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耀向穆絮拱手,穆絮知他要做什么,欲阻止,这本就是微服私访,自然是不想暴露,可却迟了,只听许耀道:“想必阁下就是钦差穆初源穆大人吧?”
许耀的态度很是恭敬谦和,除去让穆絮暴露外,倒也让人挑不出别的什么毛病,许耀今日前来,就是想让这位钦差体察下民情,早点把这尊大佛送走,他才能继续过自己的快活日子。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穆絮万分厌恶,但也不得不露出客套的笑容,亦拱手道:“正是在下,您想必就是许大人吧?”
许耀嘿嘿笑道:“正是正是,正是下官,穆大人可有用过些吃食?”
许耀这刻意讨好的样子,让穆絮心里很是不喜,可也未曾表露出半点来,想来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地方官通病吧?!
“多谢许大人关心,许大人若是没有吃,可以在这儿吃些。”
许耀婉言谢绝之后,又与穆絮坐下攀谈了会儿。
约莫快到了申时,穆絮扭头看了看楼上,仍旧没有看到且歌出来,难不成且歌是歇下了,或是连见都不愿见她?
穆絮正走神,浑然没有发觉她自醒来以后,想且歌的次数,多过于想江怀盛。
许耀也是只老狐狸,自是会揣摩人心,不然也不会被左丞相安正良器重,在与穆絮攀谈的那会工夫,穆絮总时不时往楼上看,又想起昨夜在春花楼发生的事儿。
只怕这穆大人是担忧其夫人还在恼吧?!
不过,敢带上护卫去青楼拿自家相公的,倒也是个烈性子,他喜欢!
许耀收起思绪,态度仍旧是谦虚有礼,“穆大人,下官今日前来是想请大人去瞧瞧这苏州城的热闹,也好让大人与夫人了解了解苏州,更不虚此行。”
穆絮瞥眼瞧了瞧许耀,见他挺着那如妇人十月怀胎的肚子,再想到他背后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儿,面不改色道:“还请许大人稍等片刻,容我去收拾一番,江南有诸多赏不完的美景,此番前来,我自是想看个遍。”
穆絮本想亲自去请且歌出来,可心里却因昨夜之事不敢说上前,再者且歌更不想见她,便让翠竹上楼通报了一声。
没过多久,翠竹下了楼,走至穆絮跟前后,又看了其一眼,迟迟未开口。
见翠竹面露难色,即便穆絮已经知道答案了,却还是问道:“夫人怎么说?”
“夫人说让老爷先去观赏,她今日着实是乏得很,想多歇息歇息。”
到底是真的乏了,还是不想见她?
且歌既是不愿,那穆絮也不会去勉强,因不曾有男子出门还带着俩丫鬟,穆絮恐让许耀看出端倪,便将桃花翠竹二人留下伺候且歌,后又命何护卫挑了几人在门口候着。
安排好后,穆絮这才对许耀道:“那便有劳许大人辛苦在前面为初源带路了。”
许耀不自觉地挺了挺自己的大肚子,一脸献媚笑道:“能为穆大人效劳,实乃下官与苏州百姓的荣幸与福分。”
穆絮淡淡地笑着,没再说旁的,心中虽仍有些挂念且歌,若是她昨夜没有去春花楼,没有喝醉酒,更没有冒犯且歌,对其做出鲁莽举动,那她与且歌应当能心平气和地相处吧。
她虽时常恼且歌捉弄她,但这次换做她来“捉弄”且歌,比且歌所做更过分,却让穆絮感觉五味杂陈。
这一路上,穆絮陷入了沉思,脑中所想皆是她与且歌之间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许耀在她身边舌灿莲花地介绍苏州,她无心去听,可瞥眼所见,只觉得眼前的景象确实比长安城还要热闹,她离开苏州不过才几月,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装得太过了,让人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若不是早知许耀是怎样的为人,又从杨灏那儿得知许耀所犯的种种罪行,穆絮还真会觉得此刻的苏州是一片太平。
许耀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吐沫星子不断往外喷,与其说他是在讲苏州,倒不如说更像是在介绍自己的丰功伟绩,他越是讲,脸上便抑制不住的得意,倘若他此时得知费了劲讲半天,穆絮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非得吐出几口老血来不可。
好在穆絮关键时刻回过神,也时不时出几句声回应,倒也不至于让许耀不快。
这时,穆絮耳边传来一阵哭声,她向那哭声看去,原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娃娃站在人群中,一边抹着眼泪放生大哭,又一边到处张望,似是在找人。
难不成是走丢了?
穆絮向那小娃娃走去,而一旁的许耀却比她更快,只见他蹲下身,又将脑袋往前倾,与那小娃娃平视,脸上挂着笑容,声音中更透着关怀,“小家伙为何哭泣呀?可是走丢了?”
