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
夏录看着高覃脸色难看的很,想到朝堂上高覃对着他摇头,问:“老师,可是出事了?”
高覃说:“贺州山没死。”
夏录道:“我猜到了,现在消息放出去,他若是想保住阿胡和南乡就必须死。”
高覃:“他...现在恐怕,不能死。”
夏录闻言皱眉:“他若是不死的话,迟早有一天知道真相,届时必定风云再起。”
高覃道:“是,但是现在是他不能死,他人在宴客京那处。”
夏录道:“那又怎样,他只要自己一心求死谁也拦不住。”
“但是宴客京知道了,他知道了天机阁和朝廷的关系,恐怕就连阁主的事情也有人透露,这一回,他是要保贺州山。”
宴客京才出京之前就一直是天机阁的人,从他懂事起他就没有一天不再调查当年胡府军的真相,后面听说天机阁知晓天下之事。
他冒死进了天机阁,迟迟没有找到真相,他一心求见阁主,奈何阁主来无影去无踪,京城里的流香院就是他和天机阁联系的一个重要据点。
他以为真相将会被掩埋,没有想到有一天,天机阁找到他,要他出征边境,胡府军的真相就会水落石出,不但如此,胡府军还有可能再现。
这就是宴客京临行前和天机阁的秘密。宴客京也并非痴傻,这一路下来和贺州山的相处,一面还偷偷调查,这一查不要紧,他就顺腾摸出了南乡贺家,从蓝青田死后,他就知道了贺州山就是华书行了身份了。
夏录眼中闪过凌厉,道:“他威胁我?”
高覃从怀里面掏出刚从千里之外送回来的信,打开上面,里面是宴客京的亲笔,字迹潦草,但是内容倒是清晰。
无非就是倘若阁主非要贺州山的命的话,那么这场棋局的设定,华阳中兵变内情和天机阁效忠于朝廷的事迹将会彻底公布于天下。
且不说夏录的密谋,就且论天机阁之事。天机阁历来不站门派,在江湖上自成一派,其中更是有许多江湖侠士在其中效命,一旦揭发,天机阁可能就保不住,这还只是小事,更有可能引发朝廷和江湖的纷争。
夏录沉思片刻,道:“刘元是我疏忽了,他和贺州山也算是同门手足情义。”稍微一想,夏录就猜到了事情是谁在捣鬼。
房内静的吓人,门外的下人们似乎感受到里面的寒意,大气也不敢出。
缓了好一会,夏录忽然道:“阿胡那边怎么样?”
高覃回:“前天刚去看过,秘师已经将她的身子调的差不多,身上的地图也陆陆续续地画完了。”
夏录闻言点头,高覃对上夏录的眸子,一瞬间便明白过来夏录在想什么。他捋了捋胡子,夏录道:“这个法子应当可行。”
高覃道:“恐怕她不肯嫁入皇家。”
夏录染上一点笑意,道:“应当不会,等过段时间我亲自去看看她。”
贺州山喝下药已经好许多了,宴客京军务再怎么忙也要每天来陪他。两人的话不多,贺州山身子虚弱的多说几句话都要喘,边境夜晚风大,寒气重,宴客京只要脱得开身,必定每日抱着贺州山睡觉。
贺州山躺在床上,宴客京卸下身上的铠甲,疲乏的躺下,翻身抱住贺州山。
贺州山道:“何必呢?我活着终究会祸害所有人。”
宴客京剥开他额间的碎发,看着他消瘦的面容,心里面很不是滋味,从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全给他折腾没了。
宴客京小心的抚摸贺州山,想抚摸小猫那样轻柔,他道:“别怕,所有的事情我会全部处理好,到时候我们就能回京城了。”
“回京城?”贺州山苦笑一声,“回去做什么,自首还是砍头?”
宴客京说:“不会的,我——”我想带你回去见见舅爷,在京城到处走走,逛逛东苑街,逛逛海市楼...
宴客京经历了这一回贺州山差点死了,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从前那些执念好像在这人身上轻而易举的化。,不论到时候胡府军会不会重建,宴岸的真实死亡情况会不会揭露,那些过去的事情再一场场战事里面,在一次次抚摸贺州山身上逐渐的消失了。
他宴客京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好过,要一面糊弄李桧的眼线,要糊弄各种朝廷大臣证明他是一个浪荡子弟,让所有人放下戒备,还要调查当年真相,还要重建胡府军...
他也不过多大,承受的这些累的他喘不过气。
他想,这场战事一亡,他宴客京要回京,带着贺州山回京城。
————
夏录乔装溜出皇宫,到了京郊。
偌大的古香院子里面,只有鸟叫声,下人女婢安静等候。
夏录进门,所有人跪下要行礼,夏录抬手止住。
“阿胡在哪个房间?”
