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逸风从市局门口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虞竹笑弯腰坐进一辆黑色的宾利里,车门还未关上,他刚踏出一步,车里的虞竹笑就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朝着市局的大门看了一眼,正巧和邵逸风对上视线。
邵逸风因此而愣怔,那眼神太平静了,让他一时间分辨不过来那里面杂糅着的所有情绪,这一切都被封存在几乎可以用死寂来形容的湖面里。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清楚,那眼神就被骤然关上的车门切断了。
车辆驶离,除了还未上车的管家吴叔之外在车的另外一边还站着个身着的年长者,车辆消失在尽头,他才将自己弯曲的腰背挺直,拭去布满额头的冷汗。
车离开没多久就又有一辆迈巴赫停在门口,邵逸风刚从阶梯上下来,管家紧随其后要打开了车门,另外一旁站在的老警察连忙走了过来,接过管家的动作由他打开了车门。
邵逸风这才睁眼去看他,肩膀上的两枚四角星花再次压弯了他的脊背,邵逸风只看见他掺着白发的头颅以及谄媚的话语,“邵公子,真是多有得罪,手底下的人不知轻重,怠慢了!”
视线从他身上飘过后邵逸风坐进了车里,一个字也没管家就把车门关上了,正当车快要启动时车窗降了下来。
坐在车内的邵逸风侧过脸,笑着说:“刘局您不用放在心上,配合调查,应该的。”
“哎哎,是是。”刘局连忙点头,恭送车辆离开。
刘局走回市局,脸上如临大敌的神情还没褪干净在门口把一切都尽收眼底的顾白连忙跟到身侧。
“刘局,这个案子我跟了很久,好不容易有了新的进展,你就这样放了我的嫌疑人,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刘局神色凝重地走回办公室,顾白紧跟着他一起进了办公室,他顺手关上门,刘局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你在朝夕会馆抓的那批人我暂且不管,但这两个,你动不得,也别想着怎么拐着弯把人再带回局里,就按照扫黄,把朝夕会馆的案子结了!”
“那人在审讯室一句话都没说就给放人,没有这样的司法程序,您当警局是过家家呢,说放人就放人?”顾白结合刚才刘局在那辆豪车前点头哈腰的劲头就能断定车里一定有什么人在往警局施压,那么那个人的身上一定有问题。
刘局五十多岁也是个经历过风霜雪雨的人,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状态,面对年轻下属的质问不急也不恼,反而收拾出了一副好心情。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眼镜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副用眼镜布包裹着的老花镜,老花镜擦拭透亮,刘局从里头拿出来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一双包含岁月琢磨的眼睛透过厚重的老花镜片朝顾白看来,“你做警察是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话让顾白一愣,在他愣神的半刻里刘局又问:“你做缉毒警,又是为什么?”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这种问题类似于‘你的梦想是什么?’,令人一时语塞又能唤起千万初心。
敏锐的神经让顾白有些意识到对方想要说什么,他眉头微皱,听见刘局轻叹了一声:“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一头热血,一腔孤勇,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
“一步步往上走,官做的越大,权力越大,受的限制也越多。”刘局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你刚才见我是不是很窝囊?这很正常,官大一级压死人,司法的正义被摆在框架里,你我都是这个框架的维系者,永远越不出去,凌驾在框架之上的人,主宰正义。”
“你才二十七岁,你见识过极恶的世界吗?你做过卧底吗?你知道毒品流通究竟有多少人为此前仆后继,暗箱操纵吗?”刘局靠坐着,目光犀利,“你还没那个能力,别逞一时之快,把自己的小命玩没了。”
“那么你呢刘局,你还记得自己的入警宣誓吗?”顾白背脊挺直地站在他的对面,“我们站在数以万计的人民先锋累成的皑皑白骨上,不应该是尸位素餐成为其中的一具白骨,而是化作延续的火炬,哪怕最后就义牺牲,也能燃尽自己为后来者堆砌高度,照亮未知,这是我作为一个缉毒警对着党和国家许下的承诺,我会为此,奋斗终生!”
