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在店里吃?”他大概没发觉自己的语气和神情都柔和得像四月的春风,却发现常年潮牌运动服的许老板今天穿得人模狗样,白色衬衫黑西裤,脖子上那条领带看起来像是自己的。
许逸风扯了领带不讲究地揣到裤兜里,把打包盒扣在案板上,迅速将牛肉块切成丝,开了火端过陈与同没什么滋味的萝卜丝,笑道:“吃不动啊,咱这妥妥的China胃,必须要把洋玩意再深加工一下才能消化。”
陈与同看他三两下把菜回了个锅盛出来,就拿了个碗把没剩多少的米饭从电饭煲里铲出来:“你这请人吃饭还打包,是不是有点掉价。”
加了肉的萝卜丝果然变得可口多了,陈与同对自己蒸的米饭还是有信心的,看许逸风像是饿死鬼投胎,头也不抬拼命扒饭,又给他碗里丢了两筷子蒜蓉西蓝花。
这几天看的地方都不太合适,今天也是跑了一天,中午忙得没顾上吃。晚上请的是一个姑娘,他按照高媛的指示挑了个十分高档的西餐厅,不过对方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反应平平,事情也没敲定,约了下次继续。
许逸风计划下次还是让闫严去。应酬这种事他不是做不来,工作室刚起步的时候他没少迎来送往,只是现在有家了,而且,距离他出发的日期越来越近了。
“我出钱,有什么掉价的,这叫勤俭节约。”填了半碗饭,魂总算是回来了,许逸风搁下碗又指了指电饭煲,陈与同顺手把自己碗里剩的半碗饭拨到他碗里,看他吃差不多了说:“不知道你要回来,就蒸了这么点。”
许逸风吃都吃完了才听他来了这么一句,打着嗝埋怨:“怎么不早说。”
又看了看已经没了形状的牛肉丝,和只剩下蒜末的西蓝花盘子,笑道:“那你再吃点牛排。”
陈与同在他面前笑点低到马里亚纳海沟:“牛排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
许逸风还是担心他没吃饱:“要不再做点别的?”
“不用,我吃点水果吧,这两天太干燥了,嗓子不太舒服。”他站起来收碗,看许逸风拿起大衣要出门,又问:“上哪儿啊?”
“去水果店买两个雪梨。”许逸风衣服都套上了,打算一会儿炖点银耳羹。
陈与同让他等一会儿:“我洗好碗跟你一起下去吧,正好散散步。”
傍晚的天是浓重的暗蓝色,楼下的夹竹桃开得恣意,柔暖的春风吹落了粉白色的花瓣,散落在小区的人行道上。出了小区,马路两边碗口大的玉兰飘着清雅的香气,粉的红的都有,相映成趣。水果店离小区不远,散步的气氛十分适合牵个小手,不过两个大男人都不约而同地把手揣在大衣口袋里。
干燥的晚风迎面而来,不远处是地标性建筑望京SOHO,白色的灯带包围着不规则的楼体,看起来有种后现代艺术风格,仿若外星人停靠在此处的宇宙飞船。
“看什么呢?”陈与同接过收银员递过来的两个梨,不要塑料袋也是许逸风的习惯,他知道他不是为了省那一两毛钱,此时环保大使望着天空,偶尔会有闪烁的红点,那不是星辰。
“什么也看不到。”许逸风勾住一把香蕉,笑了:“最近空气不错,怎么也没有星星?”
“并不是没有,是城市的灯光太多、太明亮。”陈与同想到前年在非洲驻扎的日子,夜空中那条丝绸般的星河,无数璀璨的星光点缀在幕布一样的黑暗中,以及,数不胜数的蚊虫。
城市里吹来的风也和旷野中的风不同。西北戈壁的风里总是裹着沙尘,却空寂得不带任何声响。而他们身边的空气中,是广场舞嘈杂的音乐声,是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和孩子、宠物的喧闹,还有蠢蠢欲动的心跳。
许逸风搂住陈与同的肩膀,大庭广众之下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严格意义上那不能算吻,因为接触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钟。陈与同没被吓到,可禁忌之吻带来的刺激不小,他当场就硬了。幸亏穿的是件长风衣,从外观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他似笑非笑道:“啧,看来刚才不该给你吃太饱,古人云什么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
挑逗的人反而后退了两步,欲盖弥彰地擦了下嘴,看对方没有生气,满足地笑了:“给你吹口仙气,专治嗓子疼。”
回到家不知道是不是仙气起了作用,雪梨没炖上,当街耍流氓的人被上了。
第二天下班前陈与同收了条信息,来自笨蛋,邀请他下班去工作室吃,闭门羹。于是他打消了修改微信备注的念头。
他收了东西去敲副院长的办公室门,里面回了个【请进】之后他推开门看到朱越刚挂了电话。
“怎么?要请我吃饭?”朱越关了电脑,脱了工作服,一点不好意思的语气都没有:“今晚不行,和许老板有约在先了。”
陈与同在单位一向笑得很含蓄,等着朱越收文件,装作失落:“地位不一样,待遇也不一样,喊我吃饭就是一条微信,副院长却是亲自打电话,许老板看人下菜的本领是越来越高了。”
“行了吧与同,你这给人戴高帽子的手艺还得再进修一下。”朱越锁了门,想起今天陈与同好像是打车来的,笑道:“坐我车吧,你家老板发达了,都给你雇专车了。”
周五下午,其他同事早走得差不多了,停车场空荡荡的。陈与同看朱越开得还是那辆宝蓝色沃尔沃S60,这车刚出的时候挺受欢迎,现在就有点旧了。他扯了安全带,动了动嘴,又觉得“专车算什么,现在我的司机都是副院长了。”这玩笑不怎么合适,结果什么也没说。
从朱越正式升任副院长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微妙。对待同事他很有分寸,以前在企业呆着的时候,也学了些职场交际法则。可是朱越不仅仅是个普通的同事,他们之间有一些友情,而陈与同活了三十多年也不过只交了袁爽这么一个朋友。尤其现在朱越还成为了他的上司。
许逸风对他的纠结嗤之以鼻:“该怎么处怎么处呗,怎么?越哥升职以后疏远你了?冲你摆官架子了?还是给你小鞋穿了?”
