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付车费的时候,江初借着车上的灯光才看见顾执额角渗出不少泛着银光的汗,察觉到江初询问的目光,顾执这才想起来用袖口胡乱的擦了一下。
他拉开车门,头也不回的下了车,是自己说的随便找个酒店把他放下的。
街上的风吹醒了他的宿醉,随之而来的冷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正张望哪里有酒店的时候,就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提醒他:“走这边。”
他回过头,江初正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指着一个方向说:“我不知道哪里有随便的酒店,只说得出这条路的名字。”
他的声音平稳缓和,如果是清醒的时候,顾执一定能听的出其中的紧绷和掩饰,但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江初就不会给他重新思考的机会。
顾执愣再原地,并没有反应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本能的点点头,跟江初并行。
确实没有随便的酒店,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任何酒店。
只是越往前走,越有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直到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线看清路牌名,才想起,前乎似乎是片别墅区,虽然是深夜,但这地方他却很熟悉,那是某一段时间他跑的最频繁的一个地方。
顾执心里揣着无数个疑问,却没敢蹦出一个字,他低着头跟在江初身旁没留神脚下让台阶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还未站稳就被人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江初扶着他的手没有立刻收回去,顾执也理所当然的由他搀着,两人心照不宣的在静谧中前行。
隔着衬衣,顾执腕骨的温度传递到江初的手掌心,然后慢慢的融入血液,朝他的四肢百骸蔓延。
这个时间点还不算太晚,除了昏黄的路灯,每家每户的窗子里也亮着明晃晃的光线,他们不疾不徐的前行,转弯的时候,顾执听到有人跑步的声音,他刚想说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人夜跑。
可话还没说,就感觉一直扶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了。
江初听到人声,忙往旁边退了两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突兀,就又佯装并不在意的继续低走往前走。
那一瞬间,顾执忽然若有所思,明明他能感觉江初对他并不是无动于衷,却总觉得他在逃避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江初是担心被人看到,当年就是因为自己一惊一乍的担心让他们有过那么多次的矛盾,然而他的畏惧造成了江初十多年的阴影。
顾执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个濒临死亡的病躯体,忽然找到了起死回生的药一样高兴起来,可高兴没多久,他忽然又难过起来,要不是有太深的阴影,怎么会本能的做出反应。
顾执手心里淌着汗,几乎在感觉到手腕上的温度消失的同时飞快的扣住江初的手指。
在对方试图挣脱的瞬间越发用力,他略略垂着眼睫,在寒冬里耸了一下鼻头,他眼神笃定,靠近江初的耳侧,低声说:“我之前的话没说完。”
在江初惊慌失色的眼神里,他说:“我一直都还记的。”
我记得我们的不为人知,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所有时光。
他带着酒后浓重的鼻音,说完站在原地紧紧抓着江初的手,仿佛是在等他的回答。
江初在这声猝不及防的表白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下一刻,他的理智突然跳了出来:“你喝多了,就先......”
“没有。”顾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十分确定的说:“喝多了会断片是那些不想负责的人拿来推脱责任的借口,我很清醒。”
其实在顾执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江初有一瞬间的麻木,他就是在那短暂的麻木里把这番话当做顾执的酒后胡言,但他没想到,顾执已经沉积了太久,太多,不是他能用一句喝多就糊弄的过去的。
他不确定。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他和顾执悄然走上了另一条路,就是那条路后来让彼此面目全非,他不确定如今是不是又在重复,盘踞的问题始终还横在他们之间。
夜跑的那人经过他们,奇怪两个男生大半夜的在路边干嘛,大概是怕一言不合就动手,所以路过的时候加快了步伐。
顾执红着眼说:“江初,我们还能和好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早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了,这样的话此刻说出来未免有形式大于实际意义的嫌疑。
他知道他们都是旧情难忘,但他也害怕江初的那份难忘会不会在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之后变成“不过如此”。
因为不确定,所以好几次临门一脚他又打了退堂鼓。
“我们和好吧!我还是喜欢你,过去和现在都是。”
他在赌。
直到这一刻,江初那些被理智包裹的情不自禁才彻底挣脱桎梏。
为什么自己躲了那么多年又回来了,为什么回来之后总是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当然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但他不知道的是顾执是否也跟他一样,是不是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然而直到这一刻,他从顾执的眼睛里重新看到光。
他们都知道“朝不保夕”的滋味,少年时代的每一天都悬在刀锋上,都是朝不保夕,而如今跨别三千多天重新,这种落入满怀的感觉,才更真切。
直到这一刻,江初才恍然大悟,无论他走的多远,都是为了栖霞,就连自以为心若磐石的漂泊也是在寻觅。
现在一切就在眼前,他可以停下来了。
江初抿着嘴唇,心脏像是刚刚跑完校运会的三千米,感受到顾执手心的潮湿,被握住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蜷了一下。
下一刻,十指扣在一起,稍稍用力,眼前的人便朝前趿了一步,江初抬手落在顾执红透的眼尾抚了一下,然后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快要完结了!
