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快十一月了。今年秋天来得晚,所以就来得急,一要下雨,一下子感觉忽然到了深秋。
穿着毛衣坐在家里几个小时,指尖都是凉的。
葛苇缓缓伸出手,对着门缝隙间溢出的水蒸气,像是想用指尖拂过。
可这溢出来的水蒸气,太少,太轻微,像一阵烟,眼睛看着,还能瞧出隐隐的一团白,手拂上去,却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
只能听到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一直响着。
证明顾晓池没走,还在。
******
顾晓池在哗啦啦的热水下,冲洗着自己的头发。
放了一遍洗发水,觉得不够,又放了一遍。
脑子里全是刚才葛苇拥抱她的一幕,头埋在她的发间,用很低的声音说:“想你了。”
像被丢弃在路边很久的小动物,迫切的想要汲取一点温暖。
可葛苇闻到她头发上有麻辣烫的味道,一下就炸了,吻了她,又用力把她推开。
顾晓池到这时也没明白,吃了个麻辣烫有什么好生这么大气的,葛苇也没说。
如果吃麻辣烫都值得生这么大气的话,那葛苇自己和金萱喝酒喝到四点这事儿呢?
不公平。顾晓池一边在淋浴下,把自己头上的泡沫冲干净,一边在心里想。
她又想起那碗被葛苇扔在客厅垃圾桶里的麻辣烫。
爱情里面,好像本来也没什么公平可言。
顾晓池叹了口气。
关了热水,才发现自己刚才恍恍惚惚的,连睡衣都没拿进来。
裹着浴巾一推门,一愣。
门口的人也是一愣。
葛苇竟站在门口,见顾晓池出来,马上站直了身子:“我来拿张面膜。”
顾晓池一将门口让开,葛苇就看也没再看顾晓池,钻进浴室里去了。
顾晓池裹着浴巾往卧室走。
想着刚才葛苇的样子,抱着双臂,身子好像刚刚才站直,那之前她是一直倚靠在门框上的?
在干嘛呢?等顾晓池洗完澡好进去拿面膜?
因为顾晓池正在洗澡的话,走进去,就会看见顾晓池没穿衣服?
顾晓池抿了抿嘴。
好像一句“我想搬出去住”,瞬间就把两个人的关系拉的好远。
还是因为……金萱?
拿睡衣的时候,心浮气躁的,手捏着睡衣,睡裤又掉在了地上。
弯腰从地板上捡的时候,顾晓池又深深叹了口气。
唉。
******
葛苇在浴室的柜子里,慢慢翻找着面膜。
她觉得自己特聪明,刚才她倚着门口发呆,完全没想到顾晓池一关了热水,就会突然开门,她根本来不及走开,怎么说?说自己很想顾晓池,连顾晓池洗澡的时候她都巴巴的跑来门口站着,听浴室里传出来的水声么?
她这种纸老虎,怎么可能承认这么没有面子的事情。
随口胡诌了一句:“来拿张面膜。”
顾晓池在有些方面挺单纯的,好像信了,让开了门口。
葛苇走进去。
在柜子里翻面膜的时候,想到刚才看顾晓池的样子,虽然就看了一眼。
刚洗完澡,被热热的水蒸气熏了很久,脸上冷淡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冷白的皮肤,罕见的有两团红晕。头发还没梳,乱乱的蓬在头顶。
顾晓池一直是直发,这会儿跟烫了卷似的。
意外的软萌。
葛苇发现自己真的很想顾晓池。
昨晚在沙城,说好了要去找顾晓池房间找她的,抽完了两根烟,时间差打的差不多了,葛苇正准备上去的时候,电梯都按了,电梯门一打开,走出来的人竟是金萱。
金萱看到她也愣了一下:“苇姐,这么巧?”
又说:“我本来准备到大堂了再想办法联系你呢。”
葛苇笑了一下:“找我?”
金萱说了可以帮新电影拉投资的事,问能不能一起细聊。
葛苇想了想,点点头。
“抽烟么?”她把口袋里的烟盒摸了出来,问金萱。
金萱笑着点点头:“刚好先抽支烟,就去酒吧聊投资的事。”
两人就一起往大堂的一角走去。
抽烟的时候,葛苇也不知道该说啥,就在那儿讲冷笑话:“为什么抹布总是评不上道德标兵?”
“因为抹布每次都说,我擦!”
她和金萱两个人都笑的嘎嘎嘎的。
葛苇一边笑,一边盯着自己手里的烟灰,很久没抖了,很长一节,笑的时候身子一颤,灰白色的烟灰就簌簌往下落。
跟落雪似的,很寂寥。
葛苇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这个抹布的冷笑话还是顾晓池给她讲的呢,她这会儿跑来给别人讲,而把顾晓池放在一边。
想起顾晓池,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在看书?洗澡了么?
