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燕灵的尸身交给师恒带走后,两人也换了一间房。还未入内,男人猛然就伸手扶住了门框,另一手捂着心口,双眉蹙起,神情好似十分痛苦。
沙如雪见状,当即紧张地想要去搀他:“应大哥,你身体不舒服吗?”
谁知话音刚落,他便眼睁睁看着应千歧抬手以袖掩唇,布料上很快隐约渗出了一缕淡淡的红。
“应大哥,你吐血了!”
应千歧咳嗽了好几下,再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我、无妨......”
知道他又在习惯性地强撑,正想转身去寻医者的少年这才记起燕灵已经身亡,顿时急得连眼眶都红了起来。
看着他那副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男人似乎微有些愣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安慰道:“你放心,我真的没事,只不过是因为回想到燕灵,所以才一时有些气血上涌。”
想了想,他低声道:“她总是让我忆起小妹。”
应千歧曾经说过他有两位兄长和一位胞妹......沙如雪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忍不住想恳求男人不要再回忆这些痛苦的往事,但也知晓自己并无能够说出这种话的立场,只能僵硬地坐下来,然后便紧紧握住了对方微凉的手。
“沙如雪,我不想让任何人担心我,不论是你,抑或是照慧。”隔了许久,应千歧忽然道。
闻言,少年又觉得有些难过和委屈:“......可是应大哥,你并不是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界上,坦诚地接受旁人的关心,对你而言,真的有那么痛苦吗?”
男人就在此时微微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道:“你不懂,这与此无关。有些事情,终究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沙如雪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出声。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不配站在他身边。
应千歧大概是真的累了,这一天内所发生的事令他身心俱疲,一倒在床上,很快就昏沉入眠。
所以他便也没有发现,从刚才起就开始沉默不语的少年并未同他一样立刻睡下,而是披上衣服,怔怔地坐在床边,借着那一点微弱烛火凝视着自己的脸庞。
沙如雪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应千歧的睡颜,然而经历过了心魔幻阵一行后,他再望向男人的时候,心头那股莫名的难言悸动就越来越清晰鼓噪了。
那时,被冰冷黑暗包围住的他,不知为何神智恍惚,竟然想也没想就遵照内心深处的声音,朝着男人吻了下去。
回想起那令人难以忘却的柔软触感,沙如雪的耳朵尖就再度烧了起来。眼看应千歧睡得安稳,呼吸缓慢悠长,是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他顿时控制不住那疯长的冲动,又一次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这一回,他终于顺利碰到了男人的唇。
应千歧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平静地睡在那里,看上去柔顺而又乖巧。他就连沉眠之时,下颚也是微微仰起的弧度,于是更加方便了少年悄无声息的探索。
火热的气息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交织出一片不为人知的暧昧氛围。沙如雪双眸微眯,虽然还想更进一步,但他不愿弄醒男人,便恋恋不舍地放过了那对被自己吻得微有些红肿的软唇。
如果说以前的他还不能完全明白自己对应千歧到底抱有一种什么样的心思,那么现在的沙如雪就已经彻底清楚了:自己喜欢这个男人,不仅希望能够站在应千歧身边,甚至还贪婪地试图独占他。
想要亲吻他色泽浅淡却又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唇,想要搂住他看似挺拔有力实则曲线单薄的腰,想要抚摸过他每一寸透着冷淡疏离的眉眼轮廓,将那些起伏与转折统统紧握在手心里,成为无法堙灭的掌纹。
他喜欢应千歧,不仅始于救命之恩,更是出于那一直找不到由来的熟悉与安慰。
就仿佛他们并非一见如故,而是久别重逢。
沙如雪近乎痴迷地又看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按耐下了再次亲吻男人的渴望,熄灭烛焰后,便满心欢喜地抱紧应千歧睡去了。
第28章
待梨花武道会顺利结束后,医者的遗体也跟着入土为安了。经过师恒的一番调查,发现燕灵的身躯也早已死去多时,只不过内里的腐败程度不高,可以推断出约莫是在一个月之前亡逝的。
“那时武林盟上下正准备迎接一年一度的武道会,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便被那些恶徒寻得空隙下手了。”青年语气沉痛,愧疚不已,“燕大夫就在武林盟的庇佑之下遭遇不测,结果我这个盟主竟未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见他如此自责,众人也同样难过,纷纷安慰了几句,然后就强忍悲痛,于灵堂中默默哀悼。
应千歧与沙如雪站在人群的最后面,隔着层层黑纱,隐约可见灵堂中央摆放的那具沉默的棺椁。
“应大哥,你身体不适,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沙如雪频频转头观察男人的脸色,生怕他又像前几日那样忽然就呕出一口血来。
略一摇头,应千歧苦涩道:“不论如何,她的死终归也有我的原因,于情于理,我都该送她最后一程。”
闻言,少年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坚持了。
在道人上前为亡者诵经祈福的时候,师恒拨开人群来到了他们面前。
“应楼主,诵经要一直持续到今晚,到时会有专人固守。你大伤初愈,还是不宜久留。”
心口处绵密的疼痛确实在不断增强。应千歧眉尖微蹙,虽然没有开口,但似是终于学会了不再逞强,总算点头同意了。
见状,沙如雪感激地朝青年笑了笑,赶紧便将男人扶出了灵堂。
路上,师恒问:“此事过后,应楼主是要回转江山业火楼么?”