第80章 旧梦
江初觉得自己像一只停栖在树梢的候鸟,当头顶遮光的叶片被风吹开的时候,便露出一抹刺眼的骄阳,而他一览无余的暴露在这种强光之下,恍然被惊醒是迟早的事。
顾执其实很少会把情绪流于表面,从小到大他都能将不动声色演绎的淋漓尽致,每一次难过他都咬紧牙关,只有在确定不被人察觉的时候才会抑制不住的流一点点泪,这一点跟他熟的人都知道。
江初曾经是他最亲密的恋人,他比谁都知道顾执这点,所以当看见满眼泛红,湿濡的眼泪胡乱的砸向他的手指的时候,江初也怔住了。
曾经骄矜傲气的人原来并不是无坚不摧,他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堡垒原来只需要江初的一个动作,就不攻自破了。
怎么开口,开口说什么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顾执哽咽了一声,偏过头去呼吸,他被吻的猝不及防,湮灭的爱意在失而复得的确幸中恍然登门造访。
江初一直觉得顾执的感情不会太过汹涌,即使在少年时代,最是躁动的年纪,他都很少会呈现出冲动和不管不顾的样子,所以他曾经一度觉得他们的喜欢是不对等的,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的未雨绸缪,他爱的热烈而直接,但少年的顾执爱的小心翼翼,稳妥而浅显。
顾执从前待他的只有温柔,而现在他们的少年时期的躁动早就过了,他以为那些残存的爱意不会更加汹涌了,可事实却徒然相反。
顾执像是久行沙漠的人终于看见一片水洼,他要亲自去确认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任何一场眷恋许久的长梦,他每一下都吻的很重,每一次哽咽过后都是满心的喜欢。
直到江初被亲的有些难耐,反客为主的抵住他,当初那种被探索的意识才慢慢重新回笼,有些记忆是刻骨铭心的,这种熟悉的感觉一旦上来就牵一发动全身。
爱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确认,单纯的没有虽然但是,没有如果万一。
“顾执。”江初的手掌抵在顾执后脑和防盗门之间,手指在他细软栗黑的发间轻轻揉了一下,然后抵着他的额头,感受自己胸口快溢出来的心跳。
他抬手在顾执湿热的脸上抹了一下,强压着最后一丝理智说:“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度仍然是沧海一粟,你跟我在一起仍然要面对主流社会的偏见,朋友,家人,还有工作伙伴。”
曾经经历告诉江初,再怎么残忍的现实,逃避都是最低劣的方式,他此时还说这些,是把选择权交到了对方的手里,即便爱的再深情,也不愿意再重蹈覆辙一次。
“我知道。”顾执重重的点头,“朋友和家人都知道。”
只有你不知道。
说起来很可笑,以前顾执总觉得自己青涩的爱情一旦曝光天都会塌下来,可真的到了身边人都知道的那一刻,就好像是吃惯了包子油条的早餐偶尔换成三明治一样,并不会有太大反应。
所有的紧张,恐惧,害怕,都是他臆想中的烦恼,他竟为了这种不切实际的臆想,差点丢掉一个人,还好没有等到七老八十,没有等到头发花白才去后悔。
江初有点懵,他此刻心里很乱,头脑也很乱,所以本能的迟疑了一下,直到顾执着急的想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透着一点焦急说:“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
他大概是想说,我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们向你证明或者是别的什么类似的话,可说出来却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顾执急忙解释,然后在对方深邃又专注的眸光里像说错话似的,懊恼的低下头,近在咫尺的气息忽然靠的更近,在耳畔晕开的热气里,他听到江初说:“好。”
顾执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的状态,他已经披上战甲等待江初给他设立的道道关卡,他相信每一关他都能义无反顾的闯过去,但就在他整装待发的那一刻,忽然被告知,你通关了。
江初只说了一个字,他就能顷刻间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们和好吧?
