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吧。”沧桑的声音传了出来。
程瑾看了安允澈一眼,安允澈点了点头,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表示他还在。
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办公桌后面坐着的是个头发苍白的老人,鼻梁上架了一副老花镜。她眯着眼睛看向程瑾,不可思议地喃喃道:“真的是你啊,程瑾,真的是你……”
那个带他们进来的女人已经离开了,安允澈松开了程瑾的手,看着他走到办公桌前,慢慢地俯下身子。
“是我,院长,是我。”程瑾的眼眶红了。
几年不见,院长却老了这么多。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两只粗糙的手不断地颤抖着,泪水从岁月留下的沟壑中流过。
“你过得……怎么样啊?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程瑾笑着说:“您放心,我过得很好。我妈妈对我也很好。就是突然想您了,之前学校一直很忙,也没时间来看您。”
“我有什么好看的呀,一个老不死的!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最好的了呀!唉……我现在想想,当初千不该万不该把你给那个女人!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自己把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扔掉了,十几年以后又问我要回去!”院长义愤填膺道。
程瑾拍了拍她的手,回道:“没什么的,您别自责了。您看,我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吗?”
年老的院长这才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安允澈,她推了推眼镜,问道:“这位小伙子是?”
安允澈不擅长和这类人打交道,他无措地往前走了一小步,就听程瑾大方地说:“他是我的对象。”
院长很明显地愣了下,但她随后立刻咧开了嘴,又拉住了安允澈的手,说道:“真好啊,小伙子长得真俊。”
他们在办公室那破旧的老沙发上坐下来,院长用纸杯给他们接了两杯水,递到了他们手边。
“小安啊,”她苦口婆心地说着,“小瑾这孩子真的很好,你可千万要好好疼他啊!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吃了多少苦头啊!你是不知道,这里以前孩子更多,我管不过来,那些大点的都欺负小瑾,就小瑾懂事,护着年龄小的弟弟妹妹,自己有什么都和他们分!你是没看到,那时候的小瑾啊,那胳膊就这么细一点……”
院长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安允澈却听得很认真,要是给他一个笔记本一支水笔,他指定要把听到的内容都抄录下来。没有人比眼前的这位更了解程瑾的了,安允澈很珍惜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等院长一口气把程瑾的黑历史白历史都讲完了,程瑾才找着机会,插空问道:“院长,我听我妈说,她领我走的时候,给这里捐了很多钱?为什么还是没有改建呢?是……资金不够吗?”
第29章 烟
院长牵强地笑了笑,五官和皱纹融合在了一起,叫人分辨不清。她说道:“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事儿的,程瑾。但你长大了,我也没必要再像对待孩子那样对待你了。你应该知道,这个社会,到底是什么样的咯。”
“我一直都很清楚。”程瑾平静地回道。他从没觉得世界是明亮的,就算安允澈带给了他一点光,那也是微乎其微的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缕抓不住的光罢了,能照亮的只有他眼前的那一小片地方。
“程女士确实给我们捐了不小的一笔钱,但那些钱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手才到我这儿,我拿到的时候,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有多少张。我尝试过上访,举报,什么都干了一遍,没用的。他们当然要护着自己人。我这个院长做了几十年了,这样儿的事儿也见得不少了。能怎么办呢?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安允澈皱着眉问道:“他们开这个孤儿院,就是为了往自己口袋里塞钱?为什么要这么贪得无厌?”