想了想,应千歧沉吟片刻后才道:“我......目前还有要事在身,因为关乎到我之家人的身亡真相,所以恕我无法向盟主透露。”
师恒也很理解他的顾虑:“无妨。”他又转向了少年微笑道:“沙少侠,你若认真要习武,基本功是万万不能落下的,所以那本掌法你可要每天都抽出一点时间来练习才好。”
“我会的,也多谢盟主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沙如雪诚恳应道。
三人刚刚进入院中,就看到照慧正神色凝重地立于树下,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在观视。回头望见他们前来,便立刻说道:“千歧兄,这里有一封信,好像是给你的。”
听到这句话,顾不上师恒还在一旁,应千歧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就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仍是相同的潇洒字迹与狂妄语气,那发信之人牢牢把着应千歧的死穴,几乎好像是将男人当成了笼中困兽来逗弄,时不时便对他发布下新的行动指令。
见他久久没有言语,照慧忍不住出声询问:“千歧兄,这几年来你身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应千歧闭了闭眼,还没开口,师恒便很有眼色地在此时选择告辞离去。
“......盟主,抱歉,此事我不愿太多人知晓。”
师恒毫无不快,只道:“应楼主,那有关于金翅族的若干记载,我会整理下来之后再交给你。若魔剑教当真复苏,希望这些能对你有所帮助。”
谢过他后,回到房中的三人谨慎地掩上了门。
看了眼应千歧,照慧随即将之前发生的情况如实告知:“方才我正在内间念佛,忽然便听得外面院落传来了一声奇怪轻响,我还以为是千歧兄你与沙施主回来了,走出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树上插着一支箭。”
“那封信附在箭上,我刚刚才将之解下来,没想到箭顿时就碎为齑粉了。”
想到信的内容,应千歧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半晌无人说话,照慧忽然叹了一声,“千歧兄,你放心,我还没有来得及看信你们就回来了。如果此事我不能知晓,你也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
男人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细细说与了他听。
“......竟然如此?!”在得知应千歧家中发生的惨案后,照慧颇为震惊:“也就是说,那送信之人便是当年的凶手了。如此一来,他连续发信,以所谓线索交换向千歧兄布置所谓任务,岂不是也有可能是在故意引诱你进入他所设下的陷阱里?”
应千歧道:“就算这样,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我也会选择相信。如果无法找到真凶并为至亲雪恨,我必然死不瞑目。”
即使明知也许是陷阱,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也要义无反顾地纵身跃入。
照慧素来知晓他的脾性,也不好多说,只得又问道:“那这封新的信里写了什么?”
“那人说,既然我已经找到了愿意帮忙修补断剑的铸剑师,那么下一步就是要我带着他一同前往燕山。等到了那里,他会再给我进一步的提示。”
不知为何,沙如雪忽然发现照慧在听到燕山这两个字的时候,神情有一瞬间的怔然。但他很快就掩去了表情,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千歧兄。不过你万万不可对我说过的劫难掉以轻心,此行定要谨慎对待。”
未等男人回答,他就转向了身边的少年:“沙施主,千歧兄就拜托你照料了。”
“放心吧禅师,我会的。”沙如雪郑重道。
应千歧见他们二人自说自话,只能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那我现在便前去寻找池英,与他共同商议此事。”
待他离去后,沙如雪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禅师,燕山在哪里?是不是什么很凶险的地方?”