好!
江初看似是轻描淡写说出了这个字,像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他说的那句“你是不是知道”其实是在说“我觉得你知道”。
喜欢怎么可能藏得住。
跨越时间和距离的双重思念在这一刻拨开云雾,旧时就不曾熄灭的烈火被新的引线点燃,那些密密麻麻的情话和辗转反侧的纠葛,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化成丝丝缕缕的雨露风霜,顺着朝阳变成缱绻的爱恋,倾洒在人间。
第81章 余生
陈一帆的新书《失色的双鱼》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年前上市。
彼时江初的那部分工作已经完成了,所以当所有人都还在忙忙碌碌的时候,整个杂志社就他最闲,搞创作的人是不可能安心整日坐办公室的,何况他现在还不是李理的合伙人。
借着给顾执工作室添些花花草草的理由,他这几天都跟顾执窝在一起。
其他员工已经回去休假了,而他这个老板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放假了倒是天天过来。
工顾执的作室并不在商业区,选址让江初颇生出一些好奇心。
“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热闹。”江初从车里下来,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顺口一提。
或许以前很喜欢,他的工作和江初的工作性质差不多,都不是热闹里能完成的,早几年也过的浮浮沉沉,可能在某一瞬间开始明白的,其实孤独了在热闹里显得很突兀。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顾执拢了拢外套的领口,领着江初往工作室的方向去。
“没听过。”江初说:“你说的这种,我真没体会过。”
就算江初不说,他也知道,“一群人”这个词对顾执而言只是个名词而已,至于狂欢,更不可能。
不知怎的,听到江初这么说,他徒然的生出了几分遗憾,那本应该是一起感受的,因为短暂的缺了席,这一生就缺了席。
“不过......”江初跟在他后面,鲜少的主动说起跟顾执分别的那些年。
顾执带着他参观了一遍自己的工作室,他听江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自己在国外遇到的趣事。
江初住的那一片有一半的华人,每次跟当地的学生发生矛盾,这些人就用自己的家乡话指着他们骂,江初从来不参加他们这种没有意义的争吵,于是每次当地的那群学生听不懂中文,就让江初帮他们翻译。
有个上海的留学生每次都指着他们骂“小册老,脑子瓦特了。”然后当地的那群学生就会说“没错,你知道就好。”
那时候被问他们在说什么?江初总是无奈的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别以为你长帅,就能为所欲为。”
慢慢的到后来江初竟然成了两拨人里最受欢迎的那个。
听江初说的时候,是带着玩笑的。
他描述的过去对顾执而言极度具有感染力,他能想象江初面无表情的给别人胡乱翻译的样子,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好笑,可是他又很难过,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江初努力磨平自己的棱角融进那个环境的样子。
他在过去很多年里都很后悔,但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强烈,那些他靠想象填补的遗憾,始终是填不平的沟壑,好在兜兜转转江初又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了。
添了些绿植的工作室忽然有烟火气多了,江初四处看了看,瞄到拐角的地方有个铁质的楼梯,“能上去么?”
顾执扭过头,“你想上去看看?”
江初本来就是随口一问的,但看顾执没有第一时间让他去,就生出了点好奇。
“难不成金屋藏娇了”江初开玩笑的说。
“那你随便看。”
其实上面是个小阁楼,陈列着一些他这几年得奖的奖杯,如果是别人,顾执当然欢迎他们随便看,但拿奖这种事,江初高中的时候就不知道拿过多少了,人总是想着藏拙的。
事实上江初之所以没太多的惊讶,并非司空见惯,而是因为顾执哪一年拿过奖,奖项的含金量高不高,这些他比顾执本人恐怕都要清楚。
江初一件件看过去,顾执就感觉自己被扒光了在当众游街,正想找个借口把人拖下楼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顾执心想着别的事,所以没注意到来电的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他没想太多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
“顾顾,你现在在忙吗?”
熟悉的女音隔着电话传到顾执这边。
“我手机没电了,用的同事女儿的手机打的电话,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方雪,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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