小娃娃呆愣地看着许耀,眼中的泪水不自觉往下掉。
许耀将那小娃娃抱起,满眼怜惜,“倒也真是可怜,也不知这爹娘是如何当的,孩子都能丢,若遇上了不测,恐后悔都来不及。”
语气中透着股悲天悯人之感,他虽是面对着那小娃娃,但更像是有意说给穆絮听的。
下一句话穆絮岂会不懂,不就是想说好在遇上了他么?!
许耀又对那小娃娃道:“我派人送你回家,找你娘亲可好?”
那小娃娃在许耀怀里乖巧得动都不敢动,但一听到“娘亲”二字,小娃娃终于有了反应。
“多谢知府大人!”
小娃娃的声音很响亮,像是憋足了劲才说出的这句话。
一旁的穆絮静静地看着,也发现了那小娃娃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再看看许耀那一脸的假笑,这一幕倒像是在看一场滑稽又讽刺的傀儡戏 。
许耀将小娃娃交给一旁的捕快,他眼里的担忧渐增,并万分叮嘱一定要将其送到家中。
“许大人能够怀着悲天悯人之心,待民如子,实乃百姓之福。”
许耀本就是做戏,并未指望穆絮能够出言夸奖他,没想到穆絮如此主动,心中不禁得意起来,面上却故作谦虚道:“穆大人谬赞了,为官便要为民,否则就辜负了圣上的信任,与百姓的期望,下官不过是尽了一个知府该尽的责任,不足挂齿,何况民乃国之根本。”
许耀说完顿了一下,继续道:“说来也不怕穆大人笑话下官,下官只愿在有生之年,让这苏州城里的百姓都过上安稳康乐的日子。”
许耀的语气有些激动,眼里真诚满满,将句句都衬得像是肺腑之言。
安稳?
有许耀在,这苏州城的百姓如何安稳得起来?乐得起来?
穆絮拱手道:“许大人今日一言,让初源深感佩服,相比之下,初源自觉惭愧。”
许耀愈发得意,却更加谦虚道:“穆大人切莫打趣下官了,圣上既派穆大人前来苏州,想必也是深得圣上信任,穆大人前程似锦,又哪里是下官能够攀比的。”
此话不过是来试探她的,穆絮又岂会傻傻地钻进去,倒也装傻充愣打哈哈就那么糊弄过去了。
这一路上,穆絮看到的可不止是苏州城的美景,还有每走几步,都会有人上前对许耀千恩万谢,而许耀则故作谦卑,推脱几番才勉强接受。
说许耀为人精明吧,做事又如此愚蠢,有哪些百姓会成群结队地来答谢知府,一来也不都来,还分批次,偏偏还是许耀带她观赏苏州美景之时出现,只要有脑子的,稍微一想,便知不过是在作秀;可若要说他是真愚蠢吧,那为何其刮取那么多民脂民膏,也未留下什么有利的把柄。
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许耀作秀试探。
穆絮不知道的是,许耀是故意做出这些破绽百出的小把戏,为的便是想看看穆絮是否会拆穿他,还是会陪他一起演下去。
穆絮没表现出任何鄙夷,只是偶尔客套地恭维几句。
这倒令许耀的疑心渐起,若穆絮直接拆穿他,并且斥责,便说明其是一个正直的人,那他自有法子对付她,可穆絮偏偏就没有,也不知她是故意如此,还是本就跟他是一类人。
穆絮一行人从另一条街走到了山塘街,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小摊,绣品、首饰以及茶庄,虽都汇聚在一起,但看起来却杂而不乱。
穆絮心想着要不要买点小玩意儿赠与且歌,也全当赔罪了。
可仔细看了看这些东西,又怎么都下不去手,且歌贵为长公主,所用所穿之物皆为上等,哪里是这些东西能比得上的。
穆絮苦笑一声,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哄人的一天,而哄的对象还是当今长公主殿下,可谁让她醉酒犯了混,轻薄了且歌呢。
“穆大人?”
穆絮想得太过入神,倒也未曾听见许耀在唤她。
“穆大人?”
“穆大人!”
许耀接连唤了好几声,倒也终于将穆絮唤回神了。
穆絮看向许耀,却不想与他双眸对视,也就一刹那,让穆絮感到格外不适,她稍稍低眉,又将目光移开。
在许耀看来,穆絮这低眉的样,若是给其一张手帕,或是再笑一笑,那便像极了女子。
许耀这么想着,倒也开始细细观察起穆絮来了,还真别说,这穆大人的长相确实像个娘们,身子骨嘛,也是弱不禁风,仿佛一推便会倒,只怕窑子里的兔爷儿,都比她阳刚些,若不是看其有喉结,他还真会以为是个女子假扮的。
许耀道:“穆大人,方才师爷派人来告知下官,说是衙门里有要事需得下官回去处理。”
穆絮道:“那许大人快些回吧,公务要紧。”
“那下官便失陪了。”
穆絮颔首,“去吧。”
许耀抬起脚走了一步,又折了回来,“此地鱼龙混杂,不若下官留下几位捕快保护穆大人?!”