葛苇发现自己现在就算跟别人聊着天,脑子里也全是顾晓池,除了顾晓池给她讲过的冷笑话,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话题。
就,很想她。
好像现在就撇下金萱,转身上楼去找顾晓池,也可以。
但是想了想韩菁,又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葛苇又觉得不可以。
她把手机握在手里,不断想给顾晓池发微信,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晓池会不会嫌她油滑、嫌她曲意逢迎?
不似周骊筠教授,一头扎进艺术里,清雅高洁,什么都可以不顾。
葛苇本来一直以为自己挺猛的,也不知怎么到了顾晓池这里,前怕狼后怕虎的。
可见天下的事儿吧,真是蚍蜉撼大树,一物降一物。
金萱抽着烟,一直盯着葛苇手里的手机。
她趁机说:“苇姐,我们能加个微信么?”
葛苇张口就说:“我这种老干部不玩微信。”她婉拒人时的一贯托词,嘻嘻哈哈的自嘲,双方都不会下不来台。
想了想,又反悔了,含着烟,把自己微信的二维码翻出来:“加一个也行,你扫我吧。”
不知怎么,烟明明是自己抽惯的,这会儿含在嘴里,却觉得呛得吓人。
葛苇一把二维码翻出来,就赶忙伸手,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呛得她还咳了两声。
金萱挺开心的扫码,把葛苇加了,一看葛苇的微信头像,乐了:“苇姐你还真是老干部。”
葛苇抽着烟,笑了一下。
金萱是在乐她的头像。
芦苇丛,小池塘,还有一闪一闪亮晶晶的那种小星星特效,颜色艳得刺眼,家长专用表情包画风。
葛苇以前不是这头像,这头像是跟顾晓池真正在一起之后,她自己换的。
顾晓池的头像一直没换过,就是这种老干部画风,葛苇选了一个跟她画风一致的,给自己换上,发了条微信问她:“我的新头像好看么?”
顾晓池很认真的回复:“挺好看的。”
葛苇差点儿没笑抽过去。
顾晓池这小孩儿,认真起来真的很轴,跟葛苇混娱乐圈也算混了一年多,新潮的东西一点没学会,到现在也没明白老干部画风的笑点在哪。
不过葛苇想了想,她可能就喜欢顾晓池这种轴。
要不怎么狐狸精都看上笨书生呢。
葛苇抽着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微信头像。
“嗯,我挺喜欢老干部……画风的。”葛苇说。
想去找她家的小老干部,在房间里等着她的那位。
金萱听着葛苇说话的声音很低,问她:“累了么?”难道是想拉葛苇回房间聊投资的事?
“不累啊,精神得还能尬两段广场舞。”葛苇打起精神笑着:“我们还是去酒吧。”
金萱点头:“好啊。”
这酒店的酒吧还算可以,人也不多,挺清静的。两人坐到吧台边,葛苇要了一杯马天尼,本以为按金萱这架势,会跟她要一样的,结果出乎意料,金萱要了杯威士忌。
不过很快葛苇就懂了,因为金萱把手伸过来,很自然的拿起她的杯子:“苇姐,我尝一口你的。”
是对着葛苇的口红印子下的嘴。
葛苇低头摸烟的时候,不露痕迹的笑了一下。
这金萱吧,是还挺会的。但她混娱乐圈多久?葛苇又混娱乐圈多久?这些小花招看在葛苇眼里,跟小孩儿耍把戏似的。
金萱把杯子还回来的时候说:“还挺好喝,苇姐有品位,会喝会玩。”
葛苇不着痕迹的把杯子转了一个角度,没对着金萱喝过的地方,自己才下口。
这些小花招她看在眼里像闹着玩,就觉得很无聊,喝了一口酒,转转头,眼神无意识的环视酒吧一圈。
扫到门口的时候愣住了。
竟然是顾晓池,不知她怎么在这儿。
应该是看自己很久没上楼,又怕有情况不敢打电话,下楼来找自己,看到自己和金萱,跟着过来的。
葛苇的眼神很快飘走,快到估计就连顾晓池,都没发现葛苇看过这一眼。
顾晓池站的地方很偏,金萱应该看不到她。
又喝了一会儿酒,葛苇说想上厕所,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往门口的方向瞟了一眼,顾晓池已经走了。
葛苇坐在马桶上的时候,手里一直捏着手机。
她想给顾晓池发条信息,但顾晓池看到她跟金萱在一起喝酒,她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被顾晓池看到自己这油滑的样子,葛苇更怕顾晓池看不起她。
真不知道自己在面对顾晓池的时候,为什么这么怂。