“……”
两人争吵了许久,顾白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的,办公室门对面的墙上挂着警徽,一出门就能看见。
金色麦穗簇拥着蓝色盾牌,鲜红的国徽与金色长城交相辉映。
千万人负重前行铸就法律的铜墙铁壁,他会亲手将穷凶极恶的狂徒,绳之以法在正义之下。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里面的情况,此刻见人出来都纷纷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恢复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有被安排了工作的小下属立刻凑上前去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了顾白。
“顾队,通过那人的指纹我们查到,他名叫虞竹笑,27岁,本科毕业于国立美术学院油画系,曾经他在系统里有备过案,几年前……”
太阳彻底从云霭间挣脱出来,普世的阳光落在未化的积雪上,渗在路面上的积雪融水倒映出城市的残影,看上去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端口,随即被疾驰而过的轮胎碾碎。
第21章
宾利后座宽大舒适,虞竹笑却仍是正襟危坐。
坐在另一旁的人西装革履,即使闭眼假寐,昂贵精致的定制西服连一个折痕褶皱都是规矩齐整的。
车辆行驶间,优越的车内隔音让内部静谧无声,虞竹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怎么跑到公安局去了?”邵呈开口询问,语气称得上是和善。
即便如此,虞竹笑心底还是轻微的一颤,他跟了邵呈那么多年了,了解他的伪善。
虞竹笑知道他会问,就算是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等到他真的开口还是语塞了半刻,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了事情的经过。
“还有呢?”邵呈没睁眼接着问。
邵呈出现在警局的门口,就证明他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的语气让虞竹笑捉摸不定,他不确定邵呈知不知道昨晚他和邵逸风发生的事情。
沉吟一会儿道:“没有了。”
虞竹笑刚说完就被卲呈用一只手捏住了下颚,他手上的力道极大,他被迫抬头直视对方。
岁月在他脸上的痕迹更加深刻,两鬓泛着斑白,他的皮囊已经见老,眼神却依旧矍铄,盯着虞竹笑看的时候甚至带着些令人森然的阴鹜。
“是你老老实实全部交代,还是我让人去查,如果查到什么其他的,我会生气。”
虞竹笑因为他的语气而抖了一下,但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他,并伸手搭在了他捏着自己下颚的那双手上,微微用力,“你弄疼我了。”
也许是被虞竹笑磨人的态度取悦到了,卲呈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点,他的手指顺着下颌线往下,撩开了虞竹笑松散的围巾,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虞竹笑接过那双手,并且主动让自己贴近,讨好似的在那手心蹭了蹭。
•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开进了位于半山的麓西湾一号别墅。
邵逸风先下的车,他一下车就看见虞竹笑从停在自己前面的车里下来,他的围巾已经不知道去哪了,下车的时候迎着一阵风,他拢了拢衣服,随后便被下了车的卲呈揽着,往别墅大门走。
邵逸风紧随其后跟上,进了门就有佣人上前来帮忙把大衣收着,卲呈身边还跟着几个助理,他连外面穿着的大衣都没脱就直接带着虞竹笑一起上了楼。
邵逸风也独自一人回了自己房间,上楼前被告知一会儿还要和卲呈一起用早饭。
他与这个自己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已经七年没见了,虽然在外留学期间定时会有视频通话,但大多都是隔着电子屏幕进行机械性的交代,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上下级更为贴切。
邵逸风幻想过很多他们父子见面的场景,但却从没想过他们相隔多年的重逢是在一张桌子上心平气和地吃着早饭。
卲呈看上去也是刚回来的样子,虽然身上换成了舒适的衣物,但周身的威严不减半分,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右手边按照规矩摆放着最新更新的财经新闻或者是助理整理完的公司报表。
虞竹笑此时坐在他的身侧,看不出神情,只是低头吃自己的早饭,他并未觉察到邵逸风坐到了自己对面,是在感受到一道快要接近实质般无可忽视的眼神后他才微微抬眼,看见了正盯着他看的邵逸风。
其实那眼神在别人看来再普通不过,但在虞竹笑看来,他的眼神是赤裸的,几乎是毫不掩饰地看着他,让虞竹笑不得不在刚与他视线对视的那一刻就立刻做贼心虚地低头,一时间脑子里思绪混乱。
他慌乱地转移视线,为了显得自己神情自然还伸手去拿摆在餐桌中间的三明治。
然而好巧不巧,他刚一伸手,坐在对面的邵逸风也紧跟着伸了手,像是能预知未来似的两只手在那盘三明治上方捧在了一起。
虞竹笑的手在那一刻僵住,不是因为邵逸风手上的温度有多温暖,而是他眼底里含着的盈盈笑意,他听到他问:“这个好吃吗?”
他问的时候就好像这个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虞竹笑很快又像是触电般把手抽了回去,仓皇地握起自己喝粥的勺子,嘴里含糊地说了句:“不知道。”
邵逸风的手倒没有半分停顿,很自然地把三明治拿了起来,递到嘴边一口咬了下去,掩饰了嘴角无意识起伏的浅笑。
卲呈放下了手中的报表,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搁在了报表上,随后才缓缓说道:“我之前你告诉我是一个月后回来,怎么提早了这么多?”
“预计是还有一个月才会把最后一门课修完,没想到提前一个月修完了,就干脆回来了。”邵逸风咽下了嘴里的三明治后回答。
卲呈听后隔了几秒又问:“接手你母亲留下的产业也有几年了,感觉怎么样?”