穆絮看了看许耀身后那群凶神恶煞的捕快,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保护她,反倒更像是在时刻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多谢许大人的好意,有何护卫在我身旁,许大人无须担忧,许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吧,公务要紧!”
穆絮都拒绝得这般明显了,可许耀却是铁了心,“穆大人说的是,下官并非质疑何护卫等人的能力,而是大人有所不知,苏州虽是一片太平景象,可难免不会有歹徒专门盯上您这样的显贵人家,听闻穆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请穆大人恕下官得罪,斗胆问一句,若是您出了什么意外,那岂不是会伤了夫人的心?再者,多加捕快给穆大人,既能防止不必要的意外,届时下官也好向朝廷交代。”
穆絮虽不愿被人监视,可许耀连朝廷都搬出来了,那无论如何她都推脱不掉了,只得无奈答应道:“即使如此,那初源便多谢许大人的好意了。”
见其答应了,许耀对身后一人拍拍手,吩咐道:“苟不利,你自幼姑苏一带长大,此番且替本官陪同穆大人观赏余下的美景,切不可懈怠,并务必要保护好穆大人的安全。”
苟不利立刻扬着笑脸,“放心吧大人,小人是这儿土生土长的,自是熟悉所有的地方,定会让穆大人尽兴而归。”
闻言,许耀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去。
穆絮跟在苟不利身后,耳边不停传来其介绍的声音,许耀既不在,穆絮也懒得敷衍,目光皆在小桥流水中回转。
苟不利这人最擅长阿谀奉承,拍了很多马屁,都未见穆絮有别的什么反应,也只好换了个男子都会感兴趣的话题,“咱们姑苏虽是没有金陵的秦淮八艳,但花酒中的芳华可不输给任何一家青楼楚馆。”
本以为会引起穆絮的兴趣,谁知穆絮听后却更为反感,“本官不胜酒力,若你不想带路,那便直接回吧。”
苟不利年纪虽小,但也不知去了多少回青楼,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个男人不好色,在他眼中,穆絮的含蓄不过是在做做样子罢了,况且昨日其夫人在青楼寻人之事,那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旁人虽不知他们是谁,可许大人身边的都知道呀。
苟不利用一副大家都懂的的表情看着穆絮,“穆大人若是怕夫人发现,可待到夜深时.....小人再带您去‘参观’。”
穆絮柳眉微撇,看了其一眼,便径直走了。
苟不利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追上前去,满脸惶恐,“穆大人,都怪小的不好,小的不该多嘴!不该多嘴!”说罢又开始掌嘴,与其说是掌,倒不如说更像是摸,手接触到脸的那一刻,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苟不利一个劲儿的求饶,可半天穆絮愣是没个反应,又恐其恼了,索性心一狠,不禁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倒也真真给了自己几耳光,同时心里更是将穆絮给记恨上了,本以为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易糊弄,没想到这根本就是难对付的烂木头!
穆絮在湖边停足,她静静地立在那儿,微风拂过她的脸庞,吹动着她的发丝,瞥眼又见身侧立着一柳树,不知为何,竟看着它发愣了许久。
杨柳....
苟不利望着穆絮,见其有心事,倒也猜想其抗拒去青楼的原因,不会是因其惧内吧?!
日落西山的傍晚,苏州城看起来像是被彩霞染上色彩的安静小城,穆絮在捕快与护卫的护送下回了客栈,见其平安抵达,苟不利等人也回去向许耀复命了。
今日不过才走过几条街,看了游客湖上泛舟,穆絮竟觉得比前几日赶路还要累,想来许是与她的心情,还有随同之人的缘故,竟什么都没望进眼里。
穆絮回房后,翠竹将早已备好的热水端出,伺候其洗漱。
穆絮接过桃花递来脸巾洗了把脸,“殿下今日......”
说到一半穆絮却突然止住了,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明明轻薄且歌的是她,她又该站在什么角度去关心?再者,她有资格么?
桃花可没有穆絮的顾虑,只知这是个好时机,赶紧答道:“殿下今日一天都未曾出过房门,也不知为何,连午膳都未曾用过。”
穆絮闻声眉头紧锁,连午膳都未曾用过?
且歌就这么恼她?
可即便再恼她,也犯不着折腾自个儿呀。
穆絮放下脸巾,出了房门,一旁的翠竹正欲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屋子里哪儿还找得到穆絮的人影呀。
翠竹赶紧追出,见穆絮是往庖屋走,这才松了一口气,驸马爷原是要去给殿下备饭菜,可驸马爷这模样,怎么看起来那么像是要找殿下干架呀?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厨子便备好了饭菜。
穆絮端着食盘上了楼,可临近且歌所住的房间时,她竟有些犹豫了,犹豫要不要敲门,或是她到底有没有做好准备,与且歌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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