院长笑了笑,她让安允澈想起了过世很久的奶奶,奶奶也总是这样慈爱地笑着,牵着他的手,给他讲那些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
“这不好说啊,人性啊,谁又真正了解呢。唉,反正我是没什么指望了,我这辈子所有的心血都放在这个事业上了,我只能尽我最大努力去做斗争了,斗到我咽气那一天为止吧。”
安允澈抿了抿唇,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再问下去只会显得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大少爷。院长说得没错,人都是贪得无厌的,拿到了一块儿就想要另一块儿,拿到了另一块儿又盯上了新的一个,等到了最后才发现,拿得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惜他们只图拿到手时的快感,根本不会提前思考后果将会是怎样。
就像安和那样,到头来被自己无止境的贪婪害死。
院长还要忙着去照看新来的年龄小的孩子,程瑾他们不便再打扰下去,和院长道了别。
回家的路上,程瑾一句话也没和安允澈说。他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面闪过的荒凉,心也变得荒芜了。虽然他从未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曾经也许下过美好的愿望,也有过对未来的憧憬。可过去了十几年,好像只有他长大了,其余的所有都停滞不前。
出租车停到小区门口,安允澈握住了程瑾的手,温柔地问道:“想吃什么?去超市看看吧,家里的水果都吃完了。”
程瑾也觉得自己有些太沉闷了,他强打起精神,和安允澈一起往超市的方向走去。
“我的确没想到,那里一点都没变。”程瑾失神地说。
他们买了两大袋东西,一人拎着一袋,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着。
安允澈摸了摸程瑾的头发,他说:“你知道吗,程瑾,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了。”
“我?”程瑾惊讶地转过头,笑了两声,“我还善良啊。”
“又善良又单纯。要是我经历过你这些事儿,我肯定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了。就算不杀人放火,估计也只会考虑自己。更别提像你这样,还能原谅过去伤害过你的那些人了。”
“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他们。安和也好,程晓曼也好,还有什么赵南天也罢,我从没有原谅过他们。但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他们也都遭到了报应。我又何必让自己陷在伤心的沼泽里呢,到头来难过的还是我自己。”
安允澈忽然就很想吻程瑾,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下午的人行道上人不多,再加上是节假日,马路上都没几辆车。程瑾先是没反应过来,绷紧了身子,对上安允澈的眼神才逐渐放松下来。
“我喜欢的,”安允澈凑得很近,呼出的气轻轻打在程瑾脸上,“就是这样的你啊。”
从超市走到家最长不过十分钟的距离,偏偏被两个人走出了半个多小时。
眨眼间就快放暑假了。那次陪程瑾回孤儿院对安允澈来说意义非凡,几乎是变相地等于见了程瑾的家长。他和程瑾虽然是在一起了,但在这之前,两人中间总还隔着什么似的,直到现在那隔阂才真正地消失。
就像程瑾对安允澈说的一样,他也不再过多地纠结于安允澈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为了报复程晓曼这件事上。就算是又如何呢?程瑾心甘情愿帮他这个忙,至少他给了程瑾从未感受过的爱。
期末考试结束后,程晓曼给程瑾打来了电话,说是安和的案子要开庭了,问他作为证人愿不愿出席。
程瑾有些犹豫,他望向了正在厨房里切水果的安允澈。
“行,把时间地址告诉我,我和允澈这两天回家去,再商量下这事儿。”
安允澈端着水果出来时,程瑾已经挂掉电话了。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安允澈,眼睛一下一下眨巴个不停。
“怎么了?”安允澈用牙签戳了块草莓,塞到程瑾嘴里去。
“刚才妈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是安和的案子要开庭了,问我愿不愿意作为证人出庭。”
“你答应了?”
程瑾点点头,抿着唇说:“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会跟着去的啊,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安允澈把果盘放到茶几上,盘着腿坐到了程瑾身边,将他搂到了怀里。
程瑾说不上来的开心,不知道是因为安和即将被判刑这件事,还是因为安允澈即将复仇成功。他又咬了一颗草莓,主动地缠上了安允澈的脖子。
他们在沙发上做了一次,又半推半就地在浴室做了一次。程瑾兴致很高,但他总感觉安允澈有点心不在焉。
安允澈抱着程瑾回到床上,用被子一层一层地把他裹起来,随后转身去衣柜里拿了件外套,说了声:“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程瑾扒开被子坐了起来,忍不住问道。
安允澈焦躁地搓了搓手指,似乎不太想告诉程瑾他去干嘛。
程瑾也没打算刨根问底,都是成年人了,他们俩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地粘在一起,虽然程瑾不需要私人空间,但不代表安允澈不需要。
“我……烟抽完了,想去买盒烟。”
程瑾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你买烟为什么跟要出去偷奸一样啊!”
“有点焦虑吧,”安允澈重新坐在了床边,他皱着眉头,眼神锋利地望着地板,“又要见到安和那个混蛋了,我怕你承受不住。”
“我有什么承受不住的呀。”程瑾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肩并肩坐在了安允澈旁边,说了一大堆安慰自己也是安慰他的话。
“嗯,你睡吧。折腾得也挺晚的了,别熬夜。”安允澈看上去像是听进去了,他匆匆起身,又帮程瑾盖好被子。
程瑾拉住了他的手,嗫喏道:“不用去了……都这么晚了。客厅电视柜下面就有,是你抽的那个牌子。”
这倒是唤醒了安允澈选择性睡眠的记忆,他挑了挑眉,想到第一次找到这个出租屋来时,在程瑾的茶几上看到过烟灰缸,以及半根没燃完的烟。
“什么情况?”他抱胸站在一边,两人的角色瞬间互换了,轮到程瑾做那个气都不敢出的人了。
“说话呀,小瑾。你又不抽烟,那家里为什么会有烟?”