照慧没有立即回答,但眉目间的忧色未曾减退半分。过了许久,他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燕山位于燕山郡......是好友身殒之地。”
月似钩死在了燕山?!沙如雪愣了愣,顿时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琳琅城是月似钩的故乡,梨花武道会是应千歧与月似钩结识的契机,而他们即将要前往的燕山,则是两人的死别之地。
那背后之人可以说是对月似钩与应千歧之间的经历了如指掌,不然也不会特意挑选这样性质特殊的地方。如此用心险恶的做法,简直就是在用一把卷了刃的钝刀不断切割着应千歧难以愈合的伤口。
他要的可能并不仅仅只是应千歧的臣服,更是想令男人彻底心死。
“怎么会......”沙如雪喃喃道,“那应大哥岂不是要故地重游?”
照慧长长地叹了一声:“我无法阻止千歧兄,为了他的家人,为了这仅存的线索,哪怕知晓确实是魔人的奸计,他也不可能不去。所以沙施主,我才希望陪在千歧兄身边的你,能够在他需要的时候拉他一把,否则他只会越陷越深。”
脑中闪过当初在心魔幻阵中那滴不像是错觉的眼泪,沙如雪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禅师,可否请你告知我,应大哥的好友究竟是被谁杀死的?难道也是魔剑教吗?”
“没错。”提起这事,照慧的语气更是沉重:“在千歧兄剿灭魔剑教三千余人后,贺陆离虽然围攻了武林盟,但最后也被中原武林高手合力赶走,魔剑教如同一盘散沙,已是回天乏术,也几乎从江湖中完全消失了。事情到了这里本该顺利结束,谁知在五年前的某日,好友突然独自外出,没有留下任何话语,也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一走就是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应千歧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到后来的心急如焚,不用照慧诉说,沙如雪也能隐约窥见。
顿了顿,僧者继续道:“直到那一天,一封发自贺陆离的战帖被送往江山业火楼后,所有人才明白,原来他并没有放弃为祸武林,而是只想要保留实力,所以暂时隐匿了起来。”
月似钩死于与魔剑教的对决,应千歧没有太多的时间痛苦,在燕山找到了他的尸身后,便亲手埋葬了挚友,提剑杀去了约战之地。
“那一战中,千歧兄亲手斩下了贺陆离的人头,从此魔剑教终于销声匿迹了。”照慧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得知消息后匆忙赶到,一见面才发现千歧兄青丝俱白。从那时起我便知晓,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与平常无甚区别,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但他唯一能保持住的只有那副躯壳了,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应千歧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支撑他活在这世上的理由,只剩下为家人报仇雪恨。
沙如雪久久不能言语,他的心也已感受到了那种濒临崩溃却又不能倒下的绝望。
看他面色苍白,神情恍惚,照慧便及时止住了话题:“沙施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开千歧兄家人被害之谜。这一路我无法跟随,只能望你们多多保重。”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朝他笑了笑。
隔日,一切准备完毕后,应千歧便带着沙如雪与池英踏上了前往燕山的路。
“应前辈,你可知道那人要你帮忙修补的是一把什么样的剑吗?”一说起锻造之术,池英就难掩好奇。
骑在马上的应千歧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对方从未透露过。”
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池英又想到了什么:“那应前辈,你之佩剑为何不在身边?”
眼神一沉,应千歧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只匆匆说了句“弄丢了”,似乎十分不愿提起。每次看他这样欲盖弥彰,沙如雪都会格外留意,此时便也暗暗记下了。
第29章
燕山郡位于北部,在?长生国十二郡中最为靠近北疆,几乎可以算边境,故而向来都是军事重地,出入通关审查极严。
为了避免麻烦,三人便改乘马车,衣着也换成了这里常见的款式,就这样乔装成普通的百姓才得以顺利入境。
“应大哥,燕山距离这儿还远不远?”
此时虽然正值夏季,但燕山郡之气候与中原不同,扑面而来的风里已带着些许寒意。沙如雪新换的外衫上缀有一圈雪白毛皮,衬着他精致的容貌、结成辫子的漆黑长发,看起来完全就像是长年生活在边境的异族少年。
应千歧看了他一眼,过了半晌才收回了目光。哪怕两人已经认识有段时间了,但每次只要沙如雪稍微打扮一下,就会令他因为那惊为人天的长相而控制不住地短暂走神。
他不是那种见色起意之人,纯粹因为少年实在是生得过于好看了。所以每当接触到那张脸的时候,应千歧都会下意识地怔一怔,如同于路边看见一株盛开到极致的艳丽花朵,心中有的只是对景色的观赏,而非想要折取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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