女婢带路,穿过前堂,女子的抽泣声在后房陆续传出。夏录的脚步变得沉重,女婢解释道:“秘师刚给阿胡姑娘施了针。”
夏录点点头。
夏录推开房门,一股刺鼻的药腥味扑面而来。
“好疼...真的好疼...”
阿胡长发披散,面色苍白的像张纸,眼眸是闭着的,但是泪珠滚滚而下打湿枕头。她闭着眼睛,嘴里面抑制不住的喃喃:“好疼啊,疼...”
夏录连忙大步上前,心里一阵酸苦,他抱住阿胡,回头低声叱骂:“贱婢!她这么疼你没有听见吗!”
女婢立刻跪下磕头道:“这药性发作,不能止疼,秘师说恐图画不清。”
夏录抱着浑身冷颤的阿胡,一张脸雪白,唇色却是乌黑发青。
阿胡无力地摇头:“别,别扎我...好痛...”
夏录紧紧抱住阿胡,恨不得嵌进自己的身子里。
“滚下去!”
女婢忙关门下去。
阿胡的额间身上全是冷汗,夏录挑开她的衣领,只见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令人看了头皮发麻。
夏录的手不自觉的抖,他有些后悔了,其实不要这里面的遗诏也是可以的。
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两人看见里面的夏录均是一怔,然后手忙脚乱的放下画布,跪下道:“见过阁主。”
夏录见到来人,又看了看他们手里的画布,上面的黑墨勾勒细细的纹路。
这是来画地图的画师。
是两个男子。
夏录看了看怀里面的人,气得话也说不出,想要过去给这两人一个巴掌,奈何现在怀里面抱着人。
他伸出手,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朝着那画师脸上狠狠砸过去!
“滚!就没有女画师了是吗!谁准你们进来画的!!”他这一句话是吼出来的,他常年在深宫,脾气隐藏的极好,今日是动了真气。
画师慌张退下,这一吼也让怀里的阿胡醒了醒神。
阿胡撑开一条眼缝,湿漉漉的睫毛让她睁开眼睛也变的艰难。
阿胡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她一时间不记得这张脸的名字但是知道这个人她可以依赖,这是她来这里见到的一个熟悉的人。
阿胡看见来人,手臂无力的绕在夏录的脖子上,滚烫的泪珠打在夏录的胸膛,阿胡哭得更凶了。
“真的好痛啊,我,我不想被他们扎,太痛了,痛死了...我好痛...他们...他们还要扒..扒我的衣服...”
夏录眼角微微泛红,将下巴抵在阿胡的发顶,抱着阿胡抚摸她的背。
“别怕,会好的,别怕。”
秘师带着女画师推门而入。
秘师跪下:“阁主。”
夏录眼神放在阿胡的身上,头也不回道:“不是画的差不多了吗?”
“细节还没有勾勒完整。”
夏录叹息一声,轻吻阿胡的额头,道:“别画了,出去吧。”
“阁主——”
“出去。”
夕阳西下,房间的哭泣声消失,夏录汗涔涔的从房里面退出。
高覃站在门口,递过去一方手帕,道:“她这个身子这辈子都怀不上。”
夏录拿着手帕踩了踩脖子上的汗道:“那又怎么样,有了孩子就能在后宫好好活下去了?”他面无表情接着说:“不一定啊,不一定...”
夏录自顾自的往外面走,高覃站在原地,夏录一面嘴里说:“有了孩子不一定活的下去啊,还有可能会死的很惨。”
————
宴客京骁勇善战,匈奴节节败退,赤勒乌缇带兵出战,贺州山在军营里身体竟然也能养起来。宴客京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许多事情让他放宽心,但是最让他真正动容决定再次相信宴客京的还是宴客京和他说,阿胡在京城等他。
宴客京昨夜突袭赤勒的军营,一天一夜未回,贺州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贺州山既然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起身出去转转。
外面的风很大,他们的军营随着匈奴的败退不断的接近草原的深处。
宴客京是个常胜将军,自从出来之后没有一次败仗。
今夜,月色明亮,天空无云,贺州山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贺州山在军营里面瞎转,也没有人拦住他。左右人都知道宴将军在军营里面养着一个宝贝,这个宝贝就是贺州山。
贺州山站在远处眺望,望不到尽头,有些瘆人。
看着皎洁的月亮,忽然,他终于感受到不对劲了!
