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林倾,只有她知道,并记得他们说过那些话。
她开始明白,有过一个人,那个人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真实的存在过,留下过痕迹,只是现在却如被涂改液全盘涂掉一般掩去了。
但这个人存在过的事实在她心中渐渐生根,就像不知不觉扎根了的苗永远都无法回到种子里,她的渴求和疑惑越来越强烈,林倾在重重的异状里,只弄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似乎在想方设法地向她透露什么。
*
“口桀口桀!妹妹和林倾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天造地设啊!”
“……笑的声音好奇怪。”
虽然知道现在最该吐槽的不是这个地方,但乔遇已经陷入了混乱,僵硬地坐在旁边,看着黑影啪啪拍着她的大腿。“那个、你不生气吗?”
乔遇还是没忍住,小心地问道,结果对方嗯了一声,语气十分疑惑。
“为何?难不成妹妹是觉得你抢了从烨老婆,我会因此责怪于你?”
“……差不多吧。”
说得真是十分通俗易懂,乔遇勉为其难地应着,黑影却更是大摇其头,口中啧啧有声。
“又不是抢了我的老婆!洒家何来生气一说!”
哇哦,这人也太好说话了吧。
乔遇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她这话。
“洒家本无印象,但听你方才所说倒是想起一事——那系统小儿确曾就那书的设定询问于我。”
“当时它只说是要写成报告交给上级,我嫌麻烦,索性让它在我的记忆中自行寻找,现在看来,这世界构建的当真不错,口桀口桀!”
笑得简直像个反派。
但行为上实在很友好,不仅没责怪乔遇未经授权写坏了她的文,反而对她和林倾的感情大加赞叹。
“妹妹莫要困扰!这事本就与你无关,皆是我那系统害你!”
“况且妹妹与林倾真真是一双璧人!莫要将诸事都揽在自己身上,由洒家记忆构建出的世界发生何事应都是合乎情理的,妹妹一没下药二没威胁,夺得林倾芳心只可说是你较那从烨更合她意,顺理成章,顺理成章!”
没想到会得到原作者这样的大力支持……乔遇被眼前的超展开震撼到了,听着黑影“好磕好磕,口桀口桀”的声音愣愣眨眼,不知所措,总觉得这人的某些举动和她班上那些起哄的人还挺像。
“只是眼下形式似乎不容乐观。”
黑影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声音很快恢复了冷静。
“方才听妹妹说,这里是被流放的宿主所居之处?”
“那便事有蹊跷——洒家并未沦落到将被流放之境地,甚至未曾听闻过这个词。”
“难道是那系统小儿欺瞒于我?岂有此理!”
她说着又生起气来,从动作上来看是正在撸着袖子准备去找麻烦。
但乔遇也觉得她眼下的状况和一般的流放不太对,于是将她一路所见的“正确流放状况”与黑影的区别娓娓道来,对方听了后唔地陷入了沉思。
“不瞒妹妹,洒家从方才起就感到十分困倦,只是不知睡去会有何结果才一直强撑。”
“毕竟洒家便是在那边世界的一辆废旧汽车中囫囵睡去,再睁眼时便是这里——呜呼,想睡床!”
听起来她那边的生存环境真的是十分险恶,听着黑影发自内心的哀嚎,乔遇也打从心底里对她感到同情。
“但听了妹妹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若洒家是非正常途径来到的这个世界……那大约在这次睡去后会回到那边。”
乔遇心中一沉,对方忙补上两句。
“就算我归去,定有方法如今日一般再来!”
“虽不知背后是何操作,但你我相遇绝非偶然。我方才多番尝试也未曾和系统取得联系,待洒家回去寻它问个清楚,再来与妹妹多做打算!”
“妹妹放心!既是我的文为妹妹带来了麻烦,洒家必定会为你想办法,让你同林倾团聚!”
“且等我再来!等我再——”
话还没有说完,乔遇就看到黑影的轮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声音也戛然而止。
黑影开始渐渐模糊,在完全消失之前,对方都一直在大幅度地手舞足蹈着,示意乔遇她会再来的,然后消散在雾气中。
方才的奇遇像是场梦境般,让乔遇还晕晕乎乎的,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道。
“……真是个好人啊。”
*
转眼间已是寒假。
拒绝了众人出去玩的邀约,林倾常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除去和林妈的交流外,几乎不与其他人打交道。
并不是想刻意疏离他们,只是她对心中缺失了某些记忆这件事越来越确认,进而在意到无法将精力花在其他事上。
时至夜里,林倾抚上胸口心脏的位置,总觉得那里像是有个缺口。
她似乎能感受到有冷冽的风从那个空空的洞口呼啸而过,发出近似嘲弄的声响然后再不回头。
这种感觉已经伴随了她那么久,空荡荡的丧失感渐渐成为一种日月跟随的痛楚,时刻提醒着她忘掉了某个人。丢失的过去难以察觉,她的脑中像是蒙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雾气,在众多断点间含混地接续着,把千疮百孔的记忆勉强连成一片。
但曾经把这份记忆赶尽杀绝的世界,不知为何现在却在拐弯抹角地试图给她帮助。
这让林倾感到困惑。存放着那份失去记忆的箱子似乎还在她的心里,只是她很难在黑暗中找到,那片区域像是安上了老旧的灯,偶尔会艰难地亮起一下,让她知道在那里有东西存在,却不足以让她找到那个箱子,把它打开。
不是没想过这也许是一种心理疾病,但林倾却本能地抗拒这个想法,只是执拗地,近乎病态地追寻着这份异样。
今日大约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一天,长时间的思考让林倾有些疲惫,她走到书桌前拿出本书,打算转移注意力放松一下。
她坐下,刚要翻开书,却突然从书中掉出一张被折起的纸。
林倾对它的存在没有任何印象,毫无防备地俯身捡起缓缓展开,然后是如山呼海啸般涌上来的情感。
停摆的挂钟开始走动,缺失的拼图终于拼上。
脑中汹涌上来的声音像是艰难走动的挂钟哀鸣。那个黑暗的角落被一盏微弱却坚挺的灯火照亮,蒙着灰尘的箱子现出踪迹,林倾难以自持的悲伤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她颤抖地打开箱子,藏在里面的斑斓光景像烟花一样绚烂又刺眼,一幕幕填补进心脏的那个空洞,林倾终于得见它的真面目。
面对着薄薄一张纸,林倾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和晕眩,收拾不干净的情感涌上眼帘变得潮湿,她的眼泪落在纸上碎裂开来,被她慌忙抹去,捏住纸边缘的手指用力到颤抖,却仍努力克制着不要弄皱它。
林倾绝望地张开嘴,喉舌像是黏连在了一起,让喉咙里那两个重新被想起的音节格外干涩,将吐未吐时有种血气从喉头泛起的错觉。
被世界遗忘的人,无法想起的诅咒,不可提及的言灵,仿佛在说出的那一刻就会打破什么既定的桎梏。
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并呼唤过无数遍,但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沉重到痛苦。
“……乔……遇?”