“有父亲您留下的智囊团,一切都还算顺利,我还在学习的工程中,这次回来也是希望能在父亲的手下好好历练历练。”邵逸风的态度恳切,一言一行都符合一个好儿子的标准。
在场唯一不舒服的可能只有虞竹笑,他捏着勺子的指尖泛白,从刚才到现在粥愣是一口没喝,脸倒是一直低着,原因无他,只因桌底下作祟的那只脚。
他的一只脚被邵逸风勾着,被夹在他的双脚之间,奈何对方力气极大,自己还动不了半分,甚至对方的另一只脚正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脚踝。
虞竹笑怕动作太大会引起邵呈的怀疑而不敢太用力,对面的邵逸风却神态自若,半分也看不出异样。
“明天有个艺术拍卖会,你好好准备一下。”邵呈说的时候微微低头,眼神掩藏在拿起一旁的餐布擦拭嘴角的动作里,让人看不透彻。
“我知道了,爸。”邵逸风点头回应。
但他话音刚落,原本端坐着的虞竹笑突然一个大动作,似乎是脚踢到了桌腿,桌子轻微地震了一下。
那只作祟的脚不着痕迹地退回了原位,虞竹笑只觉得自己的口鼻都被一层透明胶带封住,呼吸一滞,连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周围的空气有那么几秒是静默的,打破这份静默的是邵逸风,他轻笑了一声,关心似的问道:“哥,你怎么了?”
虞竹笑没有抬头,更不敢去看邵呈,他倏地站了起来,说话有些僵硬:“我……我牙疼,不吃了……”
邵逸风把落在虞竹笑落荒而逃的背影上的视线收回来后,正好与卲呈的视线对视。
邵呈坐在主位上,审视的眼神冰冷且毫无感情,曾经邵逸风是害怕那眼神的,但他现在不会有一丝胆怯,邵逸风的眼神平静又带着毫不掩饰的直接,甚至因为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而刺激到汗毛竖起。
“你喜欢他?”卲呈没由来的问了一句。
邵逸风有一刹那间的愣怔,随后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他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您在说什么?”
邵呈一只手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理会邵逸风的装傻充愣,接着说道:“你喜欢的话我把他送给你。”
那语气就好像是在把一个玩具送给孩子。
“他是您的。”邵逸风收敛了一点脸色,但依旧好整以暇。
“你是我的继承人,你可以继承我的财富,权柄,当然也包括他。”卲呈的声音低沉,带着经年累月所沉淀下来的分量,因而掷地有声,“但记住,只能是继承。”
邵逸风的后槽牙无意识地施力咬合,下颌线在一瞬间紧绷,有股浓重的煞气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张牙舞爪地和邵呈的气场碰撞在一起,一时间剑拔弩张。
但很快邵逸风的表情又轻松起来,他倏然一笑,“爸,您说的怎么好像我盼着您死似的。”
邵呈随即冷哼了一声,带着森然寒意的眸子倒映出邵逸风轻松玩笑的眉眼,不置可否。
他的眼睛锐利地扫过邵逸风的脸,随后话锋一转:“好好准备明天的拍卖会。”说完,起身离席。
邵逸风的表情仅维持到邵呈转身离开,随后所有的伪装都尽数褪去,他的五官轮廓本身极为立体深刻,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俊逸而如沐春风,一旦褪去所有的轻松,就好像起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摧毁了春意覆上了冷峻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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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竹笑在别墅里有一间自己的画室,画室在别墅最顶层的阁楼里,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只有一扇窗户,所有的光线都透过这扇窗户照射进来,画架被摆在窗前,虞竹笑正坐在画前。
虞竹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他应该好好睡一觉,但是他毫无睡意。
记忆里三人同在一桌吃饭的场景只有自己当初来到这个别墅的那一天,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但是气氛却天翻地覆地变了。
在三人当中……不,不仅限他们三人,邵呈无疑是那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那个人,他强大且威严,不容许任何人的挑衅。
但有一件无法忽视的事实,他的儿子邵逸风长大了,与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并且年富力强,是邵呈完美的继承者与挑战者。
如果用狼群来做比喻,那么邵呈一定是那位狼王,而他的儿子邵逸风则是时时刻刻准备取代狼王的乙狼,然而邵逸风强大的并不是时候,邵呈依旧春秋鼎盛,如果他太过急于亮出自己的利爪,只能成为邵呈放弃的棋子。
窗外的日光直直地照在虞竹笑的身上,在地面上拉出一段他倾斜扭曲的身影,他一瞬间悲戚起来,但这所有的一切无不昭示着自己是这场争斗中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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