦暗得如同阴间地狱一般。
水镜慢慢推进,从表层的厢房到地下深处的树屋,仅花费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沿途,程晋还看到不少情绪暴戾的罗刹和美艳女鬼。
“此妖居然还豢养罗刹鬼,岂有此理!”
程晋:……城隍爷,你为何一脸‘我都没有,她怎么敢’的表情?!
“来来来,喝口茶消消气,咱们继续往下看。”
城隍爷拒不喝茶,很快水镜就到了地下树屋中心的大殿内,程县令眼睛多尖呢,立刻就发现了在外面偷听的燕道长。
“程大人你快看,那不是你家师爷吗?”
什么?黑山居然在兰若寺?程晋惊得定睛一看,只见一身着古怪树藤长裙的美妇正勾着他家师爷说话,那话术,分明就是在挖他墙角啊!岂可修!
“来喝口茶,消消气,咱们继续往下看。”城隍爷立刻幸灾乐祸地端起了茶杯,嗨呀,这小年轻终于是吃瘪了。
第46章 寺中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程县令猛灌了一杯凉茶, 这才继续看水镜。
然而不看不知道啊,这一看气得他恨不得钻进水镜里打人,好气哦, 这破槐树居然敢挖的墙角, 居然还用美人计, 淦。
“大人若是嫌弃妾身蒲柳之姿,妾身手下有一女鬼,姓聂名小倩, 端是灵越动人, 大人若是点头, 今夜便可成亲。”
程晋:!!!
城隍爷内心的小人都快笑得趴在地上了, 面上却忍笑忍得相当之辛苦:“程大人,来, 要不再喝一杯?”
“不喝了。”气都气饱了, 程晋冷冷看了一眼水镜中的美妇,“这就是那槐树妖吧?”
城隍爷见没了热闹看, 颇有些遗憾地放下水杯:“你说得不错,不过此妖善于蛊惑人心,你家师爷若是一步行将踏错, 程大人还需秉公执法啊。”
这话说得并不算隐晦,妖鬼虽然在人间经常被一视同仁,但在阴间,阴司并不喜欢跟妖相提并论, 至少城隍爷的话里,程晋能听出对黑山明显的不信任。
“本官相信,黑师爷的眼光不至于这般差。”
这是相信?城隍爷心中纳罕,倒不在开口, 反是继续看着水镜中的发展。
水镜之中,槐树姥姥依然在对着黑鹿鹿舌灿莲花,大有一副“我们结盟干掉人间称王”的架势,见黑山不为所动,更是智计频出,又是卖惨又是忆往昔峥嵘岁月。
程晋起先听着没品出深意来,等怒气下去,就明白了:“我懂了,她打不过我家师爷。”
城隍爷:……你又知道了?
“大人这也不应,那也不答,妾身驽钝,不知大人此来,究竟想要什么?”槐树姥姥终于放弃迂回手段,转而单刀直入了。
黑山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本座此来,你难道不知?”
程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黑鹿鹿说完这话时,眼神不经意间跟他对上了,可是……这可能吗?这可是地府的黄泉水镜,按照城隍爷的说法,乃是天生灵器,纵使槐树姥姥强大无比,也无法探测到。
然而下一刻,水镜的视频画面就变成了雪花状,一副地府信号不佳,如想再度连接,需要付费充值灵气的样子。
“程大人你不要这般看着本官,是水镜动的手,又不是本官!”
程晋:本官觉得你们地府真的很不靠谱啊,说好的天生灵器不会被发现呢?!
“哦,本官了解。”
你分明一脸不信,城隍爷正欲狡辩,就听的人开口:“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来谈谈这次围剿兰若寺的行动计划吧。”
城隍爷开始装起了糊涂:“什么计划,你可知道阴司是不能干涉阳间事务的?”
“什么?”程县令晃了晃掌心的城隍副印,一脸你们阴司还干涉得少的表情。
“这不一样,汤溪是汤溪,可那兰若寺又不在汤溪境内,本官即便有心那也无力啊,就像你是汤溪县令,你可以越级执法吗?城隍亦有高低之分,府城城隍品级高于我,本官如何能做的了主啊。”
越级执法,当然不行,但可以合作,不是吗?
程晋通过祝文书,已经对地府的城隍系统有一定的了解,就像人间升官一样,城隍爷想要升职,那也得看业绩的。
“本官了解您的难处,但解救兰若寺一事,若是操作得当,必定是有大功德的,若您不愿,本官只能亲自跑一趟府城城隍庙,求上一次心愿了。”
程晋说罢,就要站起来离开。
城隍爷:……他就知道!这小滑头老奸巨猾啊,一点儿都不懂尊老爱幼,叛逆!太叛逆了!
然而这是自己等了二十多年才等来的合作伙伴,城隍爷咬咬牙,到底还是开口:“你等等。”
“城隍爷还有要事?”
还搁这儿跟他装无辜呢,城隍爷终于没好气地开口:“你那人间的老师究竟是怎么教的你,罢了罢了,你想求之事,本官替你走一趟便是。”
程晋立刻恭敬回礼:“多谢城隍爷成全。”
城隍爷气呼呼地离开,程晋回神,正好对上吕庙祝奇异的打量。
“怎么,本官有何不妥?”
吕庙祝:……没啥不妥,就是刚刚城隍爷刚刚在他脑内愤慨跳脚了半刻钟,又告诉他未来半个月内,城隍庙不欢迎任何姓程的人。
“没有,大人可口渴了?”
一说起喝茶,程县令被挖墙角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不渴,回去了。”
“大人不用完午饭再走吗?”
程晋摇了摇头:“不了,衙门还有要事,就不打扰吕庙祝了。”
吕庙祝乐得轻松,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程大人恐怕是又给城隍爷气受了,但你要说城隍爷讨厌小程大人,那绝对是没有的事,他一个做庙祝的,啥都不掺和就对了。
程晋被吕庙祝恭敬地送出门,他这次是骑马来的,出了山门纵马回去,半炷香的功夫都不用,就是这冬日寒风凛冽,骑得快了风有些刮脸。
只是还未进府衙,就被人拦住了。
“吁——”
程晋急拉缰绳,他力气大,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颠下马来,好在他平衡力还算不错,这才稳住了。
“师爷?”
黑山抬头,山风刮得他衣角猎猎作响,就像他此刻眼眸之中酝酿的暴风一样:“程亦安,你终究还是没有听本座的话。”
程晋正欲下马,却被黑山拦住了:“对不起,但职责所在,我不得不做。”
“人间官员的职责,不是只管阳间事吗?程亦安,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自己管得太多了吗?”
程晋皱紧了眉头,只道:“既然师爷这般觉得,那就阻止我,左右我的命也是你救的,杀了我,你大可以去做心中所想之事,不会再有任何人阻拦你。”
黑山周身肃杀,若是此刻有妖怪路过,恐怕都要惊恐于这凝滞如同实物的妖力:“程亦安,你当真觉得本座不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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