陈与同哭笑不得,法院和其他政府机构不同,职位高只意味着责任重,加上这几年一直在反腐倡廉,朱越除了工资比他高一些,并没有什么其他实际的好处。
“那倒是没有。”他也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实际上朱越对他的态度和以前一样,在许逸风出事的时候他帮了些忙,不过这件事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当没发生过,陈与同也把那份照顾当做是许逸风的个人魅力,和自己无关。
“交朋友不就讲究顺其自然么,处的来就处,处不来就相忘于江湖。”许逸风总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越哥既然能谁也不靠地当上副院长,说明人家有能力,也有胸襟,你想不明白就该咋咋滴,如果有僭越或者尴尬的地方,让他去操心呗,你又没挣领导那份工资。”
陈与同觉得他的胡言乱语还有点安慰剂的效果,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何必庸人自扰呢。他肯定不是嫉妒朱越的晋升,却也难免小人之心地揣测对方会不会对他有所防备,他感谢何冰顶住了诱惑和压力,没有把自己推到所有人的对立面。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许逸风的能力不止于一个天才画家。工作室的开办和经营也是一门学问。虽然人不多,可是在那种吃大锅饭的模式下,还能有如此水平的收益,光靠同学情谊肯定是不够的。
让每个人都满意,需要非常巧妙的分配方式和超强的调节能力,而结果是许老板自己在利益上也不算吃亏。察言观色上他是差点意思,不过中国有句古话叫大智若愚,或许就是这样不带粉饰的真情流露,反而让每个和他在一起的人都觉得舒服。
陈与同在心里把许老板夸成了一朵花,一时却学不来他的洒脱,唉声叹气:“那我以后还主动叫朱越哥一起吃饭么?”
他说的是每天中午去食堂,实际上大家去的时间都一样,用不着叫,每次他和朱越也都一起坐在固定的位置。
许逸风看他那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好歹憋住了笑,说好的成熟稳重怎么到了家就变成了纠结狂魔,像个幼儿园的小孩,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交朋友。他难得占领了情商高地,十分真诚地说:“你要是不好意思叫,以后我帮你叫,行了吧?”
所以他今天才给朱越打了电话。
产业园外围已经开始拦起围栏和铁皮墙了,看来开挖在即。部分公司也在陆续搬家,工作室外面看起来一如往常。和他们同时到达的还有另外一辆车。
闫严从保时捷的副驾下了车,提了个黑色的纸袋。开车的是个女孩,面容白静,虽然不是令人惊艳的长相,却不讨人厌。陈与同看她穿着件无袖的上衣。四月中旬的北京,傍晚的温度不到十度,不过看车和打扮,她应该不需要考虑室外的天气。
她没下车,闫严撞上车门站到一边,冲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掉头。于是朱越把车开到离工作室正门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第57章 利休茶
闫严的外套敞开着,被一阵微风吹向身后,他很瘦,那衣服贴着他的身体,被风塑造了轮廓。他看见朱越和陈与同朝他走过来,安安静静笑着,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三人一起走进工作室,绕过吧台,眼前是一片宽敞的空地。陈与同蓦地就心口一恸。
所有的家具家电和书籍画册都已经搬走了,地面清扫得很干净,那曾经被画和热闹填满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最后一抹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笼罩着大半间空寂的工作室,然后那片影子就渐渐地暗了。
去年的盛夏,他在这里和许逸风重逢,他还记得那时候飘荡在空气中的颜料味道,那场深夜的,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中,带着悸动的深情相拥,以及夏末初秋,热烈的吻过之后,接受了他的表白,那张明媚的笑靥……
只有厨房和餐桌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屋顶的灯投射了明亮的光,另外一半的暗便成了虚幻的背景。
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肴,大厨雕着萝卜花,像模像样的。高媛忙着摆餐具,周赫在盛饭。
许逸风见到陈与同会心一笑,视线又转向闫严手里的文件袋:“你打车回来的?路上堵么?”