那张纸上只有两行字,第一行是她的笔迹。
【愿望清单】
第二行的字迹熟悉又陌生,像她梦中那双温和眷恋的眼睛。
【我想和林倾朝朝暮暮】
第80章
生活一成不变, 世界天翻地覆。
从那个冬日的夜晚开始,林倾眼中的世界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教室,操场, 街道,咖啡馆。
为什么无论哪个场景都能让她想起乔遇呢。
那个把她丢下, 不告而别的人。
时至今日,该想起的记忆已经全部恢复, 只有那天、那个夏季下午的第一堂课, 林倾的记忆只持续到乔遇倾身过来吻了她的额头,然后就再想不起后面发生的事情。
只要尝试去思考去回想,心脏就像被手紧紧攥住一样,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将她禁锢住, 让林倾感到酸楚又痛苦。
林倾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上, “乔遇”这个人的痕迹已经被抹消了。虽然不知为何她能在忘却之后回想起来,但可以肯定的是, 只有她一个人做到了这件事。
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 却找不到人能去询问。
变故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她记得那时她还很幸福,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乐观地觉得都会好起来的,乔遇的问题能找到办法解决,她也可以和乔遇一直在一起。
可是乔遇却走的那么急,林倾连追上去的机会都没有, 像是被按了强制关机一样,无法动弹地停留在原地,连记忆都被人肆意操控, 她不得不怀疑是乔遇使她忘记,这份疑问在长久的时间里渐渐变成语焉不详的怨怼,悉数梗在喉咙里。
乔遇的那张愿望清单是唯一她曾存在于这里的证明,那孤零零的一个愿望现在看起来却是那么苍白又可笑。
我说过,你走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
曾经甜蜜温和的记忆被融化铸成薄而利的糖刃,一不小心就划伤唇舌,在带着血气的甜里尝到刻骨铭心的痛。
或许有一天我会开始恨你,这样也没关系吗?
单纯的情感变得复杂,普通的生活变得空虚。
林倾不甘却无可奈何地生活在没有乔遇的世界,双手抱着一份无处安放的情感,想要交付的人却已经不存在于这里。
如同在戏剧最高潮戛然而止的落差感让林倾无所适从,孤零零地在这世间行走,就算想要去寻找她的爱人也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很快到了她的生日,大家都对这个日子非常重视,林倾顺从地听从家长们的意见办了一场只邀请亲近之人的宴席,席上的她面容精致笑容得体,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一点儿不对劲,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副若无其事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一颗多么麻木不堪的心。
周围的喧闹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飘飘地无法进入她的耳朵,林倾觉得她与这里格格不入,在许愿的时候愣愣地看向窗外,深蓝色的天际线看起来遥远又空虚。
还在看着同一片天空吗。
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的同时就让林倾感到痛苦。她在眼泪落下的前一刻闭上眼睛握紧双手,无法掩饰的悲伤余烬犹温,全部被她吞进腹中。
她的愿望清单上注定有一项再也无法完成了,林倾却没有去在意那些的余裕,她从未这样虔诚的许过愿,是走投无路的无助,单薄的肩膀颤抖着,眼睑下不安滚动的眼睛像是透明的水琉璃。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林倾睁开眼睛,俯身吹熄蜡烛,在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抹去眼角的泪水。
无人知晓的脆弱,只能盛放在黑暗里。
*
有时会突然感到心悸。
乔遇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摸上心脏的位置,等待那种感觉渐渐消去。
她对自己身体的异状很敏感,毕竟在这个怎么看都不正常的世界里游荡了这么久,要说人会出点儿毛病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尽管身体在物理上看起来还是全须全尾的,但心理上如果出了问题那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个鬼地方可没有心理医生。
“怎么了?胸口不舒服吗?”
“哇?!”
就这样,黑影的第二次来访猝不及防地来临了。
“抱歉,我刚才就是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你太激动了……”
黑影正在乔遇面前对她双手合十为吓到她的事道歉,乔遇忙摆摆手,询问道:“你是说你之前在找我?”
“是啊。”
对方点点头,语气止不住的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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