程瑾闭着眼睛躺倒在床上,想要用装死来蒙混过关。然而安允澈并不领情,他偏要问个明白。
程瑾被他逗得受不住了,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安允澈身后的墙,支支吾吾道:“是……不是我抽的。还不是以前跟着你抽惯了二手烟,那段时间不闻那个味道就心悸,所以就买了几盒放在那儿了。我真没抽。也没人抽。”
第30章 庭审
开庭前一周,安允澈和程瑾重新回到了市中心的家里。
程晓曼对他们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两个人不禁疑惑,那些跟踪偷拍他们的人到底是不是她派来的。可如果说不是她,又还能有谁呢?
律师是个中年人,长得普通端正,和固有思维中的律师长得没什么太大区别。
他问了程瑾几个问题,然后又大致讲了下到时候庭审的一些流程,听着好似没多少东西,实际谈完话后天都快黑了。全程安允澈都坐在一边陪着程瑾,一面听那个看上去还算靠谱的律师讲,一边在手机上查着什么。
律师走了后,程晓曼和两个孩子久违地坐在了一张餐桌前。上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前了,她自己也意识到,她和程瑾他们的生活脱节得太久,能聊起来的话题少之又少。
“小瑾,要是明天受不了什么的,直说就好了,妈妈就坐在后面,你别担心。其实……你也不是一定要作为证人出庭的。”
事到如今她竟然有些没来由的后悔,毕竟这对程瑾来说也算是一种二次伤害,可他的出庭又会比那些白纸黑字的证据重要得多。
程瑾笑着说:“妈,你放心吧。过去的都过去了,我没有那么脆弱的。”
“那就好。”程晓曼明显还是有点担心,她不安地望着程瑾,那双和程瑾十分相似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何况,”程瑾扭头看了下安允澈,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允澈也在的,我没什么好怕的。”
程瑾的举动着实吓了程晓曼一跳,安允澈倒是表现得很自然,他朝程瑾投去鼓励的眼神,温柔地弯了弯嘴角。
庭审前一天,程晓曼拉着程瑾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得很是语无伦次。她估计是比程瑾还要更紧张,拉着程瑾的手不肯放开。安允澈在卧室里左等右等,怎么都等不来程瑾,实在不耐烦了,一下楼就看到他们俩坐在沙发上说话的情景。
程晓曼是背对着安允澈的,但程瑾正对着他,看到他下来后释怀地笑了笑。
“妈,”安允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时候也不早了,明天那么重要的日子,还是让小瑾好好休息一下吧。”
“对,你说的也是。小瑾啊,总之……就这样吧。”程晓曼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程瑾的手,看着他轻快地朝安允澈走去,两个人耳语着什么上楼去了。
“小瑾,澈澈!”程晓曼喊了一声。
程瑾和安允澈同时转过身来,目光疑惑地望着她。
程晓曼的眼泪又快掉下来了,她努力克制住情绪,摇了摇头,勉强地笑着说:“没事,就想和你们说声晚安。”
那些流言早就传到程晓曼的耳朵里了,照片之类的铁证她也收到了不少,可她没办法这么快接受这个事实。她宁愿亲耳从安允澈和程瑾那里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想自己如此狼狈地偷偷发现和戳穿。
那就等到庭审结束后再说吧,程晓曼想到,她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她是个母亲,应该负起作为母亲的责任。
安和好歹也是雅山市数一数二的社会名流,庭审这天,法院外面围满了记者,法庭里也有不少人前来听审。
程瑾和安允澈他们来得早,提前躲过了那帮吓人的记者。程晓曼忙前忙后地和律师说话,安允澈就陪程瑾坐在楼里的休息处等开庭。
程瑾以前很少穿西装,但他穿西装也确实很好看,让安允澈想到了他十八岁生日那年,第一次看到程瑾穿正装的样子。
“为什么不穿那件啊,”安允澈帮他整理领结,略有些埋怨,“蓝色很衬你的。”
程瑾憋着笑回道:“你那件不也挺好看的吗?你怎么不穿?再说,我是来当证人的,不是来走时装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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