狼嚎没了,他们自从深入草原开始,每日晚上都会有狼嚎声,今天夜里怎么这么安静!
不好!狼肯定是嗅到了危险,今天夜里才没有出来!
宴客京不在军营,贺州山跑回他的帐中,此刻正是半夜,轮换的守夜都有瞌睡的时候,这个时候最适合偷袭!
号角兵在什么地方!所有人必须警惕起来!
贺州山赶忙在军营里面找人,恰好巡夜的守夜兵看见贺州山,贺州山慌张的解释,那些人不理解,催着他赶紧回去睡觉,等宴客京回来只怕是要责怪他们没有照顾好人。
贺州山见此,懒得解释,他直接问号角兵在什么地方,巡夜的指了一个方向。贺州山跑过去,心口猛地抽搐疼起来,他的伤都没好,此刻一着急心口犯疼。
他不顾这些,冲进号角营,里面的号角兵连衣衫都没有来得及穿,贺州山看到墙上挂着号角,想都没想,取下来冲出门口。
呜!呜!
号角响彻军营,贺州山摒着一口气狠地吹响。
号角一响,整个军营立即进入守备状态,前后不过一会,所有人全部拿起兵器,这是多年来的习惯,是宴客京训练的结果。
军营的戒备状态守好,所有人却不见敌人。
“怎么回事?”大家端着兵器东张西望。
“谁吹号角的!”
开始有人反应过来。
贺州山站出来,道:“我吹的。”
带头的那人正准备叱骂贺州山无法无边,无视军纪,突然人群中炸开一声:敌军来袭!
草原的黑夜被火光照亮,连绵的火线顺着风势向军营袭来,后面跟着的马匹上为首的是——赤勒乌缇!
赤勒乌缇没有想到他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之计被识破,这个军营明显随时准备战斗着。他抛弃了自己的大本营,使了一出空城计炸宴客京,那边拖不了很久,他必须速战速决,可惜天不遂人愿。
即使对方来势汹汹,众人也毫不害怕,奋战在前。
今夜必须分出个你死我活。
赤勒关哒带着的是草原上最后的一批精兵,而宴客京留守在原地的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是能严防等宴客京回来救人。
贺州山披着宴客京的衣裳,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大战在前,他再一次担起负责人。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一开口你就觉得安心,心甘情愿的听他调动,屈服与他。贺州山就是,所有人来不及分析那个声音从什么地方传来,是谁的声音,就听见贺州山有条不紊的安排人手。
贺州山撕开嗓子喊,嘴里一股血腥味。
“守住军营的西南,那里是粮草,一旦攻破就防火烧了,不给他们留任何的东西,顺便借着火势抵挡他们!”
“前方先派出辎重!他们骑着快马,把他们的队形撞散!”
“投火石车!”
...
整个军心被贺州山稳住,一躯孱弱的身子稳住了所有人,这个时候最忌军心动摇自乱阵脚。
这是一场难守的战。
草原因为火势温度都上升了,贺州山的脸上密密麻麻的汗水,前方的兵马更是死了一波又一波,眼看就要挡不住了!
两个时辰,他们已经尽力了。
赤勒乌缇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能抗这么久,他头发花白,身子硬朗地骑在快马上。
黑夜中,贺州山眼睛隔着一条火海和这个赤勒家的最后一位当家人目光对上。
一瞬间贺州山被拉回回忆,年幼的他站在冰湖里,岸上的赤勒乌缇双目凶狠盯着正在沉底的贺州山,手上缓缓拉开大弓。
那张可怖的,萦绕在他梦魇里多年的脸再次在现实中出现,并且逐渐和过去的影子重合。
那只箭穿破回忆,向现实袭来!
赤勒乌缇认出了他!
咻——
赤勒家族最善的就是马上箭术——
啪!箭就像幼时被华阳中截止般,这次再一次被人截止,木制的剑被劈成段,箭头直插进土壤里面!
宴客京赶回来了!
赤勒乌缇看着赶回来的宴客京不免一愣,随后苦笑一声,天要亡我啊...
宴客京攻略赤勒的大本营发现里面没有赤勒乌缇也没有精兵,难怪攻城这么顺利。发现中计之后,宴客京一阵心悸,糟了!赤勒乌缇给他下了一个圈套。随后他们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幸亏赶上了。
这场血战在宴客京的加入之后发生了肉眼可见的逆转,赤勒乌缇的军队被人从后方包围,不过几个时辰之后,天完全亮了。
结束了。
贺州山站在原地,看见宴客京从马上翻身而下,一身血污奔跑过来,逆着草原的红日,他的脸上是惊喜?是惊讶?还是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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