刚才朱越和陈与同都看到送他回来的人,闫严不会撒谎,忽略了第一个问题,答道:“差点赶上晚高峰,不堵。”
高媛抽过他手里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笑了:“这就搞定了?许老板,工作室的头牌看来要易主了。”
许逸风把雕好的萝卜搁在盘子的边缘,搂着从洗手间出来的陈与同,把他安置在那道菜面前,他刚刚雕的是一朵玫瑰,为此特地买了黄萝卜,很像春节的时候,陈与同带去江雪梅家的那束。
“我早就让贤了,现在我就是良家妇男。”他把那朵花指给陈与同,见他眼里的神采透过眼镜漫反射出银河般的星光,不知是对那朵萝卜花满意还是对他刚才说得话满意。他迟钝的感情机关鬼使神差地开了窍,很不自然地偷看了朱越一眼,却发现他淡然地笑着,看起来比陈与同稳重一百倍。
朱越要开车,拒绝了他们的酒。闫严给他倒橙汁的时候,他注意到到他的右手掌下方有一道很长,但是浅浅的伤痕,不仔细看会把那当做手掌本来的纹路,疑惑道:“这里是怎么受的伤?”
闫严没料到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陈年老伤,其他人闻言也都露出吃惊的神情,画家的手价值连城,尤其是闫严的这双。财迷心窍的许老板立刻站起来从桌子对面拽过他的手翻来覆去仔细看:“伤哪儿了?今天出去弄的?”
“没有。”闫严突然得了全桌的关注,有点尴尬,把手抽出来在衣服上擦了擦紧张出的汗,拿着红星的瓶子喝了一口:“初中的时候从学校里□□出来被树枝划的,早就好了,赶紧吃饭吧,中午就没吃饱。”
“你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哼,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三好学生呢。”许逸风得意洋洋,好像找到了垫背的。
陈与同想到昨天他回来的样子,看闫严端着碗四处夹菜,无奈笑道:“你们这出去请人吃饭,都吃的什么啊?”
许逸风也很好奇,高级西餐没能签下来的合同,闫严是怎么做到的,他伸了酒瓶子和闫严碰了一下:“你请人姑娘吃什么大餐了,开票了没?到时候给学长报销。”
一说这事闫严就更抬不起头,他把嘴里的饭菜咽了,喝了许逸风敬他的那一下,笑道:“没票,去胡同里找了个没门脸的地方吃的卤煮火烧,加两瓶北冰洋一共花了78块钱。回来还是人家开车把我捎回来的,打车费都不止这个价。”
陈与同再次想到后海那家面馆。他猜那个地方或许也是闫严发掘的宝藏店铺,他们曾一起在北京城的各处摆摊,闫严并不需要那份收入,也完全有条件吃得更好。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掺杂着一些他不想承认的酸涩,他缺席了许逸风最艰难的时刻,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分享他现在的小有所成。
“我说你一回来身上怎么一股臭味。”高媛差点笑喷,拿纸巾捂着嘴咳了半天:“这姑娘口味够重的,那跟你不太合适。”
闫严埋头苦吃,看起来确实饿了,没应她那句话,看了许逸风一眼:“哎,过两天联系个设计公司去看看场子吧,赶紧装修。”
许逸风假装自己喝多了:“别折腾了,就找严总吧,还能给咱们打个折,施工队也交给她了,行不行?”
陈与同在旁边听着这醉言醉语,想到那天严玲来的时候闫严烦躁的态度,立刻警惕地观察他的表情,同时扭头给了心大的许老板一记刀眼。
许逸风被剜得生理性抖了一下,转头对朱越挤了个笑脸:“越哥,麻烦你帮忙看好这个人,他暴走起来连我都按不住。”
不过闫严意料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反对许老板的提议,也没有接他们的玩笑话,除了吃菜就是喝他的酒,看朱越的橙汁喝得差不多了,就又给他添上。
除了高媛,几个男人吃饭都很迅速。他们给李敏留了菜,时尚行业的工作时间比较奇葩,她总赶在正常晚饭后才匆匆过来吃饭,高媛在一边伺候娘娘一样给她端茶递水。周赫把剩余的物品清单核对了一遍,抱着重要资料的纸箱子先行撤退了。许大厨张罗这么一桌子菜累得够呛,闫严出去跑了一天,两个人很自然地把洗碗的工作交给了法律工作者,们。
夜渐渐深了,大家离开后,许逸风关了所有的灯,走到空荡的工作室中央。陈与同在他身后站着,黑暗中,他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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