葛苇叹了口气,站起来,冲马桶,洗手。
手机塞回口袋里,编辑来编辑去的一条信息,良久也没发出去。
最后才狠狠心一咬牙,把事情用最言简意赅的语言说了。
第二天一早给顾晓池的那个电话,也是她让小平打的。
她估计顾晓池没睡着,因为她也是。在酒吧喝酒喝到四点,见金萱差不多了,直接让她助理下来接人,把半醉的金萱塞回房间。
葛苇回了自己的房间,直接放弃了睡觉,因为知道肯定睡不着。盘腿坐在房间的书桌旁边,在看俞导给过来的剧本。
剧本有点难。登山家和小富婆之间,那些暗流涌动的情绪。
远离,又吸引。靠近,又推开。
窗外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葛苇摸了一支烟出来抽,才发现自己一直盘腿坐着,没换过姿势,脚都麻了。
她站起来,想让双腿的血液循环好一点,结果一站起来更麻,双腿上跟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似的。
她迈着大屁股鸭子一样的步子,往窗户的方向挪,姿势特别搞笑。
终于挪到窗边,双手支在窗台上,才算解放了双腿,由大屁股鸭子变回人类。
葛苇把窗子打开,呼啦一声。到底是秋天了,又是早上,外面的空气还很冷,猛的一吹过来,冻的葛苇一哆嗦。
想起顾晓池每个早上的拥抱,在床上,很温暖。
她比葛苇高,手和脚都比葛苇长,从背后拥住葛苇,葛苇微微弓着背,整个人就能像虾米一样,蜷缩在顾晓池怀里。
连脚都能放在顾晓池的脚背上。她喜欢把双脚的脚趾伸开,又合拢,大拇指一动一动,抚过顾晓池的一个个脚趾头。
圆圆的,很可爱,像被河滩冲刷过很久的鹅卵石。不过是软的,暖的。
葛苇对着清晨的冷空气抽着烟,想着顾晓池,不自觉的就笑了一下。
太阳刚开始升起来,还不刺眼,柔和的橙黄一片,像顾晓池每天早上给她煮的鸡蛋黄。
葛苇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听到楼下也有人开窗的声音,呼啦一声。
是顾晓池吗?
葛苇的房间在四楼,顾晓池的房间在二楼。
葛苇低低的喊了一声:“顾晓池。”
楼下无人应答。
葛苇也不知道,是因为楼下开窗的人并非顾晓池,还是因为她喊的声音太低,就算是顾晓池也听不到。
但她又不能大声喊,吵到酒店其他的客人,就很尴尬。
楼下没人回答她,倒是一只乌鸦飞了过来,呱呱呱的叫了几声,像是在说葛苇傻,很搞笑。
葛苇笑了笑,腿麻好的差不多了,她站直了身子,关上窗。
给小平发了个信息,让小平记得待会儿给顾晓池打个电话。她怕顾晓池也是一晚没睡,到早上反而迷迷糊糊睡过去。
上了飞机,她跟韩菁坐在一起,瞟了韩菁一眼。
韩菁也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合同,嘴里蹦出两个字:“没吃。”
葛苇惊了。
她问韩菁:“如果说我是狐狸精转世,你是不是就是蛔虫精转世?”
韩菁恨不得把手里的合同砸她脸上。
蛔虫精是什么鬼。
不过葛苇真有点惊讶,她真觉得韩菁跟她肚子里蛔虫似的,她刚才就看了韩菁一眼,韩菁怎么知道她是想问顾晓池有没有吃早饭呢?
葛苇想了想,跟空姐要了一盒牛奶,让空姐给顾晓池送过去,说是前排的一位韩小姐送的。
空姐走了,韩菁又瞥了葛苇一眼:“你可别打着我的旗号去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啊。”
“没有没有。”葛苇陪笑:“我就卑微的谈个恋爱。”
韩菁叨咕了一句:“也不知你们俩谁更卑微。”
在她看来,这两个人在一起谈恋爱,对彼此都挺卑微的。
两个人都缺爱。一个从小就知道自己连爸妈都嫌弃,除了奶奶那儿再没得到过一点温暖。一个陷在好友带来的阴影里,把自己的一颗心封闭了十年,甚至一度决定这辈子都不去喜欢什么人。
这样的两个人,又对彼此爱的那么深,其实还挺麻烦的。
韩菁想到这里,从合同上抬起头,看了一眼葛苇。
葛苇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的:“干嘛?”
韩菁摇摇头。她和葛苇从来都是这样,挺强的两个人,又都要强,一些事葛苇不说的时候,她就不问,等到葛苇自己愿